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雉像是多年未找到貼心說話的人，好不容易逮到一個，一開口就再也停不下來。拈拈我肩上的白狐裘問是什麼皮毛，摸摸我腕間的玉鐲問裡頭爲(wèi)什麼像是有個字一樣的紅線，拎拎我覆在膝上的衣袍問，“妹妹手藝真好，修在衣角的牡丹像是要開出花來一樣，這是，爲(wèi)誰繡的？”

前幾回我皆可瞎掰亂造的糊弄她，可她這一問，將我噎了個結(jié)實(shí)，含糊道，“閒來無事就繡了，也沒想著要給誰，姐姐這般問起，大概是給心裡頭的那個人吧。”

“心裡頭有人，真好……”我還沒來得及問她怎麼說出這麼句話來，她便是抓著時機(jī)扯開了話題。懊惱道：“便不像我，別說繡花了，我都能把自己的手指頭渣成花。”

“你若是有那無盡的歲月伴著永恆的孤獨(dú)，你也能什麼都做好。”

“妹妹你說什麼？”

我擡頭對她笑，“也沒什麼，方纔想著了一些人，一些事。”拿過她手裡的衣袍攤在膝上翻折成了一小塊，穩(wěn)妥的塞進(jìn)一旁的木箱子裡，才同她道：“姐姐若是想學(xué)，妹妹可以教你一些皮毛。”

“教我，我定是學(xué)不會的。這些手巧的人才做得好，我手笨，學(xué)了好幾回都學(xué)不好。”

“若是想學(xué)，沒有什麼是學(xué)不好的。先前的定是教的不好，繡分很多種，我們?nèi)羰菑淖詈唵蔚尼樂ㄩ_始學(xué)，姐姐聰明，怎麼可能學(xué)不會。”

呂雉盯著針線包瞅了好一會，抿著嘴搖了搖頭，“眼下東奔西波的，我也實(shí)在定不住這個性子去繡花。”她低頭嗤出一聲笑，“待那敵軍殺進(jìn)來，我總不能拿著繡花針和

人拼命吧。”

我忘了，呂雉也是個會武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姐姐說的極是，這些煩心的事兒，還是留著以後安定下來了再說，也不遲。”

“只怕那時候，再也找不見妹妹這麼好的老師……”話方出口，她便被自己嚇一跳似的捂住了嘴。

我同她笑，她說的這是事實(shí)，說不說都是會發(fā)生的事實(shí)。她那臉上的表情活生生像是我拿著把明晃晃的刀架在她脖子上一樣，有這麼可怕嗎？要赴死的明明是我啊……

“妹妹休要介意，姐姐只是覺得這亂世，誰都有可能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我知道，死亡，不過是人生的定數(shù)。”從針線包裡頭翻出個修了牡丹的香囊，遞給呂雉，“可如今你我都還好好活在這世上，相聚便是有緣。若等一切都結(jié)束，姐姐還想學(xué)著繡個花，就拿著著香囊去尋個師傅，這香囊上的蜀繡是極方便的繡法。”

呂雉伸手接過香囊，一雙玉手不停搓著衣袖邊。搓了好一會，她大約是覺得，將自己的難過表達(dá)的淋漓盡致了，又開出一個話題道：“我見妹妹香囊上繡的是牡丹，衣裳上繡的也是牡丹……”她頓了頓，疑惑道：“可妹妹方纔說這衣裳是送給心上之人。”

“有何不妥麼？”我低頭學(xué)著她的樣子搓了搓衣袖邊，“牡丹不好麼？”

“一個男子的衣袍上有朵牡丹，這也委實(shí)娘娘腔了些！忒不像樣了些！忒不英武了些。”

“那姐姐以爲(wèi)，應(yīng)當(dāng)繡個什麼？”這話問的呂雉一頓，自個窩在角落想了半晌也沒想出來應(yīng)該繡個什麼，我打斷她道：“繡了，也不一

定送得到他手上，送了，他也不一定會穿，穿了，也不一定會發(fā)現(xiàn)的。”即使看見，也不一定會知道是我繡的。

“既然這麼多的不一定，那爲(wèi)什麼要繡！”呂雉說這話時面部略帶哀傷之色，我沒弄明白，也懶得去弄明白，誰都有個故事，若是人人的故事我都要去弄個明白，早就錯過自己的了。

“繡不繡是我的事，他收不收是他的事。”我愛不愛他是我的事，他愛不愛我是他的事，我們都無權(quán)替對方做任何決定。

“我們都無權(quán)替對方做任何決定。”

呂雉那話，同我心裡頭想的那話恰恰好吻合，吻合的沒有絲毫差別。我詫異的擡頭瞧她，她像是又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一臉比我受到驚嚇的捂住嘴。急躁道：“妹妹全當(dāng)什麼都沒有聽見，我不該多講這些。”

我體貼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可呂雉的焦躁不安並沒有因爲(wèi)我的配合而消弱，反而更慌張的頻頻望向帳外。我雖是心底裡頭想去問個明白，若是擱在我?guī)啄昵暗男宰樱倮m(xù)上好幾杯茶也是要問個透的。可如今我好生疲憊了，別人的事，就隨別人去，能同我無甚關(guān)係的，就同我無甚關(guān)係去。

而後過了一盞茶不到的時辰呂雉推脫天色實(shí)屬是晚了，匆匆跟我暫別後離開了我所在的營帳。我瞅著窗外的天，其實(shí)也不過是個用晚膳的時辰，直覺告訴我，或許，呂雉她有她不好告訴別人的故事，或者是不想告訴別人的故事。

那個，都無權(quán)替對方做決定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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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