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顏如是，看見赤塔爾博之這樣的神色，只覺得心裡驀地一揪。

剎那間，周圍其他的事物，她彷彿都看不見聽不見。滿心滿眼的，只有眼前這一張滿是悲傷的臉。

她不由自主地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輕輕地撫在他的臉上。

“哭吧。”

她低聲道，眼裡滿是溫柔。

感受到她指尖的溫暖，赤塔爾博之擡眼，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撲咚一聲。

他突然跪倒在地，掩面痛哭。

“爹……對不起……如果我可以早點長大……或許您就不用那麼辛苦……更不會……”

這個單純的陽光大男孩，第一次嚐到失去至親的痛苦，心裡的悔意和自責更讓他無法釋懷。

顏如是眼睛也紅了些許。

她緩緩地蹲下，輕輕抱住他。

“你的父親能給你二十年的純真，是他最大的成就。”她宛若一個安慰孩子的母親，輕輕地拍著他的背，“今天的你做的很好，他老人家在天之靈，一定會爲你驕傲的?！?

赤塔爾博之緊緊咬住脣，任由眼淚在臉上肆意……

赤塔爾博之痛哭了一場之後，馬上就恢復了常態。

只不過，曾經的少年，如今的眉宇，有些東西終歸是不同了。

他知道柳筱他們時間緊迫，因此沒有多加耽擱，很快就跟幾個長老打聽到了白玉的下落。

當將那塊潔白如雪的玉拿到手裡，柳筱心裡也不由有幾分感慨。

柳筱他們在銅宮裡呆了一晚，第二天早上，直接參加了赤塔爾博之繼任家主的典禮。

繼任典禮聲勢浩大，幾乎北漠上所有的部落組長都來了。

當所有的人看見成爲赤塔爾新一任家主的人不是赤塔爾卡納，而是原來的少主赤塔爾博之時，都是又驚又喜。

華美的銅宮之中，賓客滿席，長老們親手將象徵著家主地位的歸影刀交付到赤塔爾博之手裡，一時之間全場掌聲轟動。

看著眼前曾經羞澀的男孩，臉上多了幾分以前沒有的堅忍，顏如是突然覺得有些許的陌生。

如果成了赤塔爾家族的家主，恐怕他就不能隨著他們離開了吧……

想到這裡，她的心裡竟然有幾分苦澀，握著酒杯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有幾分顫抖。

這個時候，赤塔爾博之已經完成了成爲家主的交接，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舉起酒杯，高呼：“敬赤塔爾家族新家主！”

顏如是僵硬地跟著大家舉杯高喊，心裡恍惚的只有一個念頭。

如今已經不是赤塔爾少主了，而是赤塔爾家主……

儀式結束之後，賓客一邊喝著酒，一邊彼此應酬著。

看著赤塔爾博之少年穩重的模樣，不少部落族長都不由眼冒精光，開口打探起來。

“哈哈，幾位長老啊，家主如此年輕有爲，不知道有沒有說親呢？”

那幾個長老一愣，趕緊笑著開口道：“我家家主已經有未婚妻子了，近日可能就要成親了?！?

聽到這話，那幾個部落族長無一不露出扼腕可惜的神色。

顏如是和赤塔爾博之都是一愣。

他們這纔想起來，之前爲了嗆赤塔爾卡納，她假扮成了他的未婚妻子。

如今聽到這些話，顏如是的心裡，莫名地只覺得諷刺。

咬住了嘴脣，她擡起頭，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故作隨意地開口道：“幾位長老，之前的事情，是我們隨口瞎說的，我和少主……不，我家主，真的沒有什麼，只是普通朋友?！?

這話說完，她沒有轉過頭去看赤塔爾博之的臉色。

看著那些長老一個個目瞪口呆的樣子，她只覺得心裡說不出的壓抑沉悶，終於忍受不住，嘩地一聲站了起來。

“筱兒，不是說時間緊迫嗎？如今既然儀式已經結束了，不如我們趕緊出發吧？”她低著頭，讓人看不清神色，迅速地說道。

“啊？”遲鈍的魯木現在還沒發現顏如是的不對，說話絲毫不經過大腦，“這麼快就走？那博之呢？他不用參加接下來的宴會嗎？我們要等他吧？”

聽到這句話，顏如是嘴角勉強扯出一抹笑容，開口道：“人家已經是赤塔爾家族的家主了，怎麼還能夠跟著我們到處走？快走吧，我們不要再打擾人家了?！?

說到後半句的時候，她只覺得喉嚨口彷彿有什麼東西，酸脹得讓她幾乎說不下去。

不暇思索地，她迅速地轉身，在衆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之下，跑離了場地。

她一路跑到了馬廄裡，一下子跳上馬車。

整個人跌坐在馬車裡面，眼淚突然就流了下來，如此突如其來，讓她自己都震驚。

爲什麼會哭？

爲什麼會傷心？

她自己都找不到理由，只知道現在的自己好難受，甚至比玄傅離開時還要難受！

這時候，柳筱他們幾個，也都追了過來。

看到簾子被掀開，顏如是迅速地擦去了眼淚，一邊假裝低頭收拾馬車裡的軟墊，一邊故作隨意地開口道：“來了？那我們趕緊出發吧，要是到時候不能準時完成任務就麻煩了?！?

“如是……”柳筱不由蹙眉，方想說些什麼，不想就被她打斷了。

“快走吧，還要去找其他兩國的護國神玉，我們還是抓緊些比較好！”

她擡頭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掃過柳筱那一行人，眸裡閃過一絲隱秘的失落。

果然，他沒有追來。

感受到自己心裡的淡淡失望，她不由自嘲地一笑。

她還在期待什麼呢？

期待著他爲了自己，拋下自己的家族不顧嗎？

就算他的確表達出過對她的好感，可那又如何？

玄傅也曾經給過她海誓山盟，可最後，還不是爲了他的國家和子民，將她徹底拋棄。

一樣的教訓，她難道還沒學夠嘛？

看著顏如是這樣的神色，柳筱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只好輕聲讓魯木去駕馬車。

翼馬朝天嘶鳴一聲，就朝著銅宮外小跑出去。

馬車一路行駛到了一片黃沙之中，離那座銅宮，越來越遙遠。

到了一片沙漠之中，翼馬朝天嘶鳴一聲，終於展開了翅膀，準備飛向天空。

顏如是的美眸裡的最後一絲光亮，也褪去了。

結束了。

那個曾經看見自己就會臉紅的少年，那個曾經會不顧一切地維護她的少年，那個曾經一次次就她於危險之中的少年，再也不會回來了。

想到這裡，她覺得自己的每一個呼吸，都好費力。

正當馬車一點點離開黃沙的剎那，駕駛著馬車的魯木，突然發出一聲驚呼。

“你怎麼來了！”

一車的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突然看見簾子一把被人抓開，一張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的臉出現在馬車口。

一身黑衣，蒼白清秀的臉色。

是赤塔爾博之。

“博之？”顏如是的心裡突然一喜，但又突然反應過來什麼一般，眼神一暗，說道，“你是來和我們告別的嗎？”

聽到顏如是這句話，赤塔爾博之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什麼告別！”他臉色帶著幾分憤怒，大聲吼道，“我是要來罵你們，怎麼走得那麼突然！等等我不行嗎！”

“等你？”顏如是這下子徹底愣住了，秋水般的美眸裡滿是難以置信。

“沒錯！”赤塔爾博之依舊一臉怒容，“等我把事情跟長老們交代好?。〔蝗荒阋誀懳覡懯颤N現在纔來！”

眼前男子生氣的模樣，完全沒有一點穩重成熟的氣息，彷彿一下子就又回到了以前那個單純的大男孩。

“那你的赤塔爾家族呢？你的家族需要你。你應該回去！”顏如是依舊不肯相信，固執道。

“你在這裡，我回哪兒去！”赤塔爾博之這下子終於氣急了，想都不想就喊道。

瞬間，整個馬車鴉雀無聲。

看著顏如是震驚的神色，赤塔爾博之驀地低身鑽進了馬車，整個人將顏如是不斷走近，終於將她逼到了馬車的牆角。

咚！

他的右手一下子拍在顏如是身邊的馬車牆壁上，看得一旁的柳筱等人眼冒桃花??！

好樣的，赤塔爾博之，好一個“馬車咚”！

“顏如是，我告訴你，你休想丟下我，你在哪裡，我赤塔爾博之就會在哪裡！”他瞪著眼前的女子，惡狠狠地說道。

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顏如是隻覺得眼前一片模糊。

她用手捂住了嘴，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可是……可是赤塔爾家族……”

“你不用擔心，穆公子會安排人過來的，長老們也都很負責。我也和他們說了，如果遇見合適的人選，就將家主之位傳給他，你看，我這不是歸影刀都沒有帶過來嗎？”

赤塔爾博之這時候的聲音才溫柔了幾分，左手輕輕擦去顏如是的眼淚。

“嗯……”

此時的顏如是已經泣不成聲。

沒有多加考慮的，她就低下頭，將自己的腦袋埋進了赤塔爾博之的胸膛。

轟！

剎那間，赤塔爾博之的臉又很不爭氣地紅了。

顏如是哭了一小會，擡起頭，看見他這個緊張模樣，不由又噗嗤地笑了。

原來，他還是以前那個他，容易害羞，也從不會放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