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媽媽的身體怎樣？”
映秋很快的看了柳元楓一眼，帶著詢問的、不解的意味。柳元楓皺皺眉，暗暗的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沒提過。映秋想起了文靜，想起了江依白，想起了餐廳裡那一幕。她的心寒了，冷了，掉進(jìn)了冰窖裡了。他們都知道了，江依白他們一定誇張了事實。對媽媽本能的保護(hù)使她立刻尖銳了起來。
“我媽媽身體一直很好！”她有些激動的、反抗什麼似的說，“她就連傷風(fēng)感冒都難得害一次！”
“好吧，我用錯了兩個字！”柳天佑重新燃起菸斗，“我聽說她腦筋裡有病，看過醫(yī)生嗎？治不好嗎？有沒有去過大醫(yī)院的精神科？”
“她不是心理變態(tài)，也不是瘋狂，他只是受了刺激，智商變得比常人低……”映秋勉強(qiáng)的說著，“這幾乎是無從治療的！”
“你家上一代有這種病例嗎？”
“我……”映秋望著柳天佑，坦白的說，“我不知道，父親從來沒有提過。”
柳天佑點(diǎn)了點(diǎn)頭，深思的看著映秋：“也真難爲(wèi)你，這樣小的年紀(jì)，要照顧一個低能的媽媽，你一定是很勞苦，很累了？現(xiàn)在，你認(rèn)識了元楓，我們大家一起來想想辦法，減輕你的負(fù)擔(dān)纔好！”
映秋怔怔的看著柳天佑，一時間，她不知道他真正的意思到底是指什麼，他的態(tài)度那麼深沉，那麼含糊，那麼莫測高深！她糊塗了，坐在那兒，她有些失措，眉頭就輕輕的蹙了起來。柳太太不住的跑出跑進(jìn)，但是，她對映秋有個低能媽媽這一點(diǎn)，卻相當(dāng)注意。這時，她端著一盤點(diǎn)心，走了過來，微笑著說：“不要儘管說話，也吃點(diǎn)東西呀！夏小姐，你這麼聰明伶俐，媽媽怎麼會有病呢？她會不會說話呀！會不會走路？要不要特別的護(hù)士去照顧她？”
“媽！”柳元楓慌忙打岔，“人家夏媽媽什麼事都自己做，沒有你們想的那麼嚴(yán)重，她只是有點(diǎn)遲鈍而已。我下次把她帶回家來給你們看，她長得端莊賢淑，非常漂亮
，包管你們會喜歡她！”
“哦，哦！”柳太太注視著映秋，“她多大了？”
“四十五歲！”答覆這句話的是柳天佑。映秋立即緊緊的望著柳天佑，滿眼睛的困惑和懷疑。
“奇怪我怎麼知道的嗎？”柳天佑似笑非笑的，神情依然是莫測高深的。咬著菸斗，繼續(xù)說道，“我必須對你多瞭解一點(diǎn)，是不是？不要驚奇，事實上，我對你的事都很瞭解。”
映秋勉強(qiáng)的微笑了一下，幽幽的說：“我的一切都很簡單，家庭、人口、學(xué)歷……都太簡單了，要了解並不困難。”
“正相反，”柳天佑說，深深的盯著她，“我覺得你的一切都很複雜。”
映秋迎視著他的目光，在這一剎那間，她明白了，柳天佑並不是在審察一位未來的兒媳，而是在研究一個“問題”，一個威脅著他們?nèi)倚腋５膯栴}。他根本不考慮能不能接受她，而在考慮如何解決她。她的背脊挺直了，她的呼吸沉重了，她的眼睛深邃而黝黑。那小小的臉龐上，頓時浮起了一個莊重的、嚴(yán)肅的，幾乎是倨傲的表情。
“對您來說，任何事情都是複雜的。”她說，聲調(diào)冷漠而清脆，“您生活在一個複雜的環(huán)境裡，已慣於做複雜的推理。因爲(wèi)您想像力太豐富，生活太優(yōu)越，甚至，智慧太高，您就把所有的事都複雜化了。這——正像紅樓夢裡吃茄子一樣！”
“怎麼講？”柳天佑不解的問。
“紅樓夢中有一段，寫賈府如何吃茄子，那個茄子經(jīng)過了十七八道手續(xù)，加入了幾十種配料，又醃又炸，最後，簡直吃不出什麼茄子味兒來。窮人家不會那樣吃茄子，頭腦簡單的人不會那樣吃茄子，真正要吃茄子的人也不會那樣吃茄子！”
“你的意思是說，我研究你，就像賈府吃茄子一樣，是多此一舉！”柳天佑率直的問。
“也不盡然，賈府費(fèi)那麼大勁兒去吃茄子，他們一定認(rèn)爲(wèi)很享受，既然很享受，就不能說是多此一舉！世
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每個人過生活的方法都不一樣，每個人的看法也都不一樣！你不能說誰對誰錯。我覺得我很簡單，您覺得我很複雜，這也是觀點(diǎn)和出發(fā)點(diǎn)的不同。我想，就像賈府吃茄子，既然是賈府，就會那樣吃茄子！既然是柳府，也就會去調(diào)查柳元楓的女朋友！”
柳天佑一瞬也不瞬的看著映秋，與其說他驚愕，不如說他驚佩，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賈府吃茄子！她怎麼想得出來！怎樣的比喻！表面上聽不出絲毫火藥味，實際上，卻充滿了諷刺與譏嘲。尤其是那句“真正要吃茄子的人也不會那樣吃茄子！”她已經(jīng)看穿了他的心理！五十幾歲的人居然在一個小女孩面前無法遁形，他怎能小窺她呢？
夏映秋，這是個厲害的角色！
他偷眼看看柳元楓，他正滿面困惑與折服的望著映秋，眼光裡不僅充滿了熱情，還充滿了崇拜！這傻小子，他怎麼會是映秋的對手呢！她可以把他玩弄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想到“玩弄”兩個字，他有些臉紅，是不是賈府吃茄子，又多加了一份配料了？
“你使我驚奇，”他坦率的說，“你還敢說你不復(fù)雜嗎？你繞了那麼大的一個圈子來說話，你自己也是賈府吃茄子，放多了配料了！”
她不由自主的微笑了一下，臉上那繃緊的肌肉就放鬆了很多。可是，她的眼神仍然是冷邃而倨傲的。
“是嗎？”她問，“我想我並沒多放配料，因爲(wèi)我根本沒吃茄子，我自己是茄子，正被人又醃又炸呢！”
這樣一說，柳天佑就忍不住的笑了，這女孩又敏銳，又坦率，又聰明，連他都根本鬥不過她！他這一笑，空氣就無形的放鬆了。在他的理智上和思想上，他排斥她，拒絕她。可是，在他的潛意識和內(nèi)心深處，他卻喜歡她，也欣賞她！這種感覺是矛盾的，是複雜的。奇怪，自己一生，也沒碰到過一個這樣的女孩，怎麼柳元楓會碰到？難怪他舍依白而取映秋，依白和映秋比起來，簡直是幼稚園和大學(xué)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