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喬和護工一起在遠處安靜地看著，她從未在霍母臉上看到過如此的寧靜平和。或許，她當年還是太過不喜歡她，所以對她總是那般苛刻。
但是現在……
她可以看到她有些花白的頭髮，沒有完全靠近，但是想必臉上的皺紋也已經多了不少。
女人到了這個年紀，她該經歷的都已經經歷，康喬並不能說她一個人在這裡過得不好。
畢竟她身邊還有一個叫毛毛的女孩的陪伴。
“奶奶。”小女孩向某個地方看了兩眼，突然發現什麼似的連忙跑到霍母的身後，“護工阿姨就在那邊，你要幫我瞞住她啊。”
女孩的臉上帶著焦急的神色，霍母笑瞇瞇地摸摸女孩兒的頭髮，順著毛毛手指的方向看去，確實有護工的身影，但是她身邊站著一個人，她眼神不好，看的並不清楚。
“護工身邊那個人是誰？”霍母問毛毛，茂茂瞪大眼睛看了看，隨即搖頭，頭上的小辮子一扭一扭，“我沒有見過那個阿姨。”
護工和康喬慢慢走近，直到離霍母兩步遠，霍母才終於看清她的面容，手中拿著的塑料小桶突然間落在地上，霍母注視著康喬，臉上帶著不可思議的神色。
毛毛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只是看到自己的小桶落在地上，以爲奶奶也在害怕，只能垂著小腦袋出來承認錯誤，“對不起，護工阿姨，我想要玩土，可是隻有從花壇里弄纔可以。”
護工並未生氣，走過來摸摸她的頭，將落在地上的小桶拿起，看著康喬與霍母之間不同的氣氛流動，對毛毛柔聲道：“阿姨沒有怪你，我們去別的地方找土好不好？這位阿姨想要和奶奶單獨說一會兒話，我們不可以打擾。”
毛毛看著護工慈愛的面容，似懂非懂地點頭，隨即拉了拉霍母的手，道：“奶奶，我和阿姨去別的地方了，一會兒就回來哦。”
霍母聽到毛毛的話，才突然回了神，她對著毛毛笑笑，輕聲道：“去吧，記得不要弄一身土。”
毛毛嘟了嘟小嘴巴，看上去十分可愛，護工對康喬笑笑，帶著孩子離開。
康喬站在霍母面前，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霍母坐在椅子上，始終保持著沉默。
二人相對無言。
很久，康喬才緩緩開口：“媽……您這些年過得，可還好？”
霍母的手微微一僵，臉上的神色突然黯了下來，她竭力隱藏自己的情緒，低聲道：“很好，這裡很安靜，挺不錯的。”
康喬聽出她語氣中的哭腔，抿了抿脣，繼續道：“司南讓我過來看看您，這麼多年，他並不是沒有記掛您。”
康喬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霍母，或者她自己的內心都充滿著矛盾。
當年司南如此痛恨霍母，現在能夠對她說出看望的話，想必心中也沒有什麼。
母子之間，就算是有再深的怨，也會
隨著時間慢慢消解。
霍母依舊垂著頭，她不敢看康喬的眼睛，淚水再次順著蒼老的臉頰滑下，康喬注意到，連忙拿出紙巾遞給她。
霍母老了，是真的老了，過了這幾年，茂茂已經長得那麼大，霍母怎麼可能不老去呢？
她臉上的皺紋痕跡愈發明顯，手上的皮膚也變得鬆弛和蒼白。
有那麼一瞬間，康喬覺得一切都已經成爲過去，面對這樣一個老人，即便她當年是如此想要傷害她，也已經可以原諒。
畢竟，她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了代價。
“司南他，現在……”霍母用康喬遞過來的紙巾將自己臉上的淚水擦乾，平復了很久情緒纔再度開口。”你們現在過得還好嗎？”
康喬微微一愣，沒想到霍母竟然會說出這樣關心的話，若是放在幾年前……
可是，人終歸是會變得。
“我們都很好，茂茂現在也長大了，已經上六年級。”康喬的聲音放的很低，語速也很緩慢。
她可以感覺到，當她說起茂茂的一瞬間，霍母身子的顫抖。
無論她當年對自己做了什麼，身爲一個長輩，她還是愛著自己的孫子的吧。
康喬微微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茂茂他竟然已經長這麼大，之前我離開的時候，他還是胖嘟嘟的，小小的一團，每次逗他都會咯咯咯咯的笑。”說起茂茂，霍母的精神似乎好了不少。”以前你和司南都忙，那時候我想讓你不要上班留在家裡，孩子怎麼能少了母親的照顧。可是後來我自己看著他，看著他那麼一點點可是卻很貼心，學會說話的時候也總是奶奶奶奶的叫，叫的我的心都軟了。”
“以前司南小的時候我從來沒有照顧過他，那個時候我年輕，也任性，總覺得這樣一個小孩子很煩人，所以當司南的爺爺把他接走的時候，我沒有任何感覺，反而覺得自己少了負擔。後來晴涵生了男男，雖說孩子也是我帶的可是心裡卻沒有很親近的感覺。直到茂茂出生，我真的很喜歡那個孩子，這個孩子是我的親孫子，我們之間有一種奇怪的親近感。”霍母一點一點回憶著以前的事，現在想起那些過往，康喬也變得雲淡風輕。
那個時候，她和司南也還年輕，或者說，那個時候連霍母也沒有多麼成熟。
“後來你想要接走孩子，我知道你怪我不讓你見孩子。可是我是真的捨不得離開他，我總是想，我當年對你做了那麼多壞事，你可以讓司南怪我，不理我，也可以做其他一些別的，但是我害怕你用孩子來威脅我。那是你的孩子，你想要把孩子要走，那是對我最大的懲罰！”
“司南說的沒錯，他怪我也是應該的，自從做了茂茂的奶奶，我才感受到那種親情，我想要好好把孩子照顧大，可是孩子總是和母親更加親近。我一直害怕，或者一直都在自欺欺人，我覺得只要你和司南離婚，這個孩子就可以完全由
我撫養，我就可以永遠陪著他長大……”
霍母一邊說著，一邊淚流滿面……
康喬憶起自己當年的痛苦，憶起當年霍母的蠻不講理，憶起她當年在霍家老宅外的苦苦哀求……
只是，她從未想過，這個當年恨不得將她完全趕出霍家的女人，竟然也是害怕的。
“阿喬，過了這麼多年，我一個人在這裡待了很久，這裡有很多老人，可是卻沒有一個人和我親近。我腦子總是想起當年的過往，我害怕你搶走我的兒子，有了孫子之後又害怕你搶走我的孫子……所以纔對你做出那麼多可惡的舉動，你恨我，不想要見到我也是應該的，應該的……”
霍母的雙手緊緊交握在一起，康喬看到她身子明顯的顫抖以及渾身流露出的悲傷情緒，心，最終還是軟了下來。
她的手輕輕附在霍母的手上，嘆了口氣道：“媽，從我一開始嫁進霍家，雖然我和司南沒有什麼真正的感情，可是我對您總是尊重的。我知道自己算不上什麼好媳婦，可是我當時只是希望只要您能對我好一點，哪怕不是整天找我的麻煩，我就感激不盡。我嫁入霍家，成爲霍家的一員，我不是和您搶您的兒子，而是和您的兒子一起孝敬您。後來有了茂茂，如果您真的很喜歡他我不會反對您照顧他，可是，您爲什麼一直要用這麼極端的方式趕我走？”
“那個時候我多難過你一定不清楚。”康喬閉了閉雙眼，她想起多年前的事，還是心痛的不能自已。
有些傷痛可以在時光中慢慢癒合，可是卻還是會留下深深的痕跡，當回憶起來的時候，依舊痛徹心扉，只是留下的疼痛卻再也沒有了當年濃烈的恨意。
霍母聽著康喬的話，臉上的淚水流的更急，她不斷地點頭，“阿喬，媽錯了，媽真的錯了……這麼多年我總是在想爲什麼司南，你們都要這麼恨我，這麼不喜歡我，甚至連沈晴涵也那麼討厭我……”
“我是很令人討厭，可是這是我多年養成的習慣，我曾經也想要改，可是我改不掉啊！後來被司南送來這裡，我鬧過，哭過，但是無論如何都見不到司南，見不到你們的時候，我才知道，已經沒有人包容我了。阿喬，你一定不知道這麼多年我多後悔沒有對你好一點，若是我當年不那樣對你，我們可以和平共處，或許現在我也不會落得這種地步。”霍母的聲音裡帶著幾分顫抖以及無盡的懺悔。
曾經霍母也對康喬說過假意和好的話，那個時候康喬可以從她身上感受到明顯的不情願，只是這一次，她看著她流淚的渾濁的雙目，看著她臉上的哀傷與誠懇，她相信，這一次，曾經那個想要置她於死地的壞婆婆，是真的悔悟了。
“阿喬，媽知道你不會輕易原諒我，媽也沒那個臉面請求你的原諒，可是，可不可以讓我看看茂茂？這麼多年，我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長大了，是不是長得和他爸爸一樣……”霍母目光中帶著幾分乞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