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將那隻青碗遞到了粉無常跟前，望著粉無常的雙眼，用一種低緩的帶著同情般的聲音道：“喝了吧。喝了，一了百了。”

“什麼叫……一了百了？”粉無常問道。

“以此橋爲(wèi)界，開啓一個新的輪迴。”

“你是說，喝了這碗湯，就可以忘記過去？”

“是的。”老太婆說，“所以，它才叫孟婆湯。”

“我不信。”粉無常看著青碗中的青水說道，“它看起來就是一碗普普通通的水，只不過顏色發(fā)青而已。”

“那你就喝了它。”

“如果是毒藥呢……”粉無常道，“你們說不定要?dú)⑷藴缈冢吘梗乙呀?jīng)走出來了。”

“殺人滅口？”老太婆輕笑了一聲，“孟婆會所已經(jīng)在這裡開辦了五年，我們有時候也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夠活著走出去，帶著自己的最初記憶走出去，可是，這樣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人要麼是沉浸在了其中，無法自拔，要麼就是抹掉了自己的某一部分記憶，這五年來，真正沒有抹掉記憶，完完整整走到這座橋的人，一共只有十一個，加上你，是十二個。”

“既然你們也希望人活著且?guī)е洃涀叱鋈ィ菭?wèi)何又在這最後一段路上設(shè)置阻礙？”粉無常道，“我都已經(jīng)走到這了，你乾脆放我走得了。”

“希望跟現(xiàn)實是兩回事。”老太婆道，“我們還希望世界和平呢，可是，有用嗎？來吧，喝了吧，小夥子，喝了你就會知道，這個世界上最快樂的事，就是忘掉自己的記憶，除此之外，所有的快樂都是表面的，都是虛幻的。”

粉無常摸著自己的下巴，看著那碗湯。

良久過後，他開口問道：“那……最後，喝了你這碗湯的人，有幾個？我指的是那十一個人裡面。”

老太婆眼睛緩緩睜大，眼神中帶著一股強(qiáng)悍的堅定。

她已經(jīng)不用說話，她的眼神已經(jīng)代替她的嘴巴說出了答案。

從老太婆的眼神中，粉無常讀到了兩個字：全部。

所有人全都喝了。

顯然老太婆就是想這樣告訴他。

但事實到底是不是這樣，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

粉無常看著那碗青色的湯，又看著滿面皺紋卻一本正經(jīng)的老太婆，不由地在心中暗道：“喝了這碗湯，就會忘掉過去的話，那他們爲(wèi)什麼還搞LSD致幻音樂室？爲(wèi)什麼還搞那個扭曲空間，乾脆每人一碗不就得了？”

可他並未將這個問題問出來。

顯然，這碗湯並沒有那麼簡單，按照孟婆會所做事的風(fēng)格，他們永遠(yuǎn)都只會告訴你結(jié)果的其中一部分，而不會告訴你全部，甚至那些壞的結(jié)果他們完全不會告知。

說不定，喝了之後會半身不遂，說不定，喝了之後直接腦癱了，還說不定，喝了之後，就變成了神經(jīng)病……

總之，這碗湯，只有傻子纔會喝。

畢竟，他們的最終目的就是讓人忘卻，他們會不惜一切手段來達(dá)成這個目的的。

粉無常扭頭望向身後，身後黑霧遮天蔽日，連腳下的石板都看不清楚。

他又望向兩側(cè)，兩側(cè)也全被黑霧遮住，只能看見一米左右的距離。

而前面，差不多能看清兩米左右的距離。

除了這方圓兩三米的區(qū)域之外，四周什麼都看不見。

粉無常注意到了最開始的時候，他看見的那個半米高的橢圓形臺子。

這個臺子是幹嘛的？他在心裡揣測著。

他悄然往前走了一步，這一步讓他的視野又往前移了一米左右的距離，他看見臺子右側(cè)，有一塊一米左右高度的石頭，像是一條狗蹲坐在那一樣。

“望鄉(xiāng)臺。”老太婆的聲音傳來，“在喝湯之前，你可以站上去看一看，說不定能看到什麼值得留念的東西。”

粉無常本來想要站上去的，但他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會從臺子上掉下來，所以還是制止了這個念頭，況且，他也沒什麼可以看的，能看的，他在扭曲空間的時間臺階上已經(jīng)全部都看過了，而且還看了好幾遍。

“那這塊石頭莫不是——”粉無常看著望鄉(xiāng)臺邊上的那塊一米高的石頭，說道，“三生石？”

“你猜對了。”老太婆說。

粉無常左右看了一會之後，不再理會老太婆，朝前緩步走去。

他弓著腰，雙眼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橋面，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了下去。

他走的很慢很慢，基本是兩秒鐘才移動一小步。

在他走動的時候，老太婆竟然也沒有阻止。

粉無常走了幾步後，回過頭去，想要看看老太婆在幹嘛，但身後已經(jīng)被黑霧給擋住了，除了黑乎乎的霧氣之外，什麼都看不見。

“喂——”粉無常喊叫了起來，“老太……咳咳……老奶奶，你還在嗎？”

沒有人回答他，四周一片死寂。

在這片死寂當(dāng)中，逐漸傳來了橋下野獸低吼和人類呻吟的聲音，像是海浪一樣，此起彼伏，衝擊著他的神經(jīng)，讓他全身一陣陣寒毛直豎。

他不由地停住了腳步。

他左右看了看，除了霧氣外，什麼都看不清。

他繼續(xù)往前走。

反正橋的對面應(yīng)該就是出口，即使有霧氣，他只要沿著橋往前走，總不可能走錯。

畢竟，橋不同於路面，路面蜿蜒曲折，還有路口啥的，容易走錯，而橋都沒有這樣的情況。

走了一會之後，還是沒有到達(dá)盡頭。

粉無常有些奇怪了起來，按照他看到的河的寬度，以及橋的輪廓，這個橋，也就是七八百米左右，剛剛碰見老太婆的地方，應(yīng)該是橋的中間，也就是三四百米的樣子，而從那時起，自己又走了差不多十幾分鍾了，即使步子再小，也應(yīng)該走到頭了啊。

可是，前面依舊是石板橋面，霧氣依舊在瀰漫，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即將到盡頭的樣子。

他只能繼續(xù)往前走。

又走了十多分鐘，還是沒有到盡頭。

“真是奇了怪了！”粉無常自語道，“就算是兩千米，也應(yīng)該走到頭了啊！”

他加快腳步，往前走著，又走了好幾分鐘。

忽然間，他停了下來，他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是的，就在剛剛，他好像往左邊移動了一小步，但是，當(dāng)時，自己並未意識到，現(xiàn)在回想起來，如果那時他移動了一小步，那後面走的路程全部都應(yīng)該是移動過了的。

也就是說，剛剛的幾分鐘裡，他走了一個弧線。

可是，他現(xiàn)在依舊在橋上！

他心下震驚，知道自己可能走進(jìn)了一個怪圈。

爲(wèi)了驗證自己的想法，他橫向往左邊移動了一步，沒看見橋的邊緣，接著他又移動了一步，還是沒看見邊緣，他連著移動了十步，依然沒看見橋面。

在上橋的時候，他注意到橋的寬度大約是三四米的樣子，自己剛剛移動了十步，卻都沒看見橋的邊緣。

這顯然不科學(xué)。

要麼就是橋在一個地段變寬了，要麼就是這個橋……本身就有問題。

他繼續(xù)往左邊移著，移著移著，忽然間，他的後背碰到了什麼東西。

他緩慢地回過頭去——

一看之下，他立馬發(fā)出了一聲驚呼。

頭髮花白，佝僂著背，右手拄拐，左手端碗的老太婆正站在他的身後！

“來吧。”老太婆將碗遞到粉無常的跟前，“喝了它，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