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潼沒說話，緊緊攀著他的肩膀，森林裡的黑夜很寒冷，那裡卻很溫暖。
他們在莽莽林海中走了一夜，天快亮的時候，狼王停了下來，視線直視前方。
顧焱順著它的方向望過去，頓時驚喜萬分。
“潼潼，你看。”顧焱喚醒在他背上昏昏欲睡的女孩。
梓潼睜開眼睛，不敢相信，又揉了揉眼睛，才相信是真的，一千二百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宛如一座城池大的迷宮，在熟悉地形的野獸引領(lǐng)下，他們終於突出重圍，絕處逢生。
森林邊緣是一片茫茫雪原，少了樹木的掩護(hù)，雪狼不會輕易踏入。
分別在即，小狼從狼王嘴裡掙脫出來，半跑半顛的跑到顧焱腳下，顧焱放下梓潼，小狼依依不捨地舔著她的手，狼王彷彿有些不耐，低聲嚎叫，催促著自己的幼崽。
小狼終於離開，卻一步一回頭，跑回狼王身邊，想學(xué)父親那樣帥氣地長嘯，結(jié)果尖細(xì)的嗓子更像小狗撒嬌。
梓潼對它揮揮手，當(dāng)時一念之仁結(jié)下的善因，爲(wèi)他們創(chuàng)造的生命奇蹟，簡直堪比創(chuàng)世傳說。
兩人坐在雪地上休息，雖然出了森林，可前方的路還很長。
梓潼的口袋裡只剩下最後一小塊巧克力，顧焱的止疼藥也用完了，揹著梓潼走了一天一夜，整個人累得幾乎脫節(jié)。
梓潼斷骨的地方開始疼得錐心，她忍耐著，把巧克力掰成小塊，塞進(jìn)顧焱嘴裡。
“別都給我，你也要吃，不然撐不下去。”
梓潼搖頭，“我沒有你消耗大。我倒下，你有力氣揹我，如果你倒下了，我哪裡背得了你？”
顧焱不說話，乖乖地就著雪嚥下去，這種時候，多說一句話都是浪費(fèi)體力。
重新上路，空曠的荒原白雪迷茫，他們是白屏上不和諧的黑點，固執(zhí)地尋找著出路，滿懷期待能夠逃出生天。
他們創(chuàng)造了一個奇蹟，便相信可以創(chuàng)造第二個奇蹟，眼前的雪原寬闊坦蕩，只要一直向前走，找到公路就真的可以獲救了。
人最緊張的時候，不是置於死地，不是安享太平，而是命懸生死之間的一線生機(jī)，在可與不可之間追逐求生，最殘酷也最磨人。
沒有樹木的遮擋，陽光經(jīng)過雪地的反射，變得異常刺眼，顧焱拿出一塊手絹矇住梓潼的眼睛。
“顧焱……”
“別怕，有我在，什麼都不用怕。”
梓潼聽話地伏在他背上，記憶猶如暗涌層層退卻，以往的一切好似電影鏡頭在腦海中一幕幕閃現(xiàn)，痛苦的，無奈的，悲慼的，無論她是否心甘情願，顧焱這兩個字，已經(jīng)以一種不可抗拒的方式牢牢鐫刻在她的記憶裡。
這個不可一世的男人，理所當(dāng)然的走進(jìn)她的生命，颶風(fēng)一般，席捲了一切。
無奈嗎？悲傷嗎？痛楚嗎？心酸嗎？人心究竟有多大？可以容得下如此多複雜而矛盾的情感？
她理不清，也不想理清楚。
不知走了多久……
“啲啲……”梓潼仔細(xì)傾聽，這聲音隨著風(fēng)飄過來，好像是汽車的喇叭聲。
老天，他們終於……她的淚水幾乎奪眶而出。
“顧焱，你聽到了嗎？”
顧焱沒有回答，突然雙腿一軟，栽倒在雪地上，梓潼趴在他背上，沒有受傷，她從雪窩裡掙扎著爬起來，扯掉臉上的手絹，看到顧焱臉朝下伏在雪地上，一動不動。
梓潼嚇壞了，扶起顧焱的臉，只見他嘴脣青紫，臉色鐵青，這個強(qiáng)悍的男人，揹著她走了幾十個小時，因寒冷和勞累而精疲力竭。
“顧焱，顧焱，你別嚇我，你睜開眼睛看看，是公路，我們走出來了，我們終於走出來了。”
顧焱慢慢睜開眼睛，難以置信地喃喃低語，“是嗎？我們走出來了？”
梓潼握緊他的手，“是的，你看，前面就是公路。”
“公路，在哪？”顧焱伸出手探向前方，可是雙眼卻沒有焦距。
梓潼一怔，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另一隻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聲音顫抖，“顧焱，你的眼睛……”
顧焱看不見，他失明瞭，梓潼的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他臉上。
“潼潼別哭，是雪盲，被反射的太陽光灼傷了眼睛，我不會真的瞎掉。”
顧焱摸到她的臉，憑著感覺給她擦眼淚，梓潼用袖子抹了一把臉，“我不哭。”
梓潼的腳骨碎了，她站不起來，顧焱的眼睛失明，他看不見，他抱著她，做她的腿，她爲(wèi)他指引方向，當(dāng)他的眼睛。
歷經(jīng)千辛萬苦，他們終於摸索到高速公路邊上，梓潼依偎在顧焱懷裡，迷迷糊糊地想，只要有車經(jīng)過，就可以獲救了。
可是，過往的車輛很多，任憑他們招手呼喊，就是沒有一輛車肯停下來看一看這個飽經(jīng)磨難的男人和這個奄奄一息的女孩。
長途運(yùn)輸，大家都在趕路，都怕招惹麻煩。
雪地上，體溫在不斷流失，梓潼的呼吸越來越艱難，又嘔出鮮血，顧焱看不見，可他聽得到，於是心急如焚。
就在這個時候，一輛貨車停了下來，司機(jī)探出頭，“怎麼了？這是。”
“我們滑雪發(fā)生意外，她受傷了，請你幫幫忙把她送到醫(yī)院，再晚就來不急了。”顧焱這輩子第一次耐著性子求人。
“怎麼辦？怪可憐的。”司機(jī)跟身邊的人說。
那人探了探頭，“那女的好像快不行了，走吧，別惹這種麻煩，以後說不清楚。”
“那幫忙打個電話得了。”司機(jī)說。
“靠！你暈了，這裡哪有信號。”
司機(jī)搖搖頭，發(fā)動引擎，顧焱一下站了起來，他看不見，跌跌撞撞地摸索到高速公路上，想用身體攔住那輛車，可是咚的一聲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可是他還是不願意放棄，掙扎著站起來，眼睛看不見，身體也虛弱到了極點，然後又重重摔下去。
冰冷的雪花落在梓潼臉上，顧焱……她慢慢撐起上半身，望向高速公路，她告訴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哭有什麼用？眼淚有什麼用？可是，她忍不住。
眼前的景象比斷骨還要痛，那個驕傲的男人，何曾有過這麼狼狽的時候？
那輛貨車早就開走了，無數(shù)的貨車開走了，無數(shù)陌生的面孔冷漠地飄然而過，某些時候，人的慈悲比不過動物。
梓潼慢慢地爬過去，她拉住顧焱的手，把他的頭拉進(jìn)自己的懷裡，眼淚無聲無息的墜落。
“對不起，我真沒用。”顧焱靠在她懷裡難過地顫抖，“一輛車都叫不到。”
“顧焱，夠了，夠了……”梓潼泣不成聲，“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不要勉強(qiáng)自己，你累了。”
“不夠，我要帶你回去，這是我欠你的。我想對你好，想讓你喜歡我……潼潼，你聽見了嗎？”
後來他說了什麼，梓潼沒有聽清楚，她不想聽，她累了，很困，只想美美地睡上一覺。
就在意識漸漸沉入黑暗前，她聽到似乎有人驚慌地喚她的名字，是熟悉的聲音，然後，她覺得自己被抱住了，熟悉的懷抱，淡淡的薄荷味。
“小藍(lán)……”莫掌櫃抱著她，仔細(xì)看著她慘白的臉，連嘴脣都是灰白的，他知道了什麼叫心如刀割，肝腸寸斷，撕心裂肺。
抱著她的動作很輕，但他還是覺得應(yīng)該輕點，再輕點，不然她會碎掉。
梓潼朦朧地睜開眼睛，見到了她一直相信會來救她的男人，他的頭髮，眉毛，睫毛都掛滿冰渣，臉白得近乎透明，整個人彷彿冰雪堆砌一般。
她的目光漸漸清晰一些，輕聲道：“你一定很冷吧？”
莫掌櫃的心好像被人整個揪了出來扔在荊棘叢中，痛得鮮血淋漓，聲音嘶啞得連他自己都辨認(rèn)不出，“是不是很害怕？”
是的，她很害怕，梓潼誠實地點了點頭，莫掌櫃親親她冰冷的脣，“別怕，我來了。”
眼淚突然涌出來，梓潼心中生出濃濃的委屈，哽咽道：“我差點被狼吃了，再也見不到你。”就聽到莫掌櫃顫聲道：“沒事，沒事了，我們?nèi)タ瘁t(yī)生。”
腦中又開始漸漸地昏沉，梓潼迷迷糊糊往旁邊看，“顧焱也要看醫(yī)生，帶他一起去……”
她覺得自己在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什麼，但越說腦子越模糊，只是感覺莫掌櫃將她整個擁在懷裡，入睡前她聽到最後一句話，莫掌櫃輕聲對她說，“好，我?guī)黄鹑ァ！?
梓潼心滿意足地陷入了夢鄉(xiāng)，耳邊似乎仍有風(fēng)雪呼嘯聲，但她十分安心，並不覺得害怕，被她這樣抱在懷中，再也不會感到任何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