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兒暗暗碰了玉容一下,玉容猛然回神,慌忙別過眼眸,手擋在脣邊咳了咳,笑道:“兩位貝勒爺慢坐,我去小廚房看看有什麼點心,端一些請貝勒爺嚐嚐。”
“姑姑不必太客氣了你是伺候皇阿瑪?shù)娜耍覀冊觞N敢當?”這回是弘曆淡淡開口。
“不相干”玉容回以溫柔一笑,依舊去了。
不一會,玉容端來點心,不出弘曆所料,都是他們兄弟平日所喜歡的,用潔白小巧的纏絲定窯碟子裝著,共有七八碟一一放在他們面前。
弘晝“嗬”的一笑,也不客氣,自顧品嚐,一邊嘗一邊讚賞不已,說是養(yǎng)心殿小廚房的點心比別處的都要好吃。弘曆暗暗給了他一個白癡的眼神,心道這有何稀奇,皇阿瑪一國之君自然會把最好的廚師留在自己身邊了他稀奇的是玉容的態(tài)度,她已經(jīng)是皇阿瑪身邊最得寵的女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甚至皇阿瑪還得讓著她,她又何必巴結(jié)自己兄弟倆?真是奇怪不過,還是得小心提防,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弘曆猶在胡思亂想,門外響起一聲長喝“皇上駕到”,話音剛落,胤禛已經(jīng)一撩袍子在太監(jiān)們簇擁下踏進殿來。殿內(nèi)各人忙跪下道皇上吉祥,弘曆弘晝也慌忙一甩馬蹄袖四平八穩(wěn)跪下,口稱:“皇阿瑪吉祥,兒臣給皇阿瑪請安”
弘晝嘴裡含著來不及吞嚥的糕點,說起話來含含糊糊唔唔有聲,胤禛皺皺眉,剛要訓斥幾句,轉(zhuǎn)眼瞥見玉容的神情,怒氣頓消,眼中一黯,淡淡道:“起來吧,坐著說會話”
弘曆弘晝兩人都以爲弘晝會捱罵,他們甚至已經(jīng)感覺到皇阿瑪那黑雲(yún)壓城城欲摧的氣壓了,誰知一轉(zhuǎn)眼那迫人的氣壓消失得乾乾淨淨,雷聲雨點皆無兩人都大感意外,尤其弘晝,驚愕的望著皇阿瑪,被弘曆胳膊肘輕輕一捅,才慌忙謝恩起身。
“你瞧瞧你那樣子,不成體統(tǒng)”胤禛到底忍不住瞪了弘晝一眼。
“皇上別怪貝勒爺,都是我的不是?!庇袢萁o胤禛遞上茶,輕輕開口。
胤禛瞟了她一眼,似有似無輕嘆一聲,扭頭向雪兒道:“等會照這幾樣點心每樣裝兩份,賜給兩位貝勒爺帶回去”
“是,奴婢這就叫廚房準備”
“兒臣謝皇阿瑪”弘曆弘晝忙起身要跪下謝恩。
胤禛擺擺手示意他們坐下,道:“不必拘禮,都坐下吧這幾日功課怎麼樣?朕最近很忙,不太有空問著你們,你們要自律些,馬上開牙建府的人了不許偷懶,更不許胡鬧,知道嗎?”胤禛說著說著又提起自己從前如何上的書房,聖祖爺在時又是如何教導等等,弘曆弘晝只有點頭稱是唯唯而已。
滿人向來抱孫不抱子,對兒子總是嚴厲的多,胤禛本是個一絲不茍性子嚴謹之人,更是如此,是以弘時弘曆弘晝等都怕他,在他面前規(guī)規(guī)矩矩半步也不敢出錯,父子之間對話也是一樁嚴肅的事,只談?wù)?jīng),從無玩笑。若在往常,胤禛教導詢問完了,他們也該跪安了,偏偏今日玉容一雙眼睛只在他二人身上流連貪戀不捨,胤禛不忍拂她的意,便難得溫言道:“今們兄弟留在養(yǎng)心殿陪朕用晚膳吧”
弘曆弘晝愕然,不過這總是一件可以得意的事,何況也不能推辭,便忙答應了。玉容更是喜不自禁,忙向胤禛笑道:“這正好,我去小廚房看看,讓他們給添幾樣菜吧?”
胤禛點頭嗯了一聲,笑道:“也不必太麻煩,照著平日略添些罷了”
玉容笑了笑算是答應了,其實她當然是不怕麻煩的,到小廚房裡親自下了廚,撿著弘曆弘晝所喜的菜做了幾道,胤禛反倒不在考慮之內(nèi)了。
用膳時,玉容本打算站在一旁侍候著,畢竟名義上她只是一個宮女,只要能夠看著兒子,對她來說已是說不出的滿足的。胤禛卻毫不顧忌,命蘇培盛添了凳子,順手拉著玉容坐在自己身旁,若無其事道:“又沒有外人,你不必太多禮?!?
玉容一愣,見胤禛態(tài)度十分堅決,也明白他的一番心意,略辭了辭,順水推舟坐下了。弘曆弘晝哪裡知道這是自己的親孃,只暗暗尋思:外邊的傳言果然不錯,皇阿瑪寵這個容姑姑確實太過了
結(jié)果是這一頓飯除了弘晝,其他三人都沒吃好在胤禛,平日與玉容兩人用膳總有許多閒話說,溫溫馨馨,甜甜蜜蜜,如今兩個成年兒子在座,他自然要擺出君父的威儀,食不言是必須的,單這樣就有些不習慣;在玉容,一顆心歡喜激盪得飛在雲(yún)端,神思惘然,心醉神迷,哪裡有心思吃飯;在弘曆,東琢西磨,一肚子疑問和不屑不滿,心思沉沉,自然也吃不好;只有弘晝,難得皇阿瑪臉色溫和許多,容姑姑又那麼和善,一直對自己笑得很溫柔,他極是開心,桌上又多是自己喜歡的菜,因此這頓飯吃的十分開心。
用完晚膳,弘曆弘晝只略坐了坐,便起身告退。除了點心,玉容又命人拿了茶葉給弘晝,弘晝見自家皇阿瑪根本不管這些事,便只容姑姑能做得了主,笑著親手接過了。
他們兄弟走後,已是彩霞滿天的時分,胤禛與玉容在前後殿之間的院子中散步,觀賞那養(yǎng)在青花大瓷缸中游來游去的金魚。玉容嘴角依然噙著笑,眼神朦朧柔和得有些迷離,怔怔的只管出神,想一陣,笑一陣,完全不管身邊的人對自己說了什麼。
胤禛又好氣又好笑,一把奪過她手裡裝著魚食的白瓷蓮花小碗,笑道:“有你這麼餵魚的嗎?再喂就要被你給撐死了
玉容一愣回神,抽出絹帕擦了擦手,有些不好意思垂眸笑了笑,猶自強辯輕道:“纔不會呢,哪有”
胤禛自身後將她圈入懷中,下頷擱在她的肩頭,輕輕嘆了口氣,不覺道:“你要是喜歡,朕以後常常叫他們過來,好不好?”
“不,”玉容想也沒想毫不猶疑搖了搖頭,苦笑嘆道:“就是今日這樣,還不知外邊會說出什麼話呢,還擱得住‘常常’?能有今日一聚,我,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
胤禛自悔失言,一時默然無語。他如今已是九五之尊的天子,天子用膳那是獨一桌,就連嬪妃都不能常伴,何況已成年的兒子?何況,天子恩寵,是寵,也是禍。萬一有人以此爲風向標來揣摩聖意,巴結(jié)討好、結(jié)黨營私,於朝堂不妙;或者因此引起什麼人嫉妒銜恨,搬弄是非,暗中打擊報復,那就更不可收拾了。
他是被玉容那恍惚的神情觸動,心頭一熱脫口而出,話一出口,他便知自己說錯了
可難得的是,她竟能體諒他。
“對了,剛纔我讓蘇培盛拿了同樣一份點心,還有兩道菜送去阿哥所賞給弘時,說了是皇上賞的,你不會怪我自作主張吧?”玉容轉(zhuǎn)了身,摟著他仰頭笑道。
胤禛頓時愣住了,繼而有些感慨和內(nèi)疚。他明白她的意思,同樣是兒子,她是怕這晚弘曆弘晝留在養(yǎng)心殿陪膳的事讓弘時不自在以至於父子之間橫生芥蒂。
“還是你想的周到”胤禛心中大爲感動,緊緊攬她在懷貼著自己胸前,不知該怎麼說纔好,心道若是今日留下陪膳的是弘時,李氏還不知得意炫耀成什麼樣呢,纔不會管弘曆弘晝
胤禛攬著懷中的女人,俯身在她脣上深深一吻,柔聲道:“你處處替朕著想,朕怎麼會怪你?”提到弘時,胤禛微微皺了皺眉。他隱隱聽見說弘時與他八叔允禩走得很近,心裡有些不安——這還是住在宮裡呢,等年底府邸建好了搬出去,越發(fā)沒有顧忌了允禩他們與他水火不容,若是真被他挑撥離間了父子骨肉之情,到時可怎麼收場
這麼想著,胤禛有些心煩意亂心灰意冷起來,仰天輕嘆了口氣,握著玉容的手放在脣邊輕吻,嘆道:“爲何這世上真正理解朕、體諒朕的只有容兒一個呢?旁的人便只有容兒十分之一好,朕也不知省多少心可越這樣,”他憐愛的注視著她,輕輕道:“朕越覺對不起容兒朕原以爲只好朕當上了皇帝,就可以讓容兒做天底下最幸福快樂的女人,可如今,連原本屬於容兒的東西也不能給……”
“說的也是”玉容不願他對自己愧疚自責,黯然神色立刻一收,換了一副笑容,似嗔非嗔瞪著胤禛嘻嘻笑道:“人家原來還想著,等你當上皇上了,非要好好耀武揚威一番,想什麼要什麼,想怎樣便怎樣,可著勁的玩,現(xiàn)在倒好,什麼也沒撈著,還淪落到宮女的地位了”
胤禛被她說得一笑,忽又認認真真道:“確是朕疏忽了,過些日子咱們搬到圓明園去住一陣如何?嗯,你要是想要什麼只管跟朕說,只要朕能給,就一定給”
玉容心中洋溢著滿滿的甜蜜靠在他懷中,伸手撫著他瘦削得有些鬆弛的臉頰,笑道:“我只要你,你已經(jīng)給我了……”
“哦——”胤禛拉長了聲調(diào),頗有些玩味的瞅著她,將她摟得緊了些,曖昧的湊近她耳畔嘻嘻笑道:“你要朕,朕現(xiàn)在給你,如何……”
“皇上——”玉容臉上不自覺發(fā)起熱來,懊悔失言讓他捉住了話頭。話未說完,已被他攔腰抱起往寢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