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浩然目送大長老一行人的馬車隊啓程,然後他便跟兩位弟弟坐入各自的轎中,準備前往烜禁城。可是轎子纔剛被擡起,三人就聽見轎外有人驚訝地喊“少宗主”,接著就聽見他家小憨孩叫“娘”的嘶啞喊聲。
三頂轎子瞬間又放了回去,從轎中趕忙出來的三人恰好看見宇文逸臣追趕馬車隊,跑向那個方向的背影。
小憨孩腳下一個不穩,重重地跌倒在地。他不顧手和膝蓋處多了幾處傷口,迅速地又爬起,繼續緊追馬車隊。
愣在那裡的宇文浩然半天才回過神來,趕忙下令讓人跟上去,認爲兒子不可能追得上,所以他僅是讓人跟著長子,注意他的安全而已。
三兄弟互相看了看,同時嘆氣,再入轎中,前往皇宮。
行進的馬車內,蘭琇聽見了車後傳來自家小主子的喊聲,但她沒辦法,只能含淚看著睡著的閔敏。幾名長老也都聽見了後面有人喊“娘”的聲音,他們掀開小窗上的簾子,往後一瞧,意外自家少宗主竟然跑了出來,可不能讓他追上,最好早點斷了他的念頭,所以大長老沉聲下令讓隊伍快行。
忽略腳脖子處傳來的疼痛,宇文逸臣邊喊娘邊拼命追著馬車隊跑。
因爲還很早,路上沒有什麼人,馬車跑起來也就沒什麼顧慮,所以車隊的速度瞬間提了上去。
宇文逸臣看見自己與馬車隊的距離忽然間拉了開來,情急之下才想起自己會輕功這件事,趕忙提氣,施展輕功追人。
大長老他們再探頭回望時,發現距離沒有拉開反而變近了,再仔細一瞧,搞錯了吧!少宗主的輕功什麼時候這麼好了!?果然,帶走他孃親是件正確的事情!
畢竟宇文逸臣受了腳傷,之前跑了許久,加重了傷勢,再加上他一夜未睡,精神緊繃,人也疲勞,他加快的速度隨後又降了下來,腳下一個不穩,又一下子摔倒在地,不待停頓,他又爬了起來。
就這樣,一路上,跌倒爬起,不斷重複,他堅持地追到城門外後,卻再怎麼也追不上那駛去的馬車隊了。
“娘……”怔怔地看著遠去的馬車隊,他哽咽出聲,“娘……,娘——!”嘶啞的嗓子慟喊出聲,盪漾在城門外這片空曠的野地上空。
矇矇亮的天際下,只見原本站著的男孩雙腿朝著地上重重地跪了下去,傷心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下。接下來他把雙手放在了地上,雙臂支撐著上半身,低垂著頭看著地面,眼淚滴下,心中不停地吶喊,娘!娘!遲早有一日,等孩兒準備好一切後,孩兒一定會帶你離開宇文家的!
他決不會妥協,決不會踏入朝堂,絕對不要繼承宇文家業!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能改變他的決心和信念!
堅定的心,明確的目標,只是,這一個等待就等了十二年,一切的一切就因爲一個人而全部打破……
另一方面,上早朝的金政殿內,所有的大臣以及幾位年長皇子全都意外地盯著那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小不點。
早朝已經開始,小娃兒站在最前方,小小的個頭在衆人之中顯得極爲怪異。商議朝事的每位大臣沒有能忍住不看她的,無一不猜測她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雖是衆人矚目的焦點,可某小娃絲毫沒有不適,依然是那副漠然冷淡的表情。
早朝時刻,不得隨便進出金政殿,後宮女子,不得擅自干預朝政,所以當那位富貴之人突然出現在這裡時,衆臣的注意力瞬間就從小娃娃的身上轉移了,都在想:今天早朝怪事真多!
“母后!您這是做什麼!?什麼時候後宮女子可以出現在金政殿了!?難不成您想擅自干預朝政嗎?”雖是自個的孃親,可對她的膽大行爲感到意外且非常反感,延麟帝極爲不悅。
“皇上!哀家怎麼會想要干預朝政呢?哀家是親自來請哀家的那位架子極大,請了一晚上都沒請動的孫兒來的!哀家剛去了慧武殿,可聽說十六皇孫今天沒有上墨香閣學習,而是跟著皇上到朝堂上來了!哀家怕還會像昨夜般請不動人,所以只好親自到這裡來了!”她來這裡的原因之一是她昨晚被某小娃氣得夠嗆,派人請了一晚上,都沒見人出現在她的寢宮的。於是,仗著自己的親生子是皇上,不會對自己做什麼,太后崔氏不顧規矩就跑來了。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生**上沒有阻擋十六皇子的做法,害死了崔曉峰,她想出現在這裡極力表現她的怒氣,並且她還對十六皇子上早朝感到意外和危機感。
“璉兒!”皇上挑挑眉。
小人兒邁前一步,不慌不忙地回答:“稟父皇,昨夜太晚,兒臣顧及皇祖母年邁體衰,需要早些休息,故而未曾前往。今早父皇要兒臣在朝堂上稟告選試結果,故兒臣暫時沒能來得及去向皇祖母請安!”接著她又朝向太后,“另外,還請皇祖母原諒孫兒的考慮不周,孫兒沒能料到皇祖母竟然能起得這麼早!累得皇祖母睡得晚,起得早,孫兒真是萬分惶恐!”她又不是笨蛋,明擺著老太婆要找她麻煩,怎麼可能自己送上門去!
一番話聽得太后極爲不舒服,這娃兒表面恭敬,怎麼句句都顯示出她已經年老的這個事實!?她剛想發怒好好整治這個孩子,卻見皇上沉聲訓斥小皇子道:“豈有此理!你怎麼可以讓你的皇祖母累著呢!太不像話了!”然後皇上又對太后說,“母后,您竟然因這孩子沒休息好,現在一定很累,不舒服吧!來人,還不快送太后回寢宮休息去!”
於是,氣得胸內是翻江倒海,差點吐血的太后還沒能來得及反駁,僅現身了一小會兒,就被送了回去。
“璉兒,選試結果如何,說來讓朕聽聽。”絲毫不覺著自己剛纔的訓斥完全偏離了皇太后想要提及的重點,順著狄羽璉的話藉機趕回了太后,皇上很滿意。
“回稟父皇,兒臣選出了四名孩童,但是最後哪兩名能成爲兒臣的伴讀,還請父皇定奪!”狄羽璉跪下,手舉寫好的名單。
“朕說過由你全權決定,璉兒怎麼又讓朕做最後的定奪了呢?”皇上有點意外,他還以爲狄羽璉會直接給他兩個人的名字。因爲想知道這孩子的選人眼光如何,他便把選試權力都給了這孩子,今日帶狄羽璉上早朝,其實是想讓這孩子在所有的朝臣面前露露臉,卻沒想到竟出了他的預料。
“所謂君臣之道,乃先君臣,後父子!兒臣雖是子,卻更爲臣,故而臣之事,應由父皇來做最後定奪!另外,諸位皇兄的伴讀皆由父皇所定,兒臣怎可有所逾越!”奶娃聲說出的話讓衆人皆感驚奇。
“哈哈,好一個先君臣,後父子!”皇上大悅,示意黃公公把名單拿上來。
今早也出現在朝堂上的王智利欣慰地看看小皇子,他教小皇子記住的東西一點都沒白教。
那名單遞交到皇上手中後,他看著不語,好一會兒才合上名單,說道:“你起來吧!就你選中的這四名,不用刪減了!”
此言一出,衆人譁然。他們還沒從小皇子一番有禮之言中回過神來,卻又聽見皇上破例讓小皇子擁有四名伴讀,所有的人都覺著皇上太寵愛這位小皇子了,尤其是太子。
“兒臣謝父皇恩典,父皇萬歲萬萬歲!”小娃兒一點都不推卻,這時候的她哪還有之前所說的怕有所逾越了。比別的皇子多兩名伴讀,她沒覺著不對!這讓太子的臉色變得極爲難看。
“黃公公,宣旨吧!”一個決定下完,皇上不給衆人歇息的機會,下令讓黃公公宣讀他早已寫好的聖旨。
於是,接下來,衆人因爲聖旨的內容或惶恐,或歡喜,更或震驚。
惶恐的是皇上一次就罷免了幾位朝廷重臣的官位。昨日下午獲罪的六人中,崔丞相直接被罷免官職,戶部尚書鄔廣華,兵部尚書方純端獲罪,但因爲二人均爲兩朝元老,故也只被罷免官職,剩餘三人則獲罪入獄。不僅如此,皇上以禮部侍郎身爲禮部官員,其子卻不懂禮的理由,將那崔曉峰之父調出了燕都,連貶他三級!還有其他的事情,今日皇上一併拿了出來進行懲治,朝廷中很多官員的職位因此而大變動。
歡喜的是宇文家的人,宇文浩奇被封爲正四品上的忠德將軍,隨主帥,也就是護國大將軍藺相鋅出征三國交界處,並且宇文浩然喜升至兵部尚書!待這日早朝後,各派系的官員才驚覺原本有所不平衡的各方勢力竟然被皇上平衡了!
震驚的是皇上封太傅王智利即刻出任右丞相,且保留十六皇子太傅一職,除早朝外,十六皇子擁有隨其太傅任意行走各部的權力。也就是說,十六皇子的作息從今日起,跟其他皇子不同了!她早上練武,一等早朝過後,再隨王智利學習。事實上,之後王智利除了讓她學基本的知識以及前朝史外,時不時地開始用實例教導她了,這也就是爲什麼她十歲便能入朝堂的原因。皇上的聖旨中還有一點讓太子他們這些年長皇子受不了,那就是十六皇子的武功從明日起由皇族武功第一的玦王爺親自傳授。皇子們的武功一般由年長王爺教授。玦王爺武功最高,且精通兵法,卻從不接受給皇子傳授武功的事情。他的破例讓太子等人妒火叢生,恨死狄羽璉的好運了!
“退——朝——!”太監尖細的嗓音在朝堂上響起。
皇上起身,走之前,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下方站著的狄羽璉,心道:璉兒,有所得必有所失!朕屬意你繼任朕的皇位,從今往後,你有朕的皇權撐腰,朕給你創造最好的一切機會,可正是因爲如此,你也必會成爲朝中擁立不同皇子的各派系的眼中釘,肉中刺!能不能擋住衝你而來的所有陰謀詭計,暗殺毒害,是朕給你的最後一道考驗!如果你能在這種環境下立足,且能得到比其他皇子更多的擁護勢力,那麼,十二年後,待你滿十六歲的時候,朕就廢立太子!
以後的日子中,有很多事都迫使衆臣猜測皇上想廢立太子,但除了王智利,誰也不能確定此事。因爲漫長的十二年,皇上並無廢太子的一絲動作!只是,皇上內心的真正打算竟與祁算子的卜卦結果有出入!那麼,到底是祁算子卜卦出了錯,還是未來有變,誰也不清楚!
不過,狄羽璉倒是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麼!第一次看到龍椅上的父皇,第一次感受到與那高高坐在朝堂上的人之間的距離就像是天與地般的遙遠。於是,隨著自己的太傅離開金政殿前,她再一次深深地注視了那龍椅一眼,下定決心,總有一天她會坐在那上面,讓所有敢鄙視,敢敵視她的人通通匍匐在她的腳底,尤其是那位丟棄她的女子!
這年起,有孃親卻如同沒有般的兩人爲自己的目標努力著。只是,因爲心中的傷痛,一位心慈如佛,阿斗之名,聲名遠播,人見人嘆;一位心狠似魔,煞星之稱,無人不曉,人見人怕!
* * * * * * * *
十二年後——
“大堂哥,等等我!”少年邊喊邊向前方走著的男子那裡跑去。
男子聽到後面的喊聲,立刻停下腳步,轉過了身。只見他一雙眼睛笑彎彎,鼻子不高不塌,紅脣白齒,一張臉會讓人覺著挺順眼,卻決不會令人驚豔。他的個子高高,身材挺拔,卻因爲冬天的緣故,裡三層外三層的衣服讓他顯得極爲臃腫笨拙,也讓每每看見他的人都想說這大冬天的,怎麼會這麼熱!?
男子已有二十四歲了,臉上卻依然透著不符年齡的憨氣。他發現來者是自家小堂弟,當即,熱情地向對方打招呼,“逸新,你來了啊!什麼時候到的?”
“我早就過來了!大堂哥,你今天怎麼沒有從後門進府啊!害我等了你很久!”少年有點跳腳。
“啊,啊,是這樣嗎?不好意思啊!我爹他、他勒令我不準再走後門!所以我從正門回來的。”男子可愛的笑臉瞬間垮下,伸手摸摸頭,略微不好意思地講原因,然後又嘀咕了一句,“其實走後門挺好的啊!”緊接著他像是又想起了什麼,憨臉上滿是疑問,“對了,逸新,我剛從正門回來的時候發現旁邊府邸有點不一樣了!是有什麼人要住進去了嗎?”
“……”少年忍不住地嘴角抽搐,“大堂哥,你知道三伯父和逸倫堂哥要從邊境回來了!”
“知道啊!家書上有說啊!二孃很高興呢!”男子納悶,這跟他的問題有啥關係嗎?
“那也就意味著璉王要回來了!”
“哦!”某人還沒有弄清楚其中的聯繫。
“璉王十六歲了!他回來就會搬出宮,所以皇上下賜府邸,但是由璉王自己選,他選中了你們旁邊的那個府邸!”
“哦,果然要住人進去了啊!”唉,以後他不能再翻牆進去了,竟然有人住了啊!男子心中哀嘆一聲,轉身準備繼續走。
“大堂哥!你沒什麼要說的嗎?”就這樣!?他的大堂哥到底有沒有搞清楚旁邊要住進什麼人了啊!?少年鬱悶地直跳腳,忍不住地叫住了他。
“……”說什麼?男子不明白,但迫於小堂弟的瞪視,他只好努力回憶了一下剛纔所見,黑漆漆的大門,黑色的柱子,黑色的牆壁,就連大門前的獅子都被改塗成了黑色的,男子的嘴角難得地抽搐了一下,留下了三個字給小堂弟,“真、難、看!”旁邊將要住進去的人到底是啥品味啊!?
完全沒有涉及重點,少年無語望天,事實證明,果然不能對他的大堂哥有所期待……
同一時刻,遙遠的流放之地,兩人口中的主角身著黑色盔甲,腰間配劍,披著黑色大氅,身下騎著黑色駿馬。
她那雙懾人心魄的鳳眸時而流露出陰鷙的目光,天人般的容貌卻冷漠陰沉,高高在上的貴氣讓跪在地上的衆人不自覺地低頭匍匐。
隨她一同到來的十三名護衛如同她一般黑色裝扮,面無表情。
黑色席捲了這片礦谷之地,帶來的陰沉低氣壓讓這些被流放的,與世隔絕了許久的罪人們心驚膽戰!
歲月如梭,當年的兩人都已經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