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人在將死之時，是可以看到冥界的。
關默存曾經確信自己是真的見過所謂的忘川河、三生路，還有傳說中的彼岸花。妖嬈而又鬼魅的花，嬌豔的開在通往忘川河的路邊，那場景大約是正值黃昏之時，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怖，反而是很寧靜的。
忘川河的橋頭，站著一個拄拐的老婆婆，手上端著一碗看不清顏色的湯藥，大約就是傳說中的孟婆了吧。
他不知道別的人在這個時候會想到什麼事，可他想到的，卻只有卓方圓。
他想當初的卓方圓，怕是也見過這樣的場景吧，那時她面對所謂的孟婆湯時，是怎樣的心情呢？
是有些遲疑要不要喝掉。
還是毫不猶豫的一飲而盡？
他竟然有點想知道這個答案。
*
再睜開眼的時候，周遭都圍繞著一股強烈的來蘇水味道，不用想他也知道自己此時應該是在醫院裡。
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望了好久，再一轉頭，牀邊坐著一個溫婉的女人正在削蘋果，長髮從她的肩頭滑落下來，遮住了她半張臉，他想擡手爲她把髮絲拂開，卻發現自己的手不能動了。
大約是察覺了他的動作，女人擡頭看了他一眼，有些埋怨的說道：“你的手臂粉碎性骨折，還打著石膏呢，別亂動了。”
“卓……”關默存張了張嘴，到了嘴邊的暱稱，舌頭一卷，他笑了笑，又改了口，“方圓，你怎麼在這兒？”
“你從樓上掉下來，已經昏迷了三天了，關董事長和關夫人一直在這兒守著你，剛剛維廷才送他們回去的。”
“噢……”他低下頭想了想，總算想起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蔣祐呢？”
卓方圓頓了一下，聲音平淡道：“他死了。”
蔣祐拉著他從樓上墜樓的時候，消防員就已經在下面準備好了救生氣墊，他運氣比較好，恰好掉到了氣墊上，只不過還是摔斷了手臂，而蔣祐卻不偏不倚的掉到了氣墊的縫隙裡，當場死亡。
病房裡一時間有些沉悶和尷尬，關默存看著她削蘋果的動作，半晌後忽然挪了挪身子。
卓方圓連忙放下手裡的東西問道：“你想坐起來嗎？”
“嗯。”
她起身爲他把牀搖高一些，又用枕頭墊在他背後。
關默存這纔看清，她的眼睛是紅的，還有些腫，眼下也有著重重的青影，想必是好幾天都已經沒休息好了。
“你……”他張了張嘴，囁喏了好久才發出一個音。
“嗯？怎麼了？”
關默存抿了抿脣，指著自己的眼下，有些心疼道：“你黑眼圈很重，是不是沒休息好？”
“哦，這個啊。”卓方圓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笑著聳了聳肩，“沒什麼的，只是這幾天在醫院陪牀，所以有時候睡得比較晚。”
“你還有孩子，要注意身體才行。”
關默存的語氣裡帶著些抱歉，他們已經不再是那種關係了，她現在還這樣事無鉅細的照顧他，實在是讓他有些受寵若驚，當然還有些受之有愧。
猶豫了一下，他又問：“對了，孩子……還好吧？”
當時她受了不小的驚嚇，對孕婦來說自然是很危險的，也不知道有沒有影響到孩子。
卓方圓摸著自己的小腹笑了笑，“孩子沒事，我已經做過檢查了，醫生說它很好。”
“噢，噢……那就好，那就好。”
病房裡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和凝滯，關默存低著頭沒有去看她，腦子裡也不知道在胡亂的想些什麼，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卓方圓才緩緩開口道：“我要和維廷結婚了，就這幾天。”
“嗯，我知道。”關默存點點頭，聲音已經變得平靜了許多。
他曾經以爲自己或許是沒有辦法接受這件事的，可是此時再聽到，他卻發現自己的情緒已經平復了很多，再也沒有過去那種偏執和近乎病態的瘋狂了。
原來接受一件自己從前無法接受的事，是這麼簡單的。
他忽然就想起了卓方圓在清醒之後的態度轉變，這一刻竟然有些能理解她了。他從前不懂她的心情，只說彌補她，可是沒有真正經歷過她的經歷，就不能完全的站在她的立場上說話。
而現在，他也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他終於明白了她的心情。
“維廷問過我，要不要改變想法。”卓方圓低著頭，手指絞在一起，似乎很糾結的模樣。
關默存剛被送進醫院之後，盛維廷得到消息便立刻趕了過來。在關默存脫離危險之後，他曾經很認真的詢問過卓方圓，要不要回到關默存的身邊。
“他現在已經不是過去那個人了，能爲你付出這麼多，相信他對你也是認真地，如果你想和他在一起……”他頓了頓，良久才輕嘆道：“如果你想和他在一起，我會放手的。”
當初他一度覺得關默存是不懂愛的，卓方圓跟著他也只會受無限的傷而已，可現在關默存已經學會了如何去愛一個人。所以他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沒什麼理由和立場呆在卓方
圓身邊了。
卓方圓定定的看了他幾秒，只笑了笑，拉起他的手覆上自己的小腹，“它剛剛在動呢。”
盛維廷愣了一下，隨即便驚喜的撫上她的小腹，開心的問她，“真的嗎？現在還在動嗎？”
話題就這樣被岔開了，聰明如盛維廷，他已經知道了卓方圓的意思，自然也就沒有再追問下去的必要。
她已經有了他的孩子，他們也是快要結婚的人了，從很早以前她就做了選擇，已經不會再改變。
關默存聽了她的話，凝視了她半晌才道：“可是胎動不是在四五個月之後才能明顯感覺得到嗎？”她那樣說……大概只是單純地不想回答盛維廷的話吧。他這樣想。
可是他說完這句話就有些後悔了。
卓方圓已經說的那麼明白，她的選擇就是盛維廷，無論怎麼樣的回答，都已經很明顯了。
果然，卓方圓愣了一下，有些意外的看著他問：“你怎麼知道？”
他一個大男人，沒道理會知道這些東西吧。
關默存臉上一哂，半晌才支吾道：“聽說你懷孕之後，我買過孕婦相關的書籍。”
“哦……”卓方圓點點頭，若有所思了良久才道：“關默存，我很感謝你幾次三番的救我，但是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我是真的很愛維廷，這種愛和過去那種愛是不一樣的。我不要求你祝福我，但是也希望你不要再固執下去了。”
兩個人互相對視了幾秒，關默存終於發現，他在她的眼中再也看不見自己的倒影了。
心裡到底還是有些微微的發疼，可他還是笑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嗯，那我先走了。”卓方圓拿起自己的包便向外走去，到了門口的時候，她又頓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希望你能來參加婚禮。”
說完便離開了。
推門出去的時候，恰好看到了站在外面的盛維廷，她怔了一下，立刻露出了微笑，“維廷，什麼時候來的？”
“剛來。”盛維廷笑笑，“你怎麼出來了？”
“他說想休息，我就走了。”
“原來是這樣，那走吧。”他說罷便接過她的包，自然而然的摟著她的肩，兩人一同向外走去。
離開之前，盛維廷又回頭看了一眼病房的方向。
老四，抱歉，我是想過把方圓還給你的，但是後來我發現我還是做不到。這輩子請原諒我的自私，如果有下輩子，請你好好抓緊她。
*
夏末秋初的時候，盛維廷和卓方圓舉行了婚禮。
婚禮是在一個湖邊的草坪進行的，現場簡單卻不失美好。盛維廷本來是有想要在希爾頓這種酒店舉行婚禮的，但是卓方圓覺得太過繁瑣，所以便選擇了這種戶外的形勢。
到場的來賓並不是很多，都是他們兩個人比較親近的朋友，媒體也一個都沒有，保密工作做得極好。
伴郎最終由童非和顧紹城擔任，因爲只有他們兩個還沒結婚。而伴娘則由跟卓方圓最親近的顏歆月和靜言擔任，兩個小花童分別是顏歆月的女兒小月亮，和靜言的兒子程小野。
一大早，樂隊便已經開始奏起了歡快而悠揚的音樂，小提琴的琴聲飄蕩，氛圍恰到好處。
化妝室裡，靜言和顏歆月則在認真地給卓方圓上妝。
婚紗是盛維廷給她選的，單肩的魚尾款式，露出了她修長的頸子和精緻的鎖骨，既優雅又純潔，可以說是完全將她的氣質襯托了出來。
化妝結束後，卓方圓站在窗口，望著外面的婚禮場地。
她從來沒告訴過盛維廷，現在的婚禮現場，和她曾經幻想過的一模一樣。
“新娘該出場了。”
外面有人喊了一聲，卓方圓轉頭微笑著應道：“好的，就來了。”
白紗飄揚，長裙曳地，她在悠長和鳴的琴聲中緩緩走出來，身後跟著兩位見證過她愛情的伴娘，和兩個尚且懵懂的花童，而在長路的盡頭，站著微笑的盛維廷。
她這一生，經歷過三個男人。
和嶽暘在一起的時候，她是青澀的，靠在他肩上的時候，她總是覺得小鹿亂撞一樣心跳。
和關默存在一起的時候，她是卑微的，躺在他懷裡的時候，她總是在擔心和害怕。
唯獨和盛維廷在一起時，她的心情是最平靜的。沒有和嶽暘在一起的強烈波動，沒有和關默存在一起時的謹小慎微，有的只有平淡和溫暖，也是她距離愛情最近的時候。
人們常說愛情是最虛幻的，看不到摸不著，只能用感覺。但只有和盛維廷在一起時，她才能最清楚的感覺到愛情。
她在來賓們的掌聲中至盛維廷面前，兩人相視而笑，已經不需要太多的語言。
沒有累贅的敘述，沒有煽情的旁白，“我願意”之後，便是戴戒指。
小月亮手上高高的託著戒指盒，墊著腳奶聲奶氣的按照先前顏歆月教她的話道：“祝，乾爹乾媽，攜手同心。”
臺下瞬間笑成一片，孟靖謙指著自己，驕傲的對別人介紹：“那是我女兒！我女兒
！聰明吧，漂亮吧！”
曾經那孤高的一個男人，如今也變成了一個女兒傻瓜。
卓方圓忍不住笑出來，蹲下身親了親小月亮的臉頰，解開細繩，拿起了那枚精緻的指環。
就在兩人準備交換戒指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一個男聲——
“等一下！”
所有人都聞聲回頭，關默存穿著一身筆挺考究的西裝，姿態桀驁而又清俊，一點都不輸於臺上的新郎盛維廷，而他的臂彎裡還挽著一束開的正豔的秋海棠。
人們都愣住了，臺上的盛維廷和卓方圓自然也都停下了動作。
關默存直接走上了臺，在衆人的注視下，目不斜視的走向最前面的卓方圓，甚至沒有去看任何人。
他這個樣子太過偏執和倔強，讓所有了解內情的人都忍不住有些擔心。
“老四！別亂來！”
經過那幫兄弟身邊的時候，戰祁，凌南霄，孟靖謙都忍不住站起身想要叫住他。
這個姿態，怎麼看怎麼像是來搶婚的。
現在氣氛正好，卓方圓既然已經選擇了盛維廷，那他再怎麼做也是無濟於事，再偏執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他到底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關四少，他們這些做兄弟的也不忍心看他顏面掃地。
然而關默存卻對他們的呼聲置若罔聞，面不改色的徑直走向卓方圓，就連一旁的盛維廷都緊張起來。
“老四，你……”
他無視了盛維廷的聲音，定定的站在了卓方圓面前，卓方圓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你來了。”
關默存也笑了，“你這女人真是太無情了，什麼叫做不要求我的祝福？難道我的祝福在你眼裡就那麼可有可無嗎？”
卓方圓一怔，隨即搖了搖頭，“當然不是，我只是……”
我只是知道你或許不會那麼輕易地祝福我。
“你這個女人，又倔強，又固執，明明很軟弱，可是卻總是把自己包裹的刀槍不入似的。以後做了別人的妻子，就不要這樣了，這種性格可是很不討喜的。女人還是柔弱一些比較討人喜歡。”他笑笑，在自己眼睛紅起來之前先吸了吸鼻子，傲嬌的說：“所以啊，你這種女人才不是我的菜，嫁了我大哥，我還要慶幸呢。”
卓方圓靜靜地看著他，什麼都沒說。
關默存說完，忽然一把搶走了她手裡的捧花，直接向後一扔。
卓方圓一驚，“你……”
他又將自己手裡那束包裝精緻，嬌豔欲滴的秋海棠塞給她，笑了笑道：“這個送你，那些豔俗的花配不上你。”
卓方圓低頭看了看他手上那束花，花瓣上還帶著水珠，實在是惹人憐愛。
她伸手接過來，撥弄了一下花瓣，感動的微笑，“謝謝你。”
“不用。”關默存也笑著，臉上是釋懷的輕鬆，半晌，他還是將那句沉重的話送給了她，“祝你幸福。”
他一直以爲自己到死都不能看著她和別人在一起，到最後才發現，這一切不過是他自我執著罷了。他再這樣下去，卓方圓即便不恨他，但也不會輕鬆的活著。
她已經很痛苦了，他不想再讓她繼續難過下去。如果他放手會讓她活的更好，他願意這麼做。
關默存轉頭看向盛維廷，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哥，祝你們幸福。”
“謝謝。”
他轉身便下了臺，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中走向孟靖謙他們那一桌，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婚禮如常進行著，關默存看著他們互換戒指，甜蜜擁吻，臉上再也沒有過去的怨恨，有的只是祝福而又真摯的笑容。
新人敬酒的時候，顏歆月帶著小月亮走下臺，小丫頭在那一衆叔叔裡別提多受歡迎，一個兩個的都爭著搶著要抱她，顧紹城甚至提出要把她借回家玩幾天，被孟靖謙一頓罵。
看著人們都鬧成一團，孟靖謙便想到了關默存。
大家都這麼高興，他此時的心情怕是不能這麼輕鬆吧。
他轉過頭想招呼關默存一起玩，卻發現原本坐在座位上的人，此時卻已經不知去向。
*
微風輕拂過臉頰，關默存仰頭看了看湛藍的天空，長長舒了一口氣。
裡面的婚禮現場依然熱鬧非凡，而他卻逃出來了。看著她得到自己的幸福就夠了，其他繁瑣的，就不必再看下去了。
脫下自己的外套，他緩步走向自己的車，心裡已經輕鬆了許多。
很久以前，銀樽有個小服務生一直喜歡一首歌，偶然間他曾經聽到過一次，當時覺得很矯情很白癡，現在卻很能映襯他的心情。
原諒捧花的我盛裝出席卻只爲獻禮
目送潔白紗裙路過我對他說我願意
但我繼續清掃門前的路和那段階梯
如果你疲憊時別忘記那裡還能停留，休息
原諒捧花的我盛裝出席只爲錯過你
祈禱天災人禍分給我只給你這香氣
我想大言不慚卑微奢求來世再愛你
希望每晚星亮入夢時有人來代替我，吻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