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心悅的肚子越來越大,已經七個多月。
櫻桃已經上市,司徒文遣人送來許多。但周心悅對著紅豔豔的櫻桃,全然沒了胃口。不知爲何,從那一日起,她就吃得下饅頭。
除了饅頭,她對任何食物都失去了味覺。那些山珍海味在她嘴裡,如同嚼蠟。
淑兒請了名醫給她看病,大夫說她是心病。
周心悅也不在意,該幹嘛還是幹嘛。
院子裡越加清淨,誰也不敢大聲說話。淑兒看著不斷被退回的食物,神情複雜。那一筐筐紅豔豔的櫻桃,完整無缺。
淑兒擡眼看了看主宅,微微嘆息。“這些你們拿去分了吧,夫人不吃。”
下人眼中閃過驚喜,可想到大皇子,忐忑不安道“那殿下那裡.....”
淑兒看她一眼,淡淡道“沒關係,我去說。”
入夜,周心悅睡的不太安穩。耳邊一陣悉悉索索的吵雜聲。周心悅忍不住掙開眼,卻見牀邊站了個黑衣人。
她驚恐退後,抱著被子靠牆,用手護住肚子,不知眼前這人想做什麼。“我這裡沒有值錢的東西,你要偷去別處吧。”
不想,那人看清他的容貌,驚呼道“周姑娘?”
周心悅驚異了,這是誰?那人撤下面罩,周心悅端詳半天,捂嘴驚呼“冷劍?”
當日客棧一別,兩人被官兵追查,她不幸被劫持拐賣,去了洞橋所,再也沒見過此人,不想,眼下還能見到他。
周心悅驚疑不定,門外傳來腳步聲,肯定是來找他的。直覺的,周心悅讓他躲到牀底下。
淑兒推門進來,緊張看到周心悅“夫人.....”
周心悅打斷她“外面怎麼那麼吵?”
淑兒不著痕跡打量一下屋子,小聲道“府裡進了刺客,驚擾你了。”
周心悅神情淡漠,做出毫不關心的樣子,冷冷道“我這麼個地方,能有什麼可來的,就算要刺殺,也不會是我這種一無是處的嘍囉。你去別處找找吧。”
說完,轉身躺下,背對著淑兒,一句話都不想再說。
淑兒見她如此,不敢再多說,領著人出去。
確定人都退去,門外傳來別處搜查的聲音。周心悅才安心,喊出牀底下的冷劍。
“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你就是他們要找的刺客?”
冷劍目光復雜,半響纔到“你是大皇子的夫人?”
周心悅嘲弄道“他的皇妃在主宅,我什麼都不是。”
冷劍忍下刻薄,又問道“我聽說大皇子妃身懷有孕”說著邊不著痕跡打量她,看到她隆起的肚子,神色一變。
“是啊,你要找人去主宅,我不是。”
“那你怎麼在這裡?”冷劍又問道。
周心悅打斷他“你要是想刺殺誰,就去別處,要是想逃命,就趕緊跳水離開,這裡只有這條路,也不知你怎麼想的,竟然逃到這裡來。”
冷劍複雜看她半響,纔開口道“你...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周心悅覺得他實在古怪,莫名其妙出現,又說些古怪的話。
冷劍卻道“你跟我一起走吧。”
什麼?
周心悅越發不解了“你到底想說些什麼,不如直接說。我懷孕以後腦子不太好用,不明白你的意思。”
冷劍猶豫半天,方纔開口道“我..我聽人說,大皇子妃的孩子中了毒,需要....”
“需要什麼?”
“需要解毒!”
周心悅很是無語,她嘆息一聲“冷劍,這事兒我真不知道,也跟我沒關係,更沒有解毒的辦法。”
冷劍只覺得自己詞窮,焦急間說道“大皇子的養父說,皇子妃的毒是血毒,要想孩子活命,必須用另外一個孩子的血置換,可這樣一來....換血的那個孩子...就...就死定了。”
周心悅一愣,沒反應過來,半響才道“這..跟我什麼關係?”
冷劍見她這模樣,欲言又止,他不知如何解釋。
周心悅卻恍然反應過來,她瞪大眼,嘴脣微微張開,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不會是...是想說....”她忍不住哽咽“是說這個換血的孩子,就是...就是...我的孩子?”
不要點頭,不要點頭,不要點頭。
可冷劍還是殘忍的說是。
周心悅一瞬間落淚,她顫抖著下巴,感覺自己的牙齒冷的打顫。“你...你在騙我對不對?”周心悅笑著道,這不會是真的,一定是在騙她。
冷劍垂眸,殘忍道“我剛纔親耳聽到大皇子跟他養父在商量這件事。”他本來是奉命來找東西,不想竟然偷聽到這段對話,由此被發現。
“你撒謊!”周心悅不可置信,她無法想象,司徒文會如此殘忍對待自己的孩子。這不是真的,是謊言,是他的謊言,可是,冷劍有什麼理由騙她。
“我..我也希望是假的,但是我聽到大皇子說了,等皇子妃的孩子一出生,就...就必須換血。”冷劍見她痛苦恍然,趕緊道“你跟我走吧,我帶你離開這裡。”
周心悅恍然許久,才從懷裡掏出一個扳指道“你帶不走我,你...你幫
我一個忙,把這個給成王,就說,我希望他兌現當出的承諾,救我一命。”
冷劍拿過綠色的翡翠扳指,猶豫道“你還是跟我走吧,我不放心,那大皇子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你。”
周心悅搖頭“你先走,我....”
“你哪裡也別想去!!”司徒文的聲音霸道傳來,周心悅驚恐道“快走!!!!”
司徒文推門而入,立刻跟冷劍纏鬥在一起,好在這屋子旁邊有個小陽臺,連著湖面。冷劍打不過,拖著受傷的身子,一個飛身跳入水中。
巨大的水花濺起,冷劍沉入水中,漆黑的夜裡,不見蹤影。
司徒文神色一冷,厲聲道“追!!”身後的侍衛得令,即刻去圍住湖岸,嚴加搜查。
周心悅立在牀邊,木然看著衆人進出。等到下人全部離開,屋內只剩周心悅跟司徒文。司徒文緊張看她,伸手想要查看周心悅是否安好。
周心悅退後幾步,仰頭看著面前高大的男子。“殿下,他說的可是真的?”
司徒文緊張道“你聽我解釋....”
“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真的要拿我的孩子去換血!!!!!!”周心悅捂著肚子怒吼,眼淚止不住地流。
她多希望這一切不是真的。
可司徒文到底點頭了“是,但是.....”
周心悅扯下發鬢上唯一的簪子,狠狠道“我寧願跟孩子一起死,也不會如了你的意。”司徒文動作更快,周心悅還反映不及的時候,已經被搶下簪子。
周心悅跌坐在牀上,苦笑嘲弄他“你攔得住一回,攔不住第二回。我絕不會讓你如願!!”
司徒文看她痛恨仇視的眼,知覺刺痛了心,他不忍,可他沒有辦法。他凝視周心悅,狠狠道“你若是敢自殺,我便讓這滿屋子的奴才給你陪葬。”
周心悅笑笑“他們都是你的奴才,是生是死,與我何干?”
“那淑兒呢?”
周心悅一愣,不可置信看他。他是真的鐵了心,要逼她就範。“司徒文,你還是不是人,這也是你的孩子!!”
司徒文冷冷道“留不住的孩子,不要也罷!”
周心悅覺得自己的眼淚都要流乾了,她怎麼會如此傻,以爲這是個有愛的男人。他不是,就算有,他愛的也是司徒玉兒。
爲了司徒玉兒的孩子,他竟是要拿走她孩子的命。
一個男人,竟然可以殘忍到這個地步?
真的太狠心!
不,她不會讓他得逞。周心悅打定決心,想要一頭撞死。
司徒文看出她的打算,冷冷道“來人,把淑兒拖上來。”
周心悅看向門口,只見兩個孔武有力的侍衛將淑兒拖了進來,剛纔還毫髮無損的淑兒,此時竟是一身鞭痕,鮮血淋漓。
周心悅心裡一涼,不可置信望著司徒文“你瘋了!!”
司徒文淡漠掃一眼淑兒,冷冷道“護主不力,本就該處死。你若是要死,她便給你陪葬。”
周心悅看著被扔在地上,神智不清的淑兒,心裡矛盾掙扎。救她,還是救孩子?
淑兒匍匐在地,啞聲道“走...心悅...快走...”
司徒文冷冷看她一眼,對著侍衛使了眼色。侍衛抽出匕首,抵住淑兒的手。司徒文寒涼道“這手護不住你,留著也無用。”
周心悅驚恐,大喊不要,那侍衛卻拿起匕首,狠狠刺穿淑兒的左手手背,淑兒痛苦大叫,驚恐疼痛的喊叫聲在傳出屋外,門口伺候的下人各個噤若寒蟬。
跪了一地下人跪趴在地,抖動不已,深怕下一個輪到自己。
周心悅嚇的不敢動彈,她已經腿軟。“你...你非要如此逼我?”
司徒文目光裡只有堅決“她的命在你手裡。”
周心悅擡頭看看司徒文,又看著痛不欲生的淑兒,臉上的肌肉忍不住抖動,她惶恐不安捂住肚子。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一面是好友的命,一面是孩子的命。她該救誰?
孩子似乎感到她的惶恐,不安地踢了踢肚子。周心悅疼痛,想要保護孩子。可是...可是淑兒會死的。
血液不斷流出,刺痛了周心悅的眼。
司徒文見她半天不回答,冷冷做了個動作,侍衛拔出匕首,扯過淑兒另一隻手,眼看就要紮下去。
“我答應你!”周心悅哭喊道。“放了淑兒,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說完最後一句,周心悅已經泣不成聲,她趴在牀上,哭的不能自己。對不起,對不起,我的孩子,是娘無能,保護不了你。
淑兒被人拖走,下人清洗了地面匆匆離開。司徒文站在門外,聽著屋內的哭泣聲,久久不能平靜。
錢志站在他身後,小心翼翼道“主子,那人逃了。”
司徒文神色一冷,掃他一眼“知道他是誰的人嗎?”
錢志搖搖頭“不過我確定,他就是我們一直在找的刺客,您兩次遇刺,都是他的手筆。”
屋內的哭聲漸漸小了,大約是哭累了,周心悅漸漸沒了聲音。司徒文直到聽到周心悅均勻的呼吸聲,才淡淡道“讓人看好她,再要出事,你知道下場。”
錢志神色凜然,敬畏低頭“屬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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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兒受了傷,過得幾日纔出現。見她受傷纏了繃帶,周心悅露出緊張“你...還好嗎?”她出不了屋子,不知她到底如何了。
進出的下人誰都不敢跟她多說一句,生怕因爲跟她關係過好,沒主子當了出頭鳥,隨時斃命。
淑兒好容易回來,卻是神情頹喪“心悅,你...你想辦法逃吧。”
那一日的事,看到周心悅寧願舍了孩子的命,也要救她,她心裡又是感激又是愧疚。難得回來,卻不知如何面對她。如果她知道自己.....
周心悅搖搖頭“怎麼逃?司徒文鐵了心要這孩子的命,我又能如何。淑兒,我求你一件事。”
“什麼?”淑兒緊張看她。
“這孩子,我是保不住了,如果可以,你..你把我跟著孩子葬在一起吧。”周心悅已經決定,無論如何,自己會陪著孩子一起走。
淑兒轉頭,忍住眼淚。半響才道“你別這樣說,也許,也許事情還有轉機。”
周心悅淡淡一笑“不會了,都是命,一切早就註定。”她輕輕握住淑兒的手道“我起初還心存僥倖,想著司徒文心裡許是有我一絲位置,才非要留下我,不準我走。現在看來,我果然自作多情。他留下我,不過是爲了用我孩子的命,去救他心愛女人的孩子。”
淑兒不忍,她也是最近擦聽說這件事,本想著不告訴她,到時候孩子生下,就說孩子身體不好,是個死胎,也許她還不會這麼難過。
誰想到,這件事如此快被拆穿。
“你知道爲什麼非要我的孩子嗎?”周心悅不解,如果換血,爲什麼非要她的孩子。
淑兒蠕動嘴脣,咬牙道“我聽說...說是司徒玉兒的養父說的,她的孩子跟你的孩子有想同的血脈,只有如此,才能救他。”
周心悅涼涼一笑“哦,這樣啊,難怪!”
她的孩子到如今,滿了八個月。司徒玉兒的孩子,將將七個月。離得這樣近,看來兩人早有一腿。
她的傻,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周心悅撫摸肚子,這幾日,這孩子再沒有胎動過。大概,她也心涼了。這世間,父親不要她,母親護不住她。她沒有必要再來一遭,還是早點去別處投胎吧。
淑兒正想著如何勸慰周心悅,屋內卻衝進來幾個陌生的婆子。一個個兇神惡煞,來者不善。
“你們是誰,竟然敢亂闖禁地。”淑兒擋在周心悅身前,戒備看著幾人。
爲首的婆子面容刻板冷硬,冷漠道“皇妃殿下生產,司徒大人有令,即刻讓周氏生產,好及時給小殿下換血。”身後的婆子手裡,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不用看,那一定是催產的。
“我看你們誰敢!!”淑兒擋在身前,不準別人靠近。
可到來的婆子似乎早有預料,幾個侍衛瞬間拔劍,指著兩人。
周心悅涼涼一笑,木然道“淑兒,罷了。”
她在淑兒驚異的眼光下,拿過那碗藥,一口飲下。苦澀的藥汁順著喉嚨,一路到底。周心悅笑著對淑兒道“淑兒,不要忘記你答應我的。”
淑兒看著周心悅安靜地躺倒在牀上,面容平靜地像要睡覺,可她知道,她已經不想活了。
藥效開始發作,周心悅感到一陣劇烈的疼痛。孩子在掙扎,下體流出羊水。她忍不住痛哭大叫,疼,真的好疼啊。這是被人劈開撕裂的疼,痛不欲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心悅不得已,抓著牀單狠狠叫喊,身體在牀上扭曲掙扎,她感到孩子的生命正在流失。鮮血從腿間流出,染紅了牀塌,屋子裡滿是血腥氣。
婆子冷冷看著她痛苦掙扎,見她亂動,指揮兩個婆子將她按住。撐開她的/腿,檢查情況。
淑兒被趕出屋子,裡面一切不斷傳來叫喊聲。淑兒只想衝進去,可侍衛擋住了門,她進不去,也出不去。
最終,她痛苦蹲在地上,捂著耳朵,想要欺騙自己,沒事的,她一定沒事的。
眼淚落在地上,溼潤了地面。
天氣不太好,一陣雷鳴之後,天空黑壓壓低沉,黑色的雲朵慢慢聚攏,不斷的電閃雷鳴。終於,大雨磅礴,淋溼了一切。
淑兒蹲在雨中痛苦,捂著耳朵難以自己。她造了孽,今生該如何償還。
屋子裡的慘叫聲還在繼續,下人來報,皇妃已經生產完畢,這邊情況如何。
婆子得令,見周心悅的孩子還沒出現。
煩悶不悅,上前狠狠按揉她的肚子,一個婆子拿來剪子,將她的宮口殘忍剪開,孩子被逼著產出。
周心悅到底煎熬不住,徹底痛暈過去。
恍惚間,她聽到了孩子的哭聲。很吵,很亮,很難過。
第二日,大雨終於平息,湖面上沒有了波瀾。天已經微微暗沉,周心悅躺在牀上,緩緩睜開眼。
淑兒一見她醒來,立刻上前,緊張道“你終於醒了,你終於醒了!!”
周心悅摸一摸小了許多的肚子,淡然道“孩子呢?”
淑兒愣住,眼眶含淚道“對..對不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