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喬,小喬,醒醒!”
迷迷糊糊中似乎感覺到有人在推自己的肩膀,何小喬皺了皺眉,慢慢的睜開眼。
擡頭一看,面前是屏幕已然變黑的電腦,旁邊擺著一盆頂著多小白花的仙人掌,還有一株蜷縮成一團(tuán)的含羞草。
耳邊傳來男人女人的調(diào)笑聲,敲擊鍵盤的聲音,桌椅轉(zhuǎn)動的聲音。
陌生而又熟悉。
這裡……是她上班的地方?她前世工作所在的辦公室?
何小喬伸手揉了揉眼睛,神情有些茫然地左右看了一圈,熟悉的人影一個個從自己眼皮底下晃過,頭頂上的白熾燈亮得讓人睜不開眼。
“怎麼?睡迷糊了?”同事ada的略有些嗲的聲音驀地響起,伴隨著一個爆慄落在她腦袋上,“上班時間都過好久了,你要再不醒,當(dāng)心大白鯊又藉機(jī)扣你績效。到時候可別一到月底又來找我哭訴工資不夠還卡債!”
何小喬神情呆滯地重複了一遍,“卡債……是了,我還有卡債。這裡,不是那裡……”
“喂,你沒事吧?”ada伸手貼在她額頭上,皺著眉說道,“也沒發(fā)燒啊,怎麼一副癡呆的模樣?該不會是睡了一覺,醒過來就中邪了吧?”
醒過來?
是啊,她醒了,所以她回來了……她還是回來了!
那之前發(fā)生的一切,她跟江封昊在一起的甜蜜日子,他們的孩子,他們的家,還有她在大燕所認(rèn)識的人和事……難道,全都只是她在午休時間所做的黃粱一夢而已?
下意識拿手在自己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如電流鞭撻般的痛感清清楚楚地告訴她,這一切,並不是在做夢。
夢裡的她死了,所以現(xiàn)實裡的她醒過來了。
明明一切都那麼真實,明明一切都那麼完美了……爲(wèi)什麼偏偏她就醒過來了呢?如果這真的是個夢,能永遠(yuǎn)不醒來該多好?
眼前浮現(xiàn)江封昊抱著兩個小包子朝她討好猛笑問她晚上吃什麼的耍賴模樣,採蓮幾人則是端著盤子在旁邊掩嘴偷笑,另一邊白首則是抱著刀,依舊是酷勁十足的模樣,正和抓臉撓腮的洪方站一塊說話。
隨之而來的還有江牧風(fēng)和靜和等人,之後還有柳一刀、廖管事、春十三娘……
所有人的音容笑貌都那麼清晰,如此深刻地鐫刻在她腦海裡,無法抹去。
擡頭掃視一圈,以前覺得無比方便的現(xiàn)代化辦公室,現(xiàn)在對她來說卻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彷彿走錯了朝代,只屬於她的記憶裡,而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她如今的生活中。
“小喬,沒事吧?”ada在旁邊看著不對勁,又出聲道,“要是真覺得不舒服,就請個假回家休息吧,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何小喬擡頭看她一眼,依舊是記憶中那個最好的同事,此刻卻恍惚覺得陌生。
“沒事,用不著請假……我就是有些頭疼,洗把臉就沒事了。”
謝過ada的好意,何小喬推開椅子,站起身往洗手間走去。
沿途看到的一切,都讓她有種迷茫的感覺……到底,她現(xiàn)在是在夢中,還是之前發(fā)生的一切,纔是她的夢?
擰開水龍頭,匆匆往臉上潑了幾把冷水,總算覺得有些清醒。
擡頭看著對面鏡子裡的人,及肩的亞麻色頭髮,髮尾微卷,簡簡單單的白色t恤搭配牛仔褲。面色蒼白,雙眼無神的樣子,像是她,又不像她。
伸手按著胸口,總覺得裡頭空蕩蕩的,彷彿有什麼東西隨著她醒來的那一刻缺失了,再也找不回來。
江封昊……
何小喬拿手掩住臉,低低的啜泣出聲。
爲(wèi)什麼這個夢要那麼真實?
“小喬。”ada的擔(dān)憂的聲音在後邊響起。
何小喬頓了下,連忙拿手胡亂擦掉臉上的淚水,扭頭朝她咧出個僵硬的笑,“在呢,怎麼了?”
“笑得醜死了!”ada伸手在她頭上巴了下,隨後又拍拍她的肩膀,“我從剛纔看你就不對勁,睡一覺起來就跟撞邪了似的,你剛纔到底做什麼夢了?居然嚇得你要躲在廁所哭。”
“什麼啊,我纔沒哭。”何小喬嘴硬道,伸手捏了捏通紅的鼻子,若無其事一般吸吸鼻子,“剛纔不過是撞到鼻子,疼得受不了而已。”
ada挑高精心修整過的細(xì)眉,本來還想再吐槽她兩句,但看了看她泛紅的眼眶,最終還是嘆了口氣,轉(zhuǎn)而見她推出了洗手間,“去去去,別在我面前整這副委屈的模樣。回家去睡個夠,把壓力釋放出來再說。下午的假我?guī)湍阏埩恕!?
何小喬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已經(jīng)讓她推出了公司。
“回去好好睡一覺,要是還不清醒,明天繼續(xù)!”
話說完,玻璃門被甩上,ada扭著腰揚長而去。
何小喬愣愣地看著被塞到手中的包包,半晌後才深吸一口氣,猶豫著跨進(jìn)電梯。
打了輛車直奔家中,打開門的一剎那,窗口透進(jìn)來陽光瞬間鋪滿了地面,窗臺上的桂花搖擺著散發(fā)熟悉甜香,只有小指長的辣椒半紅半綠的,隨著輕風(fēng)微微晃盪。
何小喬站在門口看著屋內(nèi)的一切,心中不由有些感慨。
不過是一場夢,醒來卻恍若隔世。明明應(yīng)該是她生活中最不可缺的東西,在此刻看來卻是那樣的不真實。
就好似她還在大燕的時候,午夜夢迴裡所看見的場景。
似真似幻,辨不清真假。
關(guān)上門,甩開包包,攔過抱枕將臉埋進(jìn)去。
熟悉的味道充盈著鼻尖,她卻怎麼樣也開心不起來。
明明那麼盼望著回來的,現(xiàn)在終於得償所願,她心裡卻始終空蕩蕩的,就像隨波逐流的輕舟,沒有一個可以靠岸的地方。
如果此刻,她是在夢裡,醒來還有丈夫兒子在身邊,那該有多好。
在心裡嘆了口氣,何小喬緊抓著抱枕,閉上眼將自己縮進(jìn)被窩裡。
睡吧,睡一覺起來,一切就都好了。
…………
江封昊坐在牀邊,探手將泡在溫水裡的布巾撈起擰乾。然後單手托起何小喬的手腕,替她擦拭著手掌心,乃至手背,以及整個手臂。
他垂著眼,動作溫柔細(xì)緻,專心的模樣彷彿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品。
牀上的何小喬緊閉著已然變成紫黑的嘴脣,面色蒼白毫無生氣地躺著,無知無覺。
屋子裡並沒有如往常一般擺放著炭盆,地?zé)嵋参丛鵁穑浔模輳愤@個整個世界都被冰封了一般。
靜謐的空間裡,只有擰乾布巾時水滴掉落木盆裡的聲音。
半晌之後,江封昊突然停下手上的動作,擡頭看一眼沒有任何反應(yīng)的何小喬,將她冰冷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聲音裡藏著無限委屈,“娘子,你又食言了,明明說好要一起活到老,吃到老的。你要是再不醒來,爲(wèi)夫就要拋下你,一個人去吃盡大江南北了。”
“你說過的,說話不算話,那就是食言而肥。要是你再繼續(xù)睡下去,很快就會變成小肥豬,到時候腰都肥成圓桶狀,彎不下去了怎麼辦?”
“我知道你是回去了,可是那邊的世界難道就比這裡精彩,讓你那麼捨不得回來?小沒良心的,咱們的兒子還等著你回來帶他們?nèi)M行鄉(xiāng)里,鬥地主,打惡霸呢。你不回來,他們找誰學(xué)習(xí)去?”
“還有,白首在邊關(guān)立了不少軍功,現(xiàn)在已經(jīng)升任副都尉統(tǒng)領(lǐng),等他回來,靜和就要和他成親了。聽說你鬼主意多,他們可還等著你當(dāng)主婚人呢。”
“哦,對了,你還不知道吧?太白樓最近要翻新了,根據(jù)你之前說的,按照圖紙擴(kuò)大規(guī)模,還有富貴賭坊的沁暖亭,就等雪化後好一起動土了……難道你都不好奇?就不想來監(jiān)工嗎?”
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像是完全沒意識到,他想交談的對象壓根沒有半點反應(yīng)。
採蓮手上提著食盒,本想勸江封昊多少用些飯菜,沒想到纔到門口就聽到這些話,鼻尖一酸,眼淚幾乎是立刻就掉了下來。
拿手死死地捂著自己的嘴,好不容易纔剋制住不嗚咽出聲。
站在門外的洪方幽鬼等人見狀,同樣是一臉哀慼的神色。
門內(nèi)江封昊卻一無所覺,仍像管家公一般唸叨個沒完。從生活瑣事唸到國家大事,從衣食住行唸到文房四寶八股科舉,再從兩個兒子的近況唸到他們曾經(jīng)一起許下的各種約定,最後不忘哀怨斥責(zé)一通何小喬是如何的不守信用,說過的話還沒做到就溜號。
鬼醫(yī)佝僂著腰走進(jìn)門,跟在柳一刀身後越過屏風(fēng),見狀不由沉下臉,出聲斥道,“你還要這樣下去多久?人都已經(jīng)死了,你再怎麼拿她當(dāng)活人看也沒用!”
江封昊恍若未聞,繼續(xù)如瘋子般自言自語,手下則是不停歇的爲(wèi)何小喬的屍體擦乾淨(jìng)臉面,再取出檀木梳爲(wèi)她梳理著頭髮,努力嘗試著爲(wèi)她挽出最愛的髮髻。
此情此景,讓許久未曾感慨過的柳一刀感覺眼裡有些微微發(fā)熱,站了好一會兒平息心情,之後才強(qiáng)作鎮(zhèn)定地勸道,“我們都知道小喬沒了你很傷心,但……死者爲(wèi)大,還是早日讓小喬入土爲(wèi)安,免得她在那邊也不安生……”
這都已經(jīng)過了五六天了,還好現(xiàn)在纔剛開春,雪融化的時候天氣最冷,不然屍體哪裡能放得了這麼久?
“誰說她死了的?她沒死!”江封昊頭也沒回,神情平靜地說道,“她只是到原來的世界去看看,很快就會回來的。”
柳一刀跟鬼醫(yī)對看一眼,對於江封昊的執(zhí)著,前者只剩下嘆氣的份,後者則是擰著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好一會兒之後,柳一刀才妥協(xié)道,“既是如此,那你好歹也吃點東西或者休息一下,不然等小喬醒過來,你自己的身體也該垮了。”
“我不餓。”江封昊頭也不回,目光直盯著何小喬看,隱藏在陰影裡的俊臉憔悴不堪,眼底青黑一片,下巴上一片茂密的胡茬子,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彷彿醃製過的鹹菜一般,跟平日裡風(fēng)流瀟灑的模樣大相庭徑。
柳一刀便擰起眉,“那你起碼去休息一會兒……若是讓小喬知道你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你以爲(wèi)她醒來後看到心裡會好過嗎?”
江封昊神情似乎有些鬆動,但隨即又恢復(fù)如常,伸手拉著何小喬的手腕,低聲道,“她不會知道的……”
話音未落,後勁上突然捱了一記重?fù)簟⒔辶鞗]合過眼,他的體能已經(jīng)達(dá)到極限,這一下直接便將他打暈了過去。
鬼醫(yī)陰沉著臉在他身上幾個穴道連紮了好幾針,之後纔回頭對已經(jīng)進(jìn)門來的洪方幾人吩咐道,“把他給我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