“這裡的茶不錯,回去時記得提醒我買些茶餅回去,幾位還沒走嗎廠讓干將拉著走,嘴邊自言自語到了一半,終於讓他發覺剛剛那幾個挑釁的人還在。
他一向有做這事忘那事的壞習慣,剛剛是真的以爲干將放過他們之後他們就該識相離開,至於那些結結巴巴的話,已經被他融爲大街的嘈雜聲裡。
“真是好大的狗膽,竟然敢……”
天問伸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宋代男女的服飾顏色式樣有明顯階級之分,從這些公子哥兒接近黝紫色的眼飾就可以看其出來歷不凡,他不想惹麻煩,因此乾脆就別聽,假裝什麼都不知曉。
“對不住,我們先走一步,干將。”
干將會意,將他護在自己的身邊,衆人眼睛一花,只覺得似乎有影子晃動一下,兩個人便已經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鬼,見鬼了……”不知是誰先尖喊出聲。
帶頭的公子忍住心裡的驚慌,朝後面騷動的人羣大喊:“白天見什麼鬼?不過是遇上了江湖人物罷了!慌什麼!”
“馬公子,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旁邊的人略感心驚的詢問,即使是江湖人物,以那一身來去無蹤的功夫看來,絕對不是什麼好惹的對象。
“找!給我找,”如果他剛剛沒看錯,那高大男子手中的那一把劍可是價值連城的干將,若是能夠得手,聖節時他馬家進貢給皇上的大禮可就有了著落了。
“沒想到北方人的脾性皆是如此火爆。”吃過了餛飩之後,天問依然讓干將拉著手在城裡散散步,手裡還提著剛剛買來的上等福建茶餅。其實會讓干將一直牽著他的手,即使在大庭廣衆下也不例外的原因,除了他喜歡讓干將牽著之外,最重要的還是他對方向感及對街坊位置的忘性堅強。
若是不幸讓人羣將他跟干將給分開了,接著就等看一個傻里傻氣的南方人在北方城裡原地打轉,轉了一輩子也轉不出個所以然來。這點從他可以在自家院落裡迷路,便可以看出他的迷糊。
干將瞧見巷子裡一處供人歇息的林蔭處少有人影,便帶著他過去坐下,仔細審視他的臉色是否正常。
“放心,只比平常累一點,沒事的。”瞧見提供樹蔭的大樹橫著一枝粗大的樹幹,天問決定放棄平坦光滑的大石,直接橫跨上粗枝,衣襬向後一甩,掛在腰間的綠玉璜敲在樹皮上,一點也不擔心會破碎。
本來他這種平民是帶不得玉佩的,不過法令歸法令,民間掛玉佩的有錢人多得是,他爹爹特地替他弄來了如此無瑕的玉佩讓他佩上,說是可以驅邪招吉。
“還要瞧瞧嗎?”干將見他頭上的發巾有些鬆散,索性替他解下來,橫貫的笄也鬆了,那都是因爲他不喜歡緊束青絲,總是要秋盈替他綁鬆些,纔會玩個半天的時間就不成樣子了。結果倒是爲了替他整理儀容,他這個從來不曉得如何束髮的劍靈也學會了這一門功夫。
“不了,今個兒早些回去,雖然不挺累,但若是真的不小心犯了病,下次可就別想要出門了。”每次出門他都時時在心裡頭念著千萬別病著、千萬別病著,要不然爹孃他們肯定又會發出抗議聲,他還沒跟干將玩夠呢!
“干將,那是不是剛剛我們遇到的那個孩子啊?”天問發現暗黑的角落裡有個小影子在那裡閃閃躲躲。
“是他。”他早就發覺了,因爲不構成威脅,所以沒多理會。
“你想他想做什麼?”
想探頭看清楚那孩子的奇怪行動,沒料到干將就站在他身前護著他,怕他一不小心摔下樹;不料他頭這麼一伸,身子不穩地微微搖晃,直接就碰上了干將的臉,雙脣尷尬萬分地貼著干將的右頰,只差那麼一點點就與干將碰著了脣。
遠方那一聲抽氣聲連這裡都可以聽到。拜託!他又沒吻著干將.只不過是不小心自己的脣貼上了他的臉,那麼驚訝做什麼!
天問在心裡嘀咕那孩子抽氣聲太過失禮,臉上卻不是同樣的表情。紅得跟剛熟的蘋果一樣。
他連忙仲出雙手抵住干將的肩,將兩人拉出一段距離。
“我不是故意的。”
他是有這麼想過,但是想雖想,要他去親一個男人的臉,實在是一件困難的事,比親一個女孩子還難。親了一個女孩子頂多把人給娶回家,親一個男人可沒法子把人給娶回家啊!自己身爲堂堂男子當然更不可能嫁過去!
去!他在亂想些什麼!
“沒關係。”瞧著天問臉紅似火的羞怯,想刊剛剛憑空飛來的豔福,貼在臉上的溫潤,那抹溫熱,像是燙到了心坎裡去一樣。
他不是很在乎人類所謂的禮教,若非怕天問爲難,或許他早已經試著將雙脣貼上那兩瓣柔嫩。
天問咬脣,不敢看向他的雙眼,怕心中的慾望被幹將看個透徹。
他曉得干將不把世間的俗規看在眼裡,但自古以來異性相吸,即使是劍靈也該是相同,若是他表達出自己的不懷好意,還是會嚇著了干將吧?干將會不會因此逃離他身邊?
還是什麼都別說好了,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能擁有多少有干將陪伴的時間就擁有多少,他一刻也不願意割捨。
趁著兩人相對無言的時刻,遠方的孩子終於平撫了剛剛看見兩個男人親吻所帶來的震撼。他怯怯地向前走到兩人身前,一雙眼珠子忍不住在兩人臉上打量,猜想是不是自己弄錯了,也許這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女人也不一定……
但是體格比較瘦小的那個長得固然秀美,他剛剛偷他東西時確定他沒女人的胸部,且一個女人家更不會大咧咧地橫坐在樹枝上,還擁有低沉柔和的嗓音。
可另外一個雖然長得俊美非凡,那高大、寬肩、窄臀的身形及懾人於無形的王者之氣,不管從哪一邊瞧都不會讓人猜他是女人家。
換句話說,他剛剛的確是看到了兩個男人在……
原來剛剛那個跋扈的公子說的是真的,這兩個人果然是一對,南方的風氣還真是奇怪。
“你想好子嗎?”
天問趴在樹枝上,這孩子大概是不曉得自己對著他和干將呆看了多久的時間,要不是他趕著回家休息,到時候這裡恐怕會多了一個石人柱。
“想什麼?”發呆的孩子被他嚇了一跳。
那原地跳起的動作令天問很想笑,偏偏干將忽然直接在他身邊落座,害他好不容易恢復正常的臉又紅了起來,根本就笑不出來。
搞什麼啊!他又不是姑娘家,臉紅個什麼勁?
不過是不小心親了干將的臉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干將看看好不容易回神,卻因天問奇怪反應而又看呆的孩子,再看看天問那張跟心裡的想法呈現
相反表情的緋紅臉蛋,這兩人再繼續這樣下去,給他們一年的時間都無法解決事情。
“有事?”
孩子又是原地一頓,囁嚅良久才慢慢逼出一句話來。
“這個還你。”他將之前偷來的錢袋還給天問,然後等著被人毒打一頓。
“喔!謝謝。”天問笑著接過放人懷中,臉蛋上並沒有一絲責備的神情,倒是添了點疲憊。
孩子看看他又瞧瞧干將,有些訝異兩人並沒有懲罰他剛剛說謊的舉動,心裡的慌張稍微平靜下來,又忍不住心虛。“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偷你的東西的。”有意無意地看向干將的腰間。
“沒關係,既然還了就算了,以後別再這麼做就好了,你需要什麼幫忙嗎?”這孩子看起來不像是沒有家住的樣子,不過會去當扒手,一定有他難爲的原因吧!如果他能夠幫得上忙的話就好了。
孩子嚇一跳的用力搖頭。“我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們要回家了嗎?”吞吞口水,他忍不住四處張望一下。
他所有的動作,干將全看在眼裡,他相信天問也曉得,只不過不想說而已。
“我們是要回去了沒錯,有事嗎?”天問的確看出了這個孩子的鬼鬼祟祟,但在事情都還沒發生之前,他總不能雞婆地管這些還沒發生的閒事。
“去哪裡?”孩子馬上接著問。
“蘇城,怎麼?你想一起去嗎?”
大概料想到這孩子想做什麼了,他錢袋裡的銀兩應該沒多到會計人覬覦的程度,瞧他剛剛望問干將腰問的動作,看來這孩子—定也看到了千將剛剛拿劍抵著人的脖子了.這孩子是爲干將而來的。
干將略略皺眉,這孩子的意圖讓他有些不安,卻說不出來那不安是從何而起。
“不……不用了,祝你們一路順風。”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他立刻飛也似地衝出巷子口,眨眼問不見了人影。
干將本來還想攔阻那孩子,要他將意圖說清楚,好理清自已心裡不安的來源.可在瞧見顏年年疲憊的臉色之後,便只得作罷。
“你還好吧?”不顧天問的忙腳亂,干將將他給抱下樹看個仔細。
“嗯,放心,沒事。”如果能早點回去休息就更好了。先前那孩子在自已胸門那麼—撞.讓自己難過到現在。
“我們這就回去”。干將想起落雁谷的百年朱從也該到了成熟的時候,可以替他摘來補補身。
天問掙不脫干將有力的臂膀,乾脆直接往他懷中一躺。
“你在想什麼?”他看出干將心裡有事。
“等回去後替你搞些珍果,這段時間你在家好好休息。”
那些果子必須等完全熟了才能取下,而且果子一熟便會落地失去效用,他不能確定成熟的時間,所以得要在那裡等著。
聽見他要離開,天問稍稍擰眉。“會很久嗎?”
“不!”
“那我等你。”他能做的也只有這個,可是他還是想對干將說一聲。
干將俯視他閉上雙眼,安和躺在他胸膛上的容顏,臉上帶笑,便將心裡的不安給壓制而下。
“我知道。”
干將的回答使顏年年睜開雙眼,臉上又露出他們倆第一次見面時那溫柔和美的笑容,看得干將目眩神迷。
誰都不能……誰都不能從他手中搶走這一張笑臉。
看起來獐頭鼠目的漢子在孩子一出巷口不久,就把人給抓到身邊。“打聽到了嗎?”
孩子點點頭,有些害怕地緊扭無措的雙手。
“那把劍在不在他們身邊?”要不是他正好緊盯在小子身邊瞧他行動,就會錯過了那難得一見的寶劍。
記得他躲在茶館柱子邊聽見那馬公子的喃喃低語,那可是價值連城的干將呢!
要是他能夠得到那把劍,他這一輩子就不愁吃穿了。
“我沒瞧見。”那高大的男子身上沒有任何行囊,看不出哪裡偷藏了一把劍。
“算了!肯定是藏在他們住的客棧裡頭,你問出他們住哪裡了嗎?”知道了地點,一切都好行動。
“蘇城……爹爹,您真的要去偷那把劍嗎?”爹爹偷東西的技巧固然高明,可是那兩個男子看起來都不像是等閒之輩;即使是那個似乎會被風給吹跑的男子也一樣,跟他說話就像是在跟一座山說話一樣,沉穩得不像是那個年紀該有的氣質,至於另外一個就像天一樣高深莫測。
一個像山、一個像天的男人,絕對不是他們這些偷兒小輩可以對付得了的。
“當然!”
瞪了自己的兒子一眼,依然覺得這孩子笨得不像是他親生的,教了五、六年,偷個小東西還會被發現,笨死了!
天知道這畜生是不是當年他那個賤女人趁他出門行動時跟其他男人搞出來的。
“我先警告你,這次你要是敢給我說出去的話,你的皮就給我繃緊一點,老子肯定不會放過你。”
“不會的,爹爹,小貴兒一定不會說出去的。”
可是這事不只他們父子兩人知道啊!他也不認爲爹爹真的有辦法對那兩個男人動手,看來又是前途多難了。
干將去替天問採珍果了,他也在家裡修養了兩天,兩天裡又是苦藥又是補品的,即使已經吃了十六年,還是覺得可怕。
爲了躲掉那些可以堆成小山的補藥,他一個人偷偷的從後門逃離家門,打算上禪念寺去看看。
這些天有干將的陪伴,他已經不知道去過多少的地方,連大宋隔壁的大理國都被他繞了一圈。他好久沒有去探望禪念寺的方丈了。
其實去拜訪方丈和逃離成山補藥不過是離家的小小原因,最大的理由還是在於他的心定不下來,想上禪念寺參佛定定心,纔不會無時無刻心裡頭纏繞的都是干將的影子。
心裡有個人佔據原來就是這麼回事,說不出是甜是苦的滋味,就像如果有人問他,若是自己可以選擇遇上干將,或彼此無緣亦無相見的機會,他同樣會一個字也回答不出來,遇上與不遇上各佔了一半。
遇上,他嚐到了安心、嚐到了家人無法給予的溫暖,最重要的是,遇上了干將,才曉得心裡一直有個洞,空空的摸不著去處,以前不知、無覺,有一天終會感受到一陣不冷卻微寒的風拼命吹著,吹得他暖暖的心都涼了,像是枯澀已久的滋味。
然而,干將填滿了它,那樣的滿塞,找不出一點空隙,彷彿連呼吸都梗塞了。
那不遇上呢?不遇上干將,他就永遠學不會怨天尤人,水遠不懂苦痛傷悲,平平順順直到天命已盡,死得像什麼也不知的傻瓜。
可惜他與干將沒有一個是女子,可惜干將沒有輪迴,可惜自己的天命將盡。
原來,斷袖情、人神戀,苦澀這般多。
再問他一次遇上或不遇上的問題如何?
也許,直到他閉上雙眼的那一刻,就可以有再確切不過的答案,一個令他死了也微笑的答案。
果的紅,像夕陽西下那一瞬間的橘火。
還要再過多少時間,那一抹紅纔會似鮮血般濃豔?
秋日的雨水打在身上是寒冷的,即使不怕風雨、不怕冷冽,那股冷意依然滲入肌膚,直直鑽人心口微微刺痛。
看著那抹紅,已經過了二十七個時辰,他依然在等待。
他從來不曾嘗試等待,就算是接續每一任主人間的空檔也一樣。
干將只尋找而不等待,千年以來皆是如此。
可是他現在正在等待,等待果熟蒂落的那一刻,很短很快就結束的那一刻。
“這樣等你不累嗎?”樹梢上頭,一隻白色的靈羽歪頭盯著佇立不動的干將。
干將曉得它是誰,一隻過去曾見過修煉已千年的靈鳥。
“跟人類是不會有結果的。”靈羽又說,展開雪白羽翼在樹梢繞了一圈,一抹纖細修長的身形出現,**潔白的腳尖點著翠綠葉尖,想不透人究竟是飛在半空中,還是一片樹葉的尖端便已經足以支撐所有重量。
干將依然瞧著朱果,一絲絲細雨落在身上,打出白的光暈,聚成水珠的雨絲順著前額那一束瀏海滾落,滴在他等待的手背上。
“你爲什麼不肯聽我的話呢?一個人類即使吃下這些珍奇異果,也逃不過百年死,向來無心無情的你,究竟在追求什麼?”靈羽如雪潔白的臉龐映著一雙美麗清澈的黑瞳,裡頭是千萬個百思不解。
“又不肯聽我說話了。”兩人認識了千百年的時間,干將從來就不曾好好看過他一眼,不曾跟他說過半句話,千年來的歲月抵不過一瞬間的執著。“連一句話,你聽著也覺得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