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愛爲由的掠奪
出了淺海,幾天以來的天氣都很不錯,一輪朝日升空,一覽無垠的海面平靜無風,通透無暇的藍色。有時能見幾只海鷗掠過。
有風的日子,船隻雖偶然在海面小小起伏,卻不併不折損這片寧靜的美景。
到了夜晚,天幕如墨,星空漫天閃爍,月光星辰灑落幽藍海面,鍍上一層縹緲的銀白霜色,波光粼粼。
商船很熱鬧,四海之內各式各樣的人聚集在此,夜夜笙歌到天明,越往上層,還備有絲竹美酒乃至南國胭脂北地佳麗,觥籌交錯間儼然是個遠離塵世的極樂享受之地。
安紫薰每天四處閒逛,那也因爲赫連卿一同前往,他不曾讓她遠離視線範圍,她自然聽話的不走開。
他也不怎麼防備她,有時晚上一些與赫連孝、李申計劃的交代,也隨她在旁邊聽著。
這艘船航行線路頗長,赫連卿曾經對她說過要去湘陵看霧凇,她問過船家,這一路除去會在中間幾處渡頭補給食物與水外,並不會多做停留,到了湘陵這船就會折回,根本不會再去其他地方。
赫連卿執意要去那裡,卻藉口帶她回去拜見安宗柏,這個男人到底想做什麼?
“想什麼?”身後是他低問。
“起風了,今天會下雨。”她臨窗而立,微側身子漫不經心的回答。
赫連卿瞥了下窗外,外面偶有海風吹過,不過陽光明媚,晴空萬里無雲。
“下雨?”
“王爺多加件衣衫,海上隆冬時節的雨水寒冷入骨的很。”她輕聲說道,對海上四季的變化安紫薰非常清楚,金筱瞳曾經教過她觀天象,還有對不同海域的觀察,出了淺海,如今還算走的順利。
船上那些暗中伺機出手的人,耐心超乎尋常的好,她不怕比耐心,擔心的是赫連卿他們一行人,陸地上也許是一等好手,可在大海上,這看似平靜的海面,深處則暗涌激盪,一個不小心就能吞噬任何東西。
她抿脣轉身拿了厚點的外衫遞給他,赫連卿眸色沉沉,那裡映入她的身影。
他握著她涼涼的手,順勢放在衣衫裡暖著。
她咬了下脣瓣,一顆心有絲悸動,他不經意的溫柔,真是令她防備不了。
赫連卿捏著她下頜,指腹輕柔摩挲,末了口氣有些*溺的哄著她,“悶了幾天你心裡定是不開心,帶你去海神會熱鬧下。”
海神會是每一個海上人家要舉行的祭祀,期盼海神無時無刻的眷顧,保佑風平浪靜每一天。
安紫薰當然知道,不過赫連卿肯放她自由走動,還真是不尋常。
“戴上面具,除了本王,不準摘下給其他看見你的臉,知道嗎?!”他給了安紫薰一張青面獠牙的面具丟過去。
“我不要戴,我已經夠醜的,戴了這個豈不是更難看。”她嘀咕著不肯要,就知道赫連卿故意的,拿這麼醜陋的面具來。
赫連卿拉過她,硬是將面具爲她戴好。“醜什麼,本王喜歡就成。”他說話間眸子裡閃過一絲悅色,撫了幾下她戴著面具的臉頰。
怎會醜?她談笑間的舉止,在他眼裡都開始漸漸變成了不同以往的感覺。
難得老天賞臉,多天晴朗,海神會熱鬧自然不用說。
少了人在身邊守著,安紫薰來回穿梭人羣,賭錢、絲竹娛樂,還有風俗歌舞等等,她趁著熱鬧半個多時辰走了遍了半艘船艙。
無恙?
她查看的很仔細,沒有異常情況。還有半艘船,她要趕緊查看完。
三年前,正是她一時大意,沒有察覺船上異樣,此後船突然爆炸,赫連卿受傷,還誤認爲是金痕波所爲,如今她想解釋,卻不能拿出絲毫證據證明表哥的無辜。
迎面走來的女子,身姿挺秀,海藍色衣裙在其身上穿來,能媲美這一面沉靜之美的海水。懷中抱著絃琴,步履好似步步生蓮花。
安紫薰她身邊走過,起先只是隨意撇了一眼。
那女子裙角飛揚,隱隱可見裙邊繡著大朵木棉花,轉頭嫣然一笑,細細柳葉眉,眼底一點妖嬈,眸光似水柔柔,她用紫色絲帕捂住脣,留給安紫薰漸遠的背影。
難得一見的美人,安紫薰只是一眼不由心生讚歎。
覺得眼熟,可一時想不起是在哪裡見過?照道理說,如此女子,她看不過怎會忘記?
邊走邊回憶,轉角處,卻見木棉面對大海出神凝視,一張清秀臉頰失了血色般蒼白。
“木棉。”安紫薰喊她幾聲,不見她動,只有在她面前揮手。
她突然回神轉身,見到面前安紫薰臉上那青面獠牙的鬼面具,陡然低呼一聲,被嚇了連連退後幾步。
“是我。”安紫薰掀開面具,“嚇著你了,對不起啊。”
木棉捂住心口微微喘息,忙要行禮稱呼王妃,意識到四周環境,剛纔她低呼一聲,已經惹的有人朝著她們看過來。
隨即改口低低一聲,“安公子。”
“你怎麼在這裡發呆?花夫人那邊有人伺候嗎?”
“啊,奴婢見這天氣會要下雨,就尋思給夫人拿些暖和身子的東西預備著,隆冬海上的風雨格外寒涼。”她笑了笑解釋道,又追加一句,“看海神會熱鬧,就停了一會。”
“下雨?這天氣好的很。”安紫薰最近噙笑似有不信,瞧著天空,陽光溫暖甚至有些刺眼。
“安公子也許不太清楚,海上天氣變化很大,前一刻如此,也許下一刻就會風雨交加。奴婢已經熬了薑茶,等會給公子那裡也送去一碗吧。公子要記得多加件衣衫,小心寒癥復發。”她關切道。
“有勞木棉你了,對了,聽七爺說你是漁家女,遊湖時你還能織網捕魚。想不到對海上天氣變化,也懂的很多。”
“都是以前的事了。”木棉被問到這個問題,神情黯然,隨即她將話題岔開,“安公子,奴婢給你藥,記著要定時服用,莫要忘記。”
她說這話表情關切之極,安紫薰聽見看見,心裡難免會有一份感動。
“我會記著服用,這可是木棉你的心意。”
瞧著安紫薰離去,木棉眼中神色複雜,攥著衣角半天,最後無奈的轉身走開。
高高風帆頂端,謝陌年黑衣墨發,冷冷注視下方之前所發生的一切。眼光移到那圍著船艙走了好久的安紫薰。
身影瞬間移動,他貼著風帆背面滑下,悄無聲息消失在下方船艙那裡。
商船底部最是劣等,通常是船工和窮苦的旅人所住,謝陌年推開木門,閃身進入,不大的地方,他扭動暗門開關,一道縫隙打開,裡面正有人等著他。
“謝大人回來了。”那人笑容帶著純純的孩子氣,眉目比不上赫連卿那般完美妖孽,卻自有一派風範。
“你來這裡做什麼。”謝陌年顯然見到他心情很不好。
“許久不見大人,得知你回來,自然要來拜見。”他脾氣很好,長年忍耐形成了他極好的控制力。
除去,對一個人會臉紅,甚至是不知所措的瘋狂外,其他人面前,他一向保持溫潤如玉的好風度。
謝陌年冷哼笑抽出腰間佩劍,坐在一邊只顧著仔細擦拭著,冷冷劍鋒,映著謝陌年瘦削清雋的臉。
“拜見過了,沒事的話請回吧。卿兒也在這船上,你偷偷來這裡,若是被他看見,怕是脫不了身。”
他喜好分明,對著不被自己待見的人,謝陌年一向臭臉。
果然那人聽他這麼一說,臉色有些難看。赫連卿在這裡,他心裡最難面對的人之一。
“卿兒的脾氣不好,我的更不好,再不走,小心我不客氣了。”謝陌年驀的手中長劍揮出,劍尖抵在他咽喉處。
“謝大人刀劍無眼,既然大人不喜看在下,那可不能強人所難。我來這裡,是帶了口信給大人。”
“回去轉告那個人,我根本沒有打算再與其合作下去,當初合作大家各取所需,如今我回西楚,只會聽命卿兒一人,莫要再從我身上打主意。這話只說一次,下次再見,我們各爲其主,休怪我不念以前情分!”
“好,謝大人說的話,我會代爲轉達。”男子點頭起身正欲離開。
謝陌年的劍鋒卻朝前一點,令他必須停下受制於人,謝陌年劍術一流,這些年死在他手中的高手不下數十人,武林有半數以上者,都聽從他的派遣。
而他,誓死只會效忠赫連卿!
“慢著,我話還沒有說完。”謝陌年陰沉一笑,露出雪白牙齒,彷彿一頭黑暗裡伺機行動的猛獸。“別當我傻子看不出來,你再打安紫薰的主意,那是卿兒的女人,你若是敢招惹一下,我就要了你的性命!”
男人收斂笑意,眉眼裡有種陰冷的氣息蔓延,像毒蛇口中的芯子,嘶嘶的叫囂怒意,“你敢動她?”
謝陌年狂笑不止,眸裡漸漸起了瘋狂,“怎麼不敢?卿兒現在還沒有玩膩她,等卿兒不喜歡了,我就殺了她。安紫薰只有兩種下場,要不在卿兒身邊一輩子,任由他怎麼折磨千萬別離開;要麼就逃離卿兒,等著被我一箭穿心!”
“你太狂妄了!”男子輕輕一句,“赫連卿還能活多久?你別做夢了!”
謝陌年目光一滯,隨即變的惡毒,“你比不上卿兒,詛咒也沒有用。你的那些事我很清楚,卿兒若是不要皇位,赫連春水,你這個野種、小崽子也別指望得到,不信你走著瞧!”
“侯爺,莫要聽謝陌年那瘋子的話!”榮福著急的勸慰,可赫連春水眼光怔怔全然沒有感覺般坐在那裡。
手中攥著一雙女子的繡鞋,鞋面繡滿了紫藤花,他見過她的天足,雪白好看,可是滿是傷口,鮮血淋漓,他心疼的特意爲她找來這雙鞋子。
她很高興,卻對他說對不起不能接受他的情意。
那雙鞋子她只穿了一下,就被赫連卿扯下扔在地上,從他身邊搶走了他喜歡的女子。
赫連卿明明不愛她,總是令她傷心難受,可不許其他人對她一分的好。甚至,他攆走他,不準再回西楚,不然他會殺了他。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赫連卿對他那些年的好,春水沒有忘記。可一切都變了,他一直心存感激的三皇叔對他不過是出於可憐同情吧。
在他心中,也許看他赫連春水就如同謝陌年看他一般,是野種、小崽子。他是叛亂罪臣公子瑾的兒子,他的母親是卑/賤的奴婢。
惡毒至極的嘲諷不斷在耳邊響起,野種、小崽子……這些話從他記事起聽到,經過二十多年再被人無情提起嘲笑,如鋼刀紮在他傷口,原來根本沒有癒合,傷口裡面早已化膿,無藥可治。
得不到嗎?他緩緩笑起來,這一次也該輪到三皇叔試試,被人搶走心愛之物滋味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