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甘娜一直忙著維持交通，完全沒有時間去警官學院裡看上一眼；她知道莊續騰進去看了情況，只要問他就可以了，但她也沒有這份心情。她從莊續騰的表情中看到了凝重、悲傷以及一絲絲緊張，她知道莊續騰很少會表現出緊張，便可以猜出裡面的局面一定非常慘烈，

爆炸面前衆生平等，火光過後已經分不清彼此。莊續騰看到燃燒屍塊和流淌的血液遍佈地面，聽到痛苦的哀嚎聲縈繞空中，嗅到黏膩的焦糊和令人作嘔的肉香衝刺神經，他的觸覺彷彿直接摸到了地獄。

他覺得頭暈目眩，身體微微晃動，而他認爲這種感覺很正常，但問題是這種感覺迅速消褪，只是在他一愣神的功夫就已經無影無蹤，彷彿從未出現過，而這就不正常了。

在任務中總能夠冷靜是一回事，可見到如此慘烈、震撼的場面還可以立刻冷靜，這已經超常了。莊續騰再將目光移向爆炸現場，再看到那些悽慘、聽到那些痛苦，他只覺得可惜。可惜……不是同情、憐憫，只是可惜。這“可惜”完全出於對PCPD力量的削弱和沛城即將變得混亂的計算，功利而且無情，冷靜得不像一個活人。

莊續騰因此覺得自己可能出了問題，這讓他坐在車裡的時候異常沉默，愁雲繚繞在眉宇之間。直到莫甘娜將車開回傢俱城附近，他才漸漸回過神來，說道：“來到這裡了啊……我的車子停在D區048車位，你……不，我自己下去取車，然後咱們一起回家好嗎？”

“回你的公寓？”

“我的公寓，咱們的公寓，有雪豹的那個地方——這三種說法都對。”莊續騰說道：“今天這件事對我衝擊很大，我希望你能陪陪我。”

“好的。”莫甘娜點點頭，可她剛答應下來，腰間的手機就響了。這一次的鈴聲與衆不同，她趕緊拿起來，打開信息。“不行了，我今天沒法陪你。媽媽讓我立刻回去，她看到PCPD的新聞，拿出了最嚴厲的態度。如果我不回去，她事後一定會宰了我。”

“那你回去吧，別讓家裡人擔心。”莊續騰點點頭，說道：“順便你趕緊想想休假的事情。如果你家裡人提出類似的建議，或者要求你離開危險的PCPD，你可以退一步，拿出休假方案，這樣可以緩和矛盾，別讓事情變難堪。他們……他們不是覺得你沒有能力，只是他們也會害怕，尤其爲了自己關心的人。”

莫甘娜低下頭，沉默了幾秒鐘，輕輕嘆了口氣。“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吧，我會處理好的。不過……不過我家裡人與你家裡人不是一個風格，我能聽出你家裡是個什麼樣的氛圍，我就……算了，我只要表達羨慕就好了。”

莊續騰正想多問兩句，就被莫甘娜趕下車。“好吧，下次見面再說……”莊續騰揮揮手，說道：“保持聯繫，互通消息，我隨時……”

話沒說完，莫甘娜已經開車跑了。她看起來心急火燎的，又把警燈拿出來磁吸在車頂上，閃著紅藍色的光，在沛城的車流中漸行漸遠。莫甘娜要回她的家，莊續騰也需要照顧自己的家。他給妹妹以及住在衛星城的父母打電話，向他們報告PCPD遇襲事件，更是要囑咐他們提高警惕、注意安全，如無必要就別亂逛，需要什麼東西就打電話給自己。這個時候，也只有自身具有強悍的戰鬥力才能確保安全。

安全將會變成奢侈品，顧完家裡人之後再給道爾打電話，讓他給店裡的員工上上課，把安全這根弦兒繃緊些。如果可能的話，趕緊去買一些防護裝備，給每個人配發一下。唯一不需要擔心的是影從槍，莊續騰保證會給他們解決。

隨後，他給露西打電話，結果那邊一直佔線。莊續騰完全可以想象露西這個時候會有多忙，於是他就給夜鶯打了電話。一方面他要把自己在前方看到的消息分享給隊友，另一方面，他覺得夜鶯和巖雀很快就會被露西叫過去處理信息網絡的事務，正好可以把消息帶過去。

“如果聽到了與咱們有關的事情，多留意、早分享，我和道哥好在外面做一些準備。”莊續騰對夜鶯說道：“你們姐妹倆也注意安全——現在所有人都需要首先關注自己的安全。”

夜鶯從莊續騰的話裡聽到了發自內心的關懷，她從未在家人之外得到過這種呵護，不由得有些感動。“奈客，謝謝……你是個暖心的人。你也要注意安全，你是我們最重要的安全保障。”

莊續騰“嗯”了一聲，隨後掛斷電話。他先自查一下是否還有忘掉的人，隨後便開始駕車返回，並在回程途中給戈工道打過去電話。在他心裡，這通電話相當關鍵，他不敢用普通電話，選擇了任務專用的加密電話。

“什麼事？”戈工道見這個電話響起，立刻緊張起來。剛纔他正在家裡洗澡，身上水都沒擦，溼漉漉地站在浴室門口趕緊接聽。“緊急任務？”

“不，不是任務，爲了保密才用這個。”莊續騰從聽筒裡接到滴滴嘟的提示音，這是流星已經完成了線路加密的通知音。“道哥，普林斯在你身邊嗎？”

“在，她正在泡澡。怎麼，你有事找她？怎麼用這個電話？”戈工道覺得很奇怪，不過他相信莊續騰的判斷力，所有行動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一輛裝滿爆炸物的卡車撞進PCPD的典禮現場，死傷非常慘烈。你們多長時間沒看新聞了？現在電視裡應該都是這個。別讓普林斯離開，要保護好她，這和咱們的備選任務有關。一定別讓她走，除非你認爲她的中間人會比你還關心她，懂嗎？”

“懂！”戈工道臉色一黑，立刻明白這件事的重要性。“奈客，你在哪兒？”

“我正在往你那裡趕。嗯……全副武裝，帶上普林斯去我家門口，我直接去那裡接你。我擔心還有別人知道普林斯住在哪裡……現在一切都要謹慎，咱們先碰面，後事再商量。”

莊續騰讓戈工道掛斷電話，而他接著打給流星。撥號之後，等待音還沒響起，流星已經接了起來。她也不隱瞞，直接承認：“我聽到你的電話了，有什麼需要我做的？”

“我擔心普林斯會被當成棄子。”莊續騰說道：“如果事態危急，那座大樓也不安全，你可能會被我們波及。收拾好東西，隨時準備撤退，我對你的要求就是這個。”

“你會保護我嗎？”

“我對你有職責，我會優先保護你。就算沒有保鏢的委託任務，我也會優先保護你。”莊續騰說道：“嗯……當然，我會先努力讓事態不要發展到需要我有限保護你的程度。對了，我聯繫不到露西，你把我的擔憂轉告過去。小心鎮暴打擊分隊表面抓替罪羊，實際殺人滅口。”

“我明白，我立刻轉告她。”流星微笑著回覆莊續騰，說道：“雖然很喜歡你優先保護我，但我也有自保能力，不是弱小無助的笨姑娘，你不要小看我哦？”

“我沒小看……”莊續騰話沒說完，通訊就被掐斷了。加密線路全都在流星的掌控之下，別人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方方面面都通知到了，莊續騰總算能稍微鬆口氣，專注開車這件事。自他看到警官學院的慘狀後，他就認爲決不能低估這一次的危機，不僅要將事態考慮得更嚴重一些，也要儘可能想得遠一些，把任何非自己一方的傢伙都想得壞一些。

但凡是自己人，就要保護好；但凡是敵人，最好全殺掉；但凡不能確定是敵是友，那就積極爭取、謹慎防範。莊續騰認爲沛城各方勢力會先觀察一下，一旦有個地方再被突破，那麼整個局勢絕對會如同瀑布一樣急轉直下、一瀉千里。

“會有快速洗牌，尤其是力量相對小一些的勢力，可能一眨眼就沒了。”莊續騰認爲露西這邊就是比較小的勢力，任何單個的中間人也都屬於這個範圍。“這個時候，絕對不能自大地暴露軟肋，最好同時能夠引導局勢崩潰的方向。除了幫派之外，鎮暴打擊分隊……不對，應該是園丁組織，這個傢伙也得按照幫派的標準來衡量：無恥、卑鄙、缺乏約束、破壞力驚人……”

莊續騰對其他各方勢力都有些瞭解，可以用作判斷未來的依據。但是這個園丁組織隱藏得太好，暴露得太少，真不知道它會幹出什麼事情來，成爲整個局勢中的不確定因素。莊續騰想了又想，最終決定不再浪費精神。可能性太多了，而所有可能性中，他只需要爭取一個就夠了，那就是：自己主動。

急匆匆回到公寓，確認身後沒有尾巴，莊續騰乘坐電梯上行。他將武器握在手裡，做好了各種心理準備，很高興一點都沒用上。電梯門打開之後，戈工道和普林斯完好無損，他們藏在拐角，等著與莊續騰會合。

“先進去再說。”莊續騰將兩人帶進去，推開想要過來親近的肉包，轉過頭就一臉嚴肅地問普林斯：“那輛車以及爆炸物是不是你們偷的？”

估計戈工道已經給普林斯做過心理建設了，她沒有因爲這件事涉及委託任務內容而保密，選擇相信戈工道以及莊續騰。“對，是我們去弄的。任務是從露西和你們那邊轉過來的，對不對？”

“沒錯，露西建議那個任務找你們，理由就是任務需要潛行者，你們的水平足夠高。”

普林斯笑了笑，說道：“你也不差……奈客，說實話，這個活兒究竟是不是你們發現不對，於是選擇把風險轉嫁給我們？”

“不！絕對不是。”莊續騰和戈工道異口同聲，非常堅定，隨後莊續騰補充道：“我不想暴露潛行能力，主要是爲了避免與某些敏感任務聯繫起來。同時，我們也有自己的任務，墓園幫兩個八頭長老以及車隊就夠我們忙的。普林斯，明白了嗎？在這次危機中，咱們的利益關注點是相通的，而且除了利益考量之外，你也可以完全相信道哥。”

戈工道點點頭，說道：“的確，奈客說的沒錯，然後我再補充一點：誰要對你不利，就得先過我這一關！”

普林斯看著戈工道的眼睛輕輕點頭，說道：“我知道，我也一樣。”

“好，先說通這點非常重要。”莊續騰說道：“外面幫派和PCPD打成什麼樣，說實話離咱們比較遠，現在的關鍵是顧好咱們自己人。當下最直接、最值得擔心的事情就是有人想要擦乾淨屁股，對著咱們這些工具下手。我和道哥這邊還好，殺的是墓園幫長老，帕洛維奇那邊找不到角度。關鍵是你那邊，那輛車……普林斯，你們手尾乾淨嗎？”

“整個行動很順利，沒有被發現。我們都遮住基本面貌特徵，完全按照最嚴格的標準來，沒有留下生物信息。那輛車被我們收拾得很乾淨，應該聯繫不到我們身上。而且去交車的也不是我們幾個行動人員，專門讓亨利先生派了信使。簡單來說，我們沒和委託人見過面。”

戈工道在一旁幫腔，說道：“他們幹這個類型的活兒很專業，整套流程沒出過事。”

“行，做到這個標準，我也就放心多了。那幾個信使可以充當警報器，爲咱們的安全再上一層隔離。”

“那幾個信使現在應該不在沛城。”普林斯說道：“每個信使送完信之後都必須休假一個月，到外地巡查亨利先生的產業。他有許多拳手在外面進行巡迴比賽，信使會過去給他們當助手。按照慣例都是這樣，這一次應該也不例外。”

莊續騰瞪大眼睛，隨後豎起大拇指，說道：“專業啊！這就更好了！至少被動防守這個部分做好……咦，電話響，是露西，我接一下。”

這次通話用的還是加密線路，露西的聲音顯得有些著急，她確認電話這頭是莊續騰之後，便立刻直指主題：“剛纔中間人開會，決定抱團取暖。商議的結果是準備支持PCPD，就像之前很多次幫助PCPD執行任務一樣。大家認爲PCPD不可能被取締，除非憲法政府被幫派推翻，而公司……”

“我不建議這樣做。”莊續騰已經提前思考過各種變化，一聽露西的話頭，就知道後面是什麼。“抱團取暖以及公開態度選邊站沒問題，利遠大於弊，但是跟著PCPD，一定會被他當槍使，立刻利弊扭轉，好事變壞事。我的建議是抱團、取暖不變，直接越過PCPD，站在憲法政府一邊。最好趁機成立一個檯面上的安保公司，就接憲法政府的合同，爲沛城提供特定安全支持。PCPD丟了臉，只要咱們稍微露露臉，就更有可能派去保衛沛城的頭面人物。那時候，城裡與幫派對戰的爛攤子正好交給PCPD。這樣纔有主動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