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迷迷糊糊。
睜眼時萊茵已經(jīng)套好外衣。他坐到牀邊, 碰碰我的額頭:“乖乖的,不要亂跑。”
我抓著被子:“你要去哪裡?”
他說:“去初源結(jié)晶那裡,提取初源之力。”
我有點難以相信:“繼續(xù)幫你哥打工?”稍後又想到什麼, “你是不是要在路上嚴(yán)刑逼供什麼的……”
他拍拍我:“真聰明。”
“……”我該哭還是該笑:“別這樣……”
他說:“總要跟他談?wù)劇!蔽抑浪丝滩蝗蒉q駁。
雖然同情達文, 但考慮到各方利益及達文本人的腹黑指數(shù), 我在被子裡悶了一會兒, 淡定道:“好吧, 注意交通安全。”
萊茵笑著走了,心情似乎已經(jīng)不錯。
淺白晨光透進窗簾,帶上一些色彩, 淡淡慵懶。我躺了一會兒纔開始起牀穿衣,因爲(wèi)不習(xí)慣, 我沒叫侍女, 又因爲(wèi)受夠了沉悶的禮裝, 我選的是家常便裝。
時間還早,我在靠窗的小圓桌旁坐了下來。
陽光緩緩平移, 照耀到了桌上的信封。
一封信。
一封僕人放在桌上的信。
我回顧一下,發(fā)現(xiàn),貌似好像也許可能大概,我把莉莉的信,給, 完全忘記了……
我拿起桌上的信, 正面只寫了我的名字, 背面用不知名的黏膠密封了。拆開信封, 一片海藍色的龍鱗掉了出來。
我拿起龍鱗, 感受到冰藍之息。
這肯定不是莉莉的鱗片,現(xiàn)成扒下的鱗片也不會這麼小, 我想到了貝克送給她的海藍龍鱗吊墜。莉莉居然用這麼重要的物件來作爲(wèi)證據(jù),證明信是她送的?我對她的豁達表示仰慕。
抽出信紙,其上的字跡雋秀內(nèi)斂,我沒有看過莉莉的字,不過這似乎確是她寫的。
信上記著:
雪莉絲,你那天匕首上塗的藥劑真的不是劇毒嗎?貝克他一直躺著,都起不來了……我叫他吃飯,他不要吃,我叫他散步,他散不動,我叫他給孩子起個名,他開不了口……我查閱典籍,發(fā)現(xiàn)似乎彼岸星蘭的藥劑不能和神女花的露水混用,不然就會……我回憶一下,那天我確實噴了神女花露的香水……
後面是一大串泣淚。
“……”
我緩緩放下信紙,看向梳妝檯的鏡子,那上面映出了我此刻的表情:O囗O
對於我的突然外出,兔吉顯得很不滿,我在菊花田裡找到他,彼時這貨正和一隻蓬蓬裙妖精談歡,兩個都面容嬌羞,一副情竇初開的熊樣。雞毛撣子窩在一邊鬱結(jié)地流淚。
我叉著腰說:“喂,你彎了嗎?沒彎的話,談戀愛就該找個女同學(xué)。”
兔吉懶得理我,只揮揮手:“小姑娘一邊玩去,自己愛變性就不要誹謗全世界都愛變性……”說著說著,他猛然卡殼,對蓬蓬裙妖精說:“那什麼,你是女孩吧?”
蓬蓬裙回了他一記嬌羞的媚眼。
兔吉光速扒拉到我肩膀後,小聲說:“你怎麼發(fā)現(xiàn)他不是女的……”
我說:“你是被他的敞篷裙子擋住視線了吧?我看到了他的腿毛。”
兔吉同志以我的兩邊肩膀爲(wèi)循環(huán)點不停打滾,雞毛撣子唱了一首抒情的嘰嘰喳喳歌。
莊園出入口有隨時待命的私家馬車,我隨便找了輛車開去布蘭登平原。按著信上的地址,莉莉和貝克應(yīng)該暫居在生蛋之洞的不遠處。話說回來,這事兒怎麼能這麼烏龍,生活中總是不斷有烏龍發(fā)生,以提醒人民大衆(zhòng)熱愛生活……這個挫案應(yīng)該叫做陰溝裡翻船還是陰溝裡翻船還是陰溝裡翻船呢?
在平原車道旁落腳,我沒走多遠就看到了莉莉,她倚在一棵葉茂的樹下,身上裙上灑滿碎金,陽光透過繁茂的樹葉,將她藍色的發(fā)和衣裙映照得無邊深刻。我很久沒有見到她了。
我快步小跑過去:“莉莉。”
她回頭的動作有些過猛,似乎被嚇了一跳。等我跑到樹影下,她開口說:“雪莉絲。”我以爲(wèi)她那封信寫得歡愉,原來她有哭過。
我撓撓鼻子,一時不知安慰她好還是向她認錯好,只說:“那就是種過敏反應(yīng),你別太激動。”說著遞給她一小瓶藥,“這應(yīng)該有效。”
她居然不接:“雪莉絲,你說我們的孩子應(yīng)該叫什麼?”
兔吉驚恐地說:“你們倆兒有孩子?!”
我把兔吉扇飛:“這個應(yīng)該貝克去想。”
莉莉微低下頭,沒有看我的眼:“應(yīng)該你想。”
我瞭望一下平原盡處,沒有一隻動物。我說:“傑克。”
兔吉飛回來了:“最受歡迎的名字之一。”
我說:“菲文。”
莉莉看了我的眼:“雪莉絲,你不是很會起名字嗎?”她笑著哭了。
我轉(zhuǎn)身要跑,莉莉抓住了我的手:“你爲(wèi)什麼來了?”
我掙開她的手:“我忘了你來自龍谷。”
她大聲說:“你沒忘!你聰明得很!因爲(wèi)發(fā)信的是我,你將友誼看得重於生命!”
我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回去面向她:“我有這麼偉大?我想到你立誓要與龍谷撇清關(guān)係,想要相信你的誓言罷了。而且,我給你藥就會走,不用請我去你家做客。”
她沒反駁,皺著眉,嘴脣緊抿,眼淚流下。
我再轉(zhuǎn)身,看到背後出現(xiàn)了那穿著黑衣的人。
他曾在太陽之鳳的狂舞下倒地,他是個視生命如草芥的人。
布雷迪。
我向一側(cè)跑去,立刻就想化身龍形,哪怕因此傷痕累累,也比被抓住要好。
平原上狂風(fēng)盡起,我的龍形還沒有展開,就被封魔之器打斷。
我落下來,不得不單膝觸地,身前身後傳來好幾個人的腳步,緩而低沉,像黑暗中朝獵物聚攏的八腳女士。我沒有細數(shù),覺得肯定多於十個。當(dāng)我擡起頭來,這些人已將我團團包圍。
兔吉在包圍圈之外,聲音又驚恐又無助。布雷迪說:”把兩隻魔寵殺死。“
有兩個真龍戰(zhàn)士動起來,兔吉大叫出聲,要抓住他實在太容易。
莉莉怒喊出聲:“你們答應(yīng)只抓她,不傷害……!”她的聲音被響亮的掌摑打斷。
“莉莉呀……”布雷迪說得輕佻,“龍族會產(chǎn)生與人類一般的愛情,你和貝克的愛要爲(wèi)龍谷的自由者們所傳唱了。”
許久才聽見莉莉的聲音:“貝克還好嗎?”
布雷迪說:“他很好,龍蛋也很好,貝克是龍將,又是西羅的養(yǎng)子,王也不會太爲(wèi)難他,況且他也確實沒犯什麼錯。”
莉莉沉默不語。一陣冰藍碎屑揚上半空,樹葉間結(jié)起薄冰。“只要我的丈夫和孩子沒有事,我就什麼都答應(yīng)。”她沉靜地說。
“那你退下吧。”布雷迪說。
莉莉捧著兔吉和雞毛撣子退到樹下,看向我的眼睛透著深海之光。
我真不知道說些什麼。
我稍稍一動,身旁駐守的真龍戰(zhàn)士們就伸出手來把我壓下,十幾雙手如同繩索,也如死神枯爪。晴空上好像濺起妖紅光芒。但我畢竟不能束手就擒。
我化出龍心之劍,此刻是困獸之鬥,我多麼清楚,但我必須戰(zhàn)鬥。我站立起來,舉劍。
包圍圈沒有想象中那麼小,或許是刻意爲(wèi)之,當(dāng)莉莉低著頭退到一邊,布雷迪走了進來,站到我跟前。他說:“多令人遺憾,太陽之鳳也沒能將我殺死。”
我也覺得不可置信,且始終沒能想通,只好說:“那時我可累壞了,火鳳沒有預(yù)期得強大。”
他化出了劍,黑鐵上滲滿通透的血:“多虧那聖火沒有把我燒成灰燼,否則身體消滅,王也不能令我復(fù)活。”
我更加難以置信,傑伊森還能令人復(fù)活?一個已經(jīng)掛掉的中期小boss反反覆覆出現(xiàn)在你面前,這事兒挺打擊人的……我悶了片刻,說:“傑伊森答應(yīng)至少給我十天,我已向他許諾西路菲,爲(wèi)什麼背信於我?”
布雷迪嗤笑一聲:“也許王想通了,許不許諾你都是一樣的,你沒有多餘的籌碼給他。”
我舉起銀劍,試圖匯聚極光魔法,即便空虛的核石已經(jīng)再三警告我,放棄吧,你贏不了。
布雷迪向前踏出一步,似乎打算給我一劍,包圍圈外猛然傳出嘹亮的鳴叫。所有人都轉(zhuǎn)頭去看。
莉莉摔倒在地,雞毛撣子的身體冒出一種怪異的火焰,它把兔吉叼上了天。
一個真龍戰(zhàn)士高聲叫喊:“那隻鳥!”
布雷迪說:“擊落它!”
一切的景象都縮在毫秒之間,十?dāng)?shù)劍光朝天揮灑,其中一道將小鳥的翅膀砍下。但這鳥兒並未墜落,像被點燃一般周身燃火,它的火焰是純藍之光,並很快摻入五彩的色。它化身怒炎之鳳。
草原上捲起烈火暴風(fēng),鳴聲交雜,劍光與火焰衝殺。居然就此引發(fā)戰(zhàn)鬥。
包圍圈立刻散亂,我揮劍砍翻兩個人,想要逃脫出去,混亂中也沒有找到兔吉,他可真是太渺小了。
一道劍光劈過來,我擋下,布雷迪用勁夠狠,我的劍差點脫手飛出。
又一聲嘹亮鳴叫,帶著悲怒,怒炎之鳳被無數(shù)劍光凌遲,火焰四散分離。它本是聖殿供體,面對十?dāng)?shù)兵刃,只能迅速落敗。
在被擊斃的一刻,這隻鳳像一顆蓄滿魔力的火球一樣朝外擴張,半個天空爲(wèi)五彩之光浸染,在那光中,綵鳳的影像無限放大,直至沖天,這個影像還高鳴著起舞,讓全世界看到它的形,聽到它的聲。
彩光很快湮滅,天空中飄下無數(shù)彩羽,彷彿落雪無聲。
此刻無邊靜謐。
布雷迪兇猛地朝我揮砍過來,擊劍數(shù)下,沒有倒下的數(shù)個龍衛(wèi)也爭先加入,包圍圈重又形成。我揮劍砍中眼前的敵人,後背卻遭劃開,我回砍身後的敵人,更多利刃投擲過來。我累得不行,不知道能撐多久。在包圍圈之外,可見莉莉的身形冷得像塊堅冰。
她突然朝著天邊露出懼色。
遠處有強勁的破空聲,能夠聽見帝都居民的驚恐尖叫。晴天變黑夜,白雲(yún)化星子。我擡頭看去,天邊一條黑龍迅猛地飛來,聲勢憤怒至極。萊茵果然看到了綵鳳湮滅之形。
他來救我了。
“哼。”布雷迪冷冷一聲,透著某種鬱悶,好像被打攪興致。我猜他超想把我切成片狀。“動作快一點。”他說。
一個龍衛(wèi)扔出什麼東西,低空中旋起魔法的陣眼,我知道那是傳送陣。
“你們在怕什麼?”布雷迪對剩下的龍衛(wèi)們說,“自小聽說的黑王子在眼前發(fā)怒,你們都怕了嗎?”
龍衛(wèi)們沒有回答,我才發(fā)現(xiàn)他們都面露微懼,並且緩緩後退。萊茵是真的怒了,可以感到帝王的威壓自城中心傳出,天是黑的,雲(yún)層像風(fēng)暴席捲,整個城市彷彿紙片疊起,在雲(yún)卷中搖晃。他怒得離譜了。
我朝著萊茵飛來的方向邁出一步,突然感到腹部疼痛,低頭一看,明晃晃的,滑著血珠,一把長劍。
這劍上肯定有毒,我感到頭暈?zāi)垦#瑑H剩的魔力隨血珠漏出。我雙膝觸地。
“布雷迪,你瘋了!王說過不準(zhǔn)傷害雪莉絲!”莉莉的聲音,非常遙遠。
“不弄傷她,似乎帶不走她。”布雷迪說,“沒關(guān)係,龍的自愈能力很強,只要不死,她總有時候毫髮無傷。”
莉莉尖叫起來:“你這個混蛋!”
一片白茫中,我感覺嘴角流血,艱難擡手觸到脖子上的東西,兩個吊墜。一瞬間,我想到了吃掉老師的核石。這一刻我自私如饕獸。
一種響聲,當(dāng)我反應(yīng)過來,原來是劍入血肉。布雷迪用長劍斜穿了我的腹背。莉莉的尖叫響在我的耳邊。我沒有覺得很痛。
意識消弭前夕,有無數(shù)迷像,朦朧不可分辨。傳送陣中衝出一條金龍,黑龍與金龍在半空中對衝數(shù)次,他們迴旋舞掠,交錯火焰與星屑,流逝的掃尾亮星像妖精戲耍。金龍快速落敗。黑龍繼續(xù)朝著我飛來。
他飛到離我夠近的上空,黒翼像遮天的幕簾,化出萬道藍芒,道道擊打在發(fā)出微光的傳送陣上,陣眼處一聲碎裂,而後如玻璃爆破。在這一刻,我覺得還有希望。
因爲(wèi)沒有疼痛,我可以站起,我朝著他走去。血滴灑落草葉,多麼絢爛。莉莉在我身後痛哭失聲。
我擡起手,感覺不再疲憊,黑龍的輪廓可以觸及,彷彿已經(jīng)碰到了他。
眼前突然陷入純黑,是一件外衣。身邊籠罩起暗黑靈息,草木都在枯萎。
黑獄龍王將我全身包裹:“布雷迪,我命你接來小殿下,你竟拂逆我。”
布雷迪的聲音似乎喏喏。
我恐慌地扯下遮掩的外衣,看到傑伊森擡起手,對著萊茵飛來的半空說話:“拉修斯,吾兒,吾血爲(wèi)賜,”那黑曜指尖的手掌向下一揮,“墜落吧。”
我看到天空中的雲(yún)卷驀然消散,月與星的光芒透下,比星月耀眼的黑曜龍不再扇動雙翼,筆直向下墜去,像顆流星,像只孤雁。他在觸到地面的瞬間化作人形,連落地的巨響和塵埃都沒有發(fā)出。
我竟然沒有尖叫。
黑暗再次將我蓋住。
這一次將是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