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輩子，他的這一輩子，只有那少年，真心對待過他。縱然冷漠，卻不曾有分毫欺騙。
所以當秦玖醒來，再次見到少年並且知道他救了他以後，就說，他要跟著他。
秦慕笙帶著幾分嘲弄的看著他說，“你不是很惜命嗎？”
“我惜命，是上一輩子的命，這輩子你救了我，我的命是你的。”他斬釘截鐵的回答。少年漆黑的眸子閃出一絲欣賞，卻沒有給他回答。
不是電影裡演的那樣，一個屬下決心拿命給主子效命，主子鄭重卻又不忍的點點頭立刻接受。少年沒理他，直到他一次次請人去告訴少年他的決心，他才親自來了一次，說，讓他先去集團裡看看，學學。
秦玖從未見過那樣一些人，謹慎的如同鐵桶，強悍的如同沙漠飛鷹，一個個身懷絕技，一個個槍法如神，一個個訓練有素，一個個，都和少年同一張面無表情的臉。他們話不多，如同死士，但他們之間有交流，甚至情誼深厚。哪個兄弟遇到事情，其餘兄弟都會幫忙，哪個兄弟犯了錯誤，其餘兄弟也會自我檢討。那是個神奇的地方，有懲罰，有獎勵，懲罰嚴厲，獎勵也豐厚。
最重要的是，他們也給了他足夠的，合理範圍以內的信任。這些人，理智的尋不出半點毛病，恰如那個理智的幾近沒有感情的少年。
半年狼集團的生活，秦玖自認爲無法脫離那個組織，在秦慕笙回國後不久再次提出加入狼集團。他仍舊沒有同意，卻給了他做他貼身助理的機會。
至今秦玖很不明白，這個職務和狼集團的屬下，有什麼區別？
自然，多年後他會明白。
暫時，秦玖只能看得出今天秦慕笙的心情並不是他剛剛出來時候那樣顯得愉悅，他面色一直冷沉的讓人無法猜測。秦玖漸漸瞭解秦慕笙的習慣，此刻就閉嘴開車，車開到一半，秦慕笙突然開口，“去姑媽那兒。”
這麼晚了……
秦玖本想開口勸說，卻終究沒敢說出來，將車子開到了那個陳舊的小區。他到這裡真正跟著秦慕笙不久，但他的事情他全部知道。這個姑媽，是秦慕笙很親厚的長輩，簡直如同母子無二。
秦慕笙下車擡頭看了眼，眼底漸漸氤氳了溫暖。那個房子的燈還亮著，像是等著什麼人回去般。他踏上樓梯，敲開門。開門的是老太太，看到他喜笑顏開，“哎呦。怎麼好像你們姑侄兩個心連心似的，楚夏剛剛還在念叨，說你好些天不來，也不知道好不好，怪想著的！”
“是嗎？”
秦慕笙聲音裡不自覺便多了幾分溫暖，笑著進屋道，“我以爲我來晚了。”
他說話的時候，裡屋急匆匆跑出來個人，看到他立刻上前握住他的手，那雙微微溫涼的手在很多年以後秦慕笙仍然記得。每每他牽舒安冰涼小手的時候就會想起那雙手，在曾經的某些日子裡，這樣的感覺會讓他痛的無以復加。
“怎麼這麼晚還過來？你爸爸說，你們要參加一個很重要的宴會。”姑媽聲音依舊溫柔，面容依舊帶著病態，只是這次看起來彷彿又重了些，看著他滿眼都是慈愛和深深的思念還有在乎。
秦慕笙溫柔的笑著回答，“沒什麼，宴會結束，突然想姑媽了就過來碰碰運氣。若是你們還沒睡，也不嫌我打擾，我就陪姑媽一晚上。”
“這怎麼會！”老太太笑道，把一杯熱牛奶遞過去，說“晚上喝了酒，喝杯熱牛奶好！”
“謝謝！”秦慕笙端過來一飲而盡，楚夏看著他不停歇的模樣急的在他耳邊不斷叮囑，“慢點兒，慢點兒，小心，小心！”秦慕笙聽著，心裡一陣酸楚的溫暖。
有時候他也不懂爲什麼，在父親那裡，在吳淑萍那裡感覺不到的溫暖，在姑媽這裡全部都有。很多時候，他甚至渴望姑媽就是母親，他可以照顧她終老，可以名正言順的侍奉她，可以讓她和自己真正在一起生活。
秦慕笙定下在這裡住，就安排秦玖回去報信了。順便叮囑秦玖問清楚舒安有沒有回去，有沒有遇到什麼事情。楚夏靜靜的看著他在電話裡連著三四次的說起舒安這兩個字，不禁莞爾。
洗過澡，到楚夏屋裡陪她坐著，楚夏就忍不住問起了那個名字，“笙兒，姑媽還從來沒見過那個叫舒安的小姑娘呢！”
秦慕笙微怔，一笑，“日後帶她來陪姑媽說說話。”
“那可不用了！”楚夏忙擺擺手，她真怕有人看到她在這裡，更怕有人看出她和秦慕笙的關係，那樣會影響到他的前程，更會影響到他未來在秦家的生活。想到這裡，楚夏心裡一片心灰意冷，她雖然並沒有寄希望秦明會真的和吳淑萍離婚娶她，可是現在這樣的情況還是讓她難過了。
“小姑娘家的，跟我這樣的人在一起，沒什麼好說，反倒悶壞了。”楚夏聲音中略顯蒼老，她頓了頓，又說，“只是聽你說起來不錯，居然你爸爸也誇讚她是個好丫頭。姑媽，很感興趣。”
“舒安確實是個好姑娘。”秦慕笙淡淡道，眸色漸漸沉下去，隔了半晌，才緩緩道，“就是，太小了，太嬌嫩。”
楚夏心中咯噔的一下，她看得出秦慕笙是對舒安上心的，可直到今日他說出這些話她才意識到，他那種上心，同什麼哥哥妹妹的感情沒關係，而是真正的喜歡那姑娘。楚夏越來越好奇，也越來越擔心。
因爲秦慕笙的口氣，明顯是伴著不可能的失望。
“笙兒，你喜歡那小姑娘？”她忍不住問出來，心中沒有一丁點想要等待的預算，因爲她知道自己是等不了的！只有速戰速決。
“喜歡？”初聞這兩個字，秦慕笙心中驚詫，繼而才感覺到自己胸口的地方驟然火熱。喜歡，是啊，他多喜歡她！第一次相見那年她才六歲的時候他就喜歡她。他苦笑，點了點頭說，“大概是。”
見他苦笑，楚夏心裡更加擔心，忍不住問，“既然喜歡，倒不如等到她長大了……”
所謂青梅竹馬，哪一個不是男孩子或者女孩子動心，然後等到長大再在一起？
秦慕笙卻撲哧笑出來，“姑媽，您說什麼呢，那丫頭才十歲！”
“十歲，不小了。”
楚夏卻很認真的說，“要說談戀愛，十六歲就可以了。就是不知道她是誰家的孩子，你喜歡她什麼地方，還有……”
聽著她忙著問這些秦慕笙不禁失笑，“姑媽，你在幹什麼？我今年也不過十八，怎麼聽起來好像你就要忙著給我找媳婦了？”
“都是可以考慮的！”楚夏忙說，繼而又不好意思的加上一句，“長大了再想要結婚就不難找對象了。大八歲，沒什麼，只要那丫頭家裡願意。那丫頭是誰家的孩子，說出來，媽，姑媽給你參考參考。”
說的著急，楚夏竟不自覺用了媽這個自我稱呼，忙改過來，笑的有些訕訕看著秦慕笙滿臉無奈的神情，垂下眼睛輕聲道，“姑媽這身體，就怕看不到你成婚。”說著，眼眶通紅，心中酸楚難耐。
若是當初她帶走他該多好，可，帶走他她又能給他什麼？如今，不知雲端那孩子過得又如何，心中是否恨死了自己？
見她如此，秦慕笙忙安慰，“姑媽亂想什麼？”繼而忙道，“好好，既然您想知道，那我一五一十的說出來還不行？”
楚夏已然忙著拭淚，聽到秦慕笙願意說，忙點了點頭滿眼期待的看著他。
“她是父親好兄弟季伯誠季叔叔的女兒。”
“季伯誠！”秦慕笙方說了一句，楚夏便驚道。
秦慕笙微怔，笑問，“姑媽認識？”
楚夏卻沒有回答，像是驟然陷入某種回憶般的呆呆坐在那裡，蒼白瘦削的臉龐上顯露出一種像是深深眷戀著某段時光的神色。秦慕笙心中微沉，繼而又想，既然是父親的妹妹，應該認識這位父親知青時候的好兄弟。甚至，甚至有可能有過不同的感情？畢竟從某個角度說，楚夏也可能是滕紹和舒安那類的關係。
實則，秦慕笙至少猜對了一半。秦明、騰文迅、季伯誠三人是基本一同長大的，只是秦家遠不如季家、滕家顯赫。但當年楚夏和秦明一起的時候，也曾經同季伯誠和騰文迅相交甚厚，她怎麼也沒想到好似風水輪流轉般，秦慕笙會喜歡上季伯誠的女兒。可是，可是當年舒然明明……
等等！
“她，她叫什麼？”楚夏完全沒有聽到秦慕笙提問，反而問他。
“舒安。”秦慕笙有一瞬間覺得楚夏必然是知道什麼的，她知道什麼呢？
“舒安……”楚夏的尾音微微顫抖著。舒然、舒安，他是要紀念舒然，還是真的養了舒然的女兒。
“姑媽，你認識季叔叔？”秦慕笙終忍不住問出來。
楚夏驟然回神，愣愣的看了會兒秦慕笙，直到秦慕笙又叫她，“姑媽！”她才猛然回神，結結巴巴道，“我，我認識。你爸爸和季叔叔，曾經是很好的朋友，我當然認識。”
果然。
秦慕笙心中暗念。可到底是爲什麼這樣驚訝？是因爲她和季伯誠有過感情還是怎麼？不待他繼續探究，楚夏卻反問，“這個舒安，是你季叔叔第幾個女兒？”
秦慕笙失笑，“季叔叔就這麼一個女兒，他妻子早年去世了。”
去世？楚夏愈發迷糊，舒然是去世了，可舒然的女兒？難道，季伯誠收養了舒然和那個男人生的孩子？也是有可能的，季伯誠爲人向來善良敦厚，又愛舒然那樣深刻，若是舒然去世時候確確實實留了女兒在這裡，季伯誠必定會好好照顧的。
楚夏想清楚，再擡頭看秦慕笙，他正蹙著眉看自己，顯然是發覺她的異樣。楚夏心中一動，陡然想起吳淑屏，眸中不禁冷冽。若是吳淑屏知道舒安並非季伯誠的親生女兒，恐怕未必會同意秦慕笙和舒安的事情。不，她不能讓吳淑屏毀了兒子的愛情，她已經毀了她，她絕對不能讓她毀了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