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一盆冷水從頭上澆下,把李賢淋了個透心涼,他一直以爲唐影因爲明崇儼而受到排擠,就肯定會對其充滿憤恨。沒想到她絲毫沒覺得興奮,還擺出一幅說教的樣子。
“你……何出此言?!彼麖妷号?,希望自己是聽錯了。
唐影就是想給他敲響警鐘,於是絲毫不講情面的說:“首先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就我聽你們的討論,沒有一個人對明崇儼有了解,全都是你們的臆想。他真正的可怕之處,你們完全不知道。就這樣勢力懸殊,你們還敢叫囂著說給他顏色瞧瞧?我奉勸你們千萬別再搞這些無聊的聚會,若是被他發現,每一個都要遭殃!”
李賢聽後,臉色變靑了,“阿影。你至於這麼怕他嗎?他不過是仗著一張俊臉和滿嘴讒言,騙取了母后對她的信任而已。”
“錯了!你完全錯了!”唐影實在聽不下去他這種自以爲是的猜測,更爲他的輕敵感到恐懼,於是揪過他的領子說:“他極有城府不假,但真才實學和對政治的敏感,絕對不輸給你們這些紙上談兵的毛孩子。更何況,他身懷異術且極有耐心。這其中的恐怖我解釋不清,而且我也無法戰勝他。奉勸你在他面前夾起尾巴,不要因爲一時囂張讓小命玩兒完!”
李賢顯然從沒見她這麼動怒過,有些受辱般將自己的衣服揪回來,梗著脖子說:“你怕,我可不怕他!”
唐影聽了嗤之以鼻,“對,不怕他的我見多了。可他們都死了,甚至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李世民的復活,長安的守衛者們,還有她的李淳風。這些風靡一時的豪傑,都被他玩弄於股掌,又都拍碎在塵埃裡了。
見她說著說著不覺淚流滿面。李賢猜測,也許正是明崇儼奪走了她摯愛之人的性命,也就不急著擡槓了。他低下頭,頗爲沮喪的說:“父皇和母后都知道麼?你告訴她們了沒有?!?
唐影稍微冷靜了一點,再次在馬車裡坐好,“都知道了。只不過事情並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傊?,以後你不要再與他爲敵就好了?!?
“難道就看著他在宮裡作威作福麼?”李賢忿忿的拍著膝蓋。想起明崇儼上山找唐影時那種理直氣壯的樣子,他氣就不打一處來。
唐影沒法回答他,只說:“我們在慢慢想辦法,現在不適合輕舉妄動?!?
李賢捏住她的胳膊,“你們是誰?我可不可以加入你們?”
唐影搖頭,“你身爲皇子,還是多多學習治國之道吧。畢竟你父皇和母后還對你報以厚望?!甭犃诉@句話,李賢嗤之以鼻,“報以厚望?哼,只要有弘哥哥就夠了?!?
唐影不記得歷史上李賢是什麼時候去世的,只知道李弘死得很早。於是,她萬分嘆息的說:“你們是親兄弟,都是父母的驕傲,如果能相互輔佐著爲帝后分憂不是很好嗎?”
李賢眉頭緊緊蹙在一起,“我跟他們不一樣。從小,父皇就說我像極了祖父,我才應該是成就一番霸業的人。而弘哥哥只因爲比我早出生兩年就當了太子,未來的儲君!這不公平?!彼f著,眼睛裡似乎有熊熊烈火,“父皇母后都向著他,論文論武我都比他出色的多!現在,連那個妖人明崇儼也幫著他。阿影,你說這是不是妖人的詭計。他明知道弘哥哥性格懦弱,只等父皇百年之後擁立弘哥哥爲皇帝,他就可以可以盡情操縱傀儡了。”
唐影鄙夷的看著他英俊的面龐上出現與之格格不入的愚昧,忍不住打斷道:“賢,你想的太多了。你找所有人的毛病,爲什麼不看看自己不足的地方?弘也許沒有你聰明,可他十分勤勉、穩重,廣納諫言,團結賢臣,這些你也不能否認吧?”
“那正是因爲他優柔寡斷,自己無法做主,這才……”李賢小聲嘟囔,被唐影一眼瞪了回去,“你看,你又開始了!”她用力的捏了捏太陽穴,“如果總盯著一個人的缺點,是很難注意到他優秀之處的。弘從小就十分仁慈,從對親人的關愛就能看出來。我聽說前幾天他還不惜觸犯皇后的忌諱,爲兩位關押在掖庭的公主求情呢。換了是你,你能做到嗎?”
李賢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才忿忿的說:“阿影,你不知道,父皇與母后對弘哥哥的疼愛,遠勝於其他的孩子,尤其是我。這麼多孩子,除了弘和太平以外,其他都不是母后親自帶大的……”他說著,似乎是想起了死去的武順,眼眶不由自主的紅了。悲傷的聲音,從他的嘴裡吐露出來,“自我生下來,就有人說我是父王和姨母的孩子。爲了這個,母后從小就不疼我。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是嫌棄的?!?
唐影驚道:“怎麼可能?你是我親自接生的孩子!而且當時後宮實在兇險,你母親爲了站穩腳跟,纔將你託付給別人照看的。”
“是麼……”李賢的口氣與其說不在乎,倒不如說是一種“爲時已晚”的態度。他已經成年,與父母的相處模式基本定型了。因此他外表看起來陽光自信、咄咄逼人,其實是爲了掩蓋自己不自信的內心。
唐影攥住他的手說:“賢兒。我聽皇后不止一次的說,所有孩子裡你纔是最像她的?!?
“真的?”李賢擡起略帶哀怨的眼睛,像個受傷的小孩子。唐影笑著說:“我何必騙你呢?只要你從此不再做無聊的事情,好好輔佐你的弘哥哥,皇后自然能看到你的閃光點並且委以重任的?!?
李賢輕聲的哼笑,“現在母親身邊有明崇儼,怎麼還有可能看到我的好?!?
唐影安慰他道:“你只要做了,她就肯定能注意到。大不了還有我會幫你?!?
這麼說著的時候,李賢的手已經輕輕摟上她的腰,將她圈在自己懷裡,“阿影,這一切都是真的麼?你願意幫我?”
唐影剛要回答,忽然從他溫柔的目光中發現了一絲難以捕捉的光亮。那是一種……大功告成的神采。他原本想用對身世的悲傷掩蓋過去,但最終還是太興奮了。
她的頭慢慢枕在他的肩上,細細回味最近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先是賀蘭敏之死的那天,被碰巧經過的李賢碰到。這件事的疑點就頗多。處決賀蘭敏之這件事明明是武媚的密令,他是怎麼知道的,而且恰巧在她一個人在太液池的時候恰巧碰見?之後的醉酒一夜,還有之後他頻繁大獻殷勤。甚至今天還帶她出來加入自己的小團體以表放心……種種一切,都像是安排好了一樣。究其目的,就是爲了等到自己會幫他的這句話。
她忽然有些心酸,說不出爲什麼的難過。也許,在李淳風離開的歲月裡,她把年輕的李賢當成了自己身爲女人的最後一點佐證。
然而,現實她只是被利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