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十年的等待，亦是數(shù)十年的煎熬，蘇寒的心如鐵，面對朱雀老道的呼喚，他只微微停頓一瞬，繼而飛馳向前，撲殺五衰道人。

這片天地完全都被混天神偶與妖皇遺骨的巨鬥所籠罩，東海如同化成了一片魔海，天昏地暗，黑暗無邊，蘇寒就在這一片波動的餘波中怒殺過去，拳頭帶著他數(shù)十年的狂怒與切齒之恨。

嘭！

五衰道人不肯坐以待斃，他亦在全力反抗，但皇骨被神偶纏住了，星神古鐘亦漸漸不敵河山印。他徒手對戰(zhàn)蘇寒，落盡了下風(fēng)，兩拳轟殺，五衰道人鮮血噴薄，不住的倒飛。

“不可！”

朱雀老道抽身飛來，他亦進(jìn)入了聖境，卻並不與蘇寒對敵，身軀一閃，如一顆流星般擋在五衰道人身前。

“這是祖師！不可褻瀆！”朱雀老道更加消瘦了，發(fā)須如雪，滴滴鮮血順著嘴角滴落，他擋住了五衰道人，嗓音仍在發(fā)顫。

呼！

蘇寒怒衝的身軀不由自主的頓住，轟殺向前的鐵拳亦停滯在中途。他曾無數(shù)次想過，要不顧一切，擊殺殘殺父母的大敵，但面對朱雀老道消瘦的身軀，他仍有不忍。

“閃開！”

“徒兒！”朱雀老道臉龐上模糊一片，不知是鮮血還是眼淚，遮住了五官，他語氣中已經(jīng)帶著哀求：“你長在星神道，不可欺師滅祖！”

“欺師滅祖……”蘇寒的雙目幾乎完全變的血紅，眼前兩人，就是他的師，他的祖，本該頂禮膜拜，誠惶誠恐，但腦海中的記憶怎能忘記，滔天的血仇怎能忘記！

轟！

蘇寒腳下的風(fēng)火雙輪已經(jīng)轉(zhuǎn)動的無法分辨，他飛閃向前，繞過朱雀老道，霸絕一拳帶動混沌氣息，肉身勃發(fā)出微弱的混沌殺光，對聖人來說，這是絕殺。

蘇寒動了，朱雀老道亦動了，他拼死追了過來，要阻攔蘇寒。這一阻，讓蘇寒再次遲滯了一瞬，潮水般的混沌氣息與混沌殺光皆淹沒過去，卻緩了一緩，已經(jīng)沒有餘力的五衰道人藉機(jī)遁走，但半截身軀已經(jīng)被轟碎。

“徒……徒兒……”朱雀老道近在咫尺，他仍是昔年那個一身麻灰道袍的慈祥長者，但似乎亦變了，變的老邁不堪，儘管跨入了聖境，卻脆弱的彷彿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

“嘎嘎嘎嘎……”五衰道人口吐鮮血，他急速修復(fù)自己的創(chuàng)傷，大口喘氣，放聲大笑：“天嫉之體，威霸絕倫，近古三代聖王，皆爲(wèi)天嫉之體大成，這又能如何，天嫉之體的後裔，依然被我擊殺……”

“死！！！”蘇寒渾身上下的血光已經(jīng)衝破了雲(yún)霄，數(shù)十年了，他從未象此刻這般憤怒過，一道紫芒從天靈蓋轟然衝出，在昏暗的天地中如同一根擎天之柱。

“天嫉之體，遭天道唾棄！”五衰道人咳血不止，亦狂笑不止：“你的血脈中，烙印著羞恥，永遠(yuǎn)都無法抹去！”

“胡言亂語！”蘇寒爆喝：“三代祖上，皆臨危出世，平定黑暗大劫，挽救億萬蒼生，你算什麼東西，妄言聖王！”

“好威風(fēng)，好威風(fēng)，三代聖王，臨危出世，平定大劫……太丘，龍羲，浩宇……你們將太丘捧上了天，謬讚自古皇中第一人，可笑，可笑之極！”五衰道人咬牙冷笑，鮮血一股一股從嘴角溢出，他一字一頓道：“太丘，不過一個叛徒而已！”

“你說什麼！”

蘇寒心中濃重的殺念如同被這一句話衝散了，他失聲喝問。

“你聽不懂嗎？我在說，太丘，不過一個叛徒而已！”

蘇寒的腦海一下子亂成一團(tuán)，他想反駁，但一個又一個記憶的片段蜂擁出來，將他嘴邊的話全部壓了回去。一時間，他呆立當(dāng)場，不知所措。

他不能完全理解五衰道人這句話的真意，但心中隱埋了多年的那個秘密，不由自主的充斥在腦海中。

秘密，來自天機(jī)老人，是他冒性命之憂所推演而出，臨終時交予蘇寒。天機(jī)神術(shù)，算無遺策，三條隱秘中的前兩條，已經(jīng)被完全證實(shí)了，但最後一條隱秘，蘇寒不敢相信，亦不願相信，他將之深埋，不會讓任何人得知。

但隨著五衰道人咬牙冷笑而出的一句話，這條隱秘，轟然炸響在蘇寒心中。

仙祖太丘，非人族！

隨這條隱秘一起浮現(xiàn)出來的，是蘇寒在浩宇聖王皇墓前所目睹的紫色光幕，三尊近古之後的人族聖王，前赴後繼，不惜自己的生命，以身軀鎮(zhèn)壓禁忌海。

而那尊只有八寸長的混天神偶後背，亦楔刻著一行小字：吾之子孫，勿滅神域！

這些線索，此刻彷彿全部連爲(wèi)了一線。在這一瞬間，蘇寒心中頓時雪亮，他彷彿猛然間洞悉了一個萬古謎團(tuán)。

仙祖太丘，那是何等的至高無上，化身大道，震懾諸天，他是神話時代唯一的主宰，光輝淹沒了同時代的任何人。他以自己的天資與悟性，將失缺的黑暗經(jīng)彌補(bǔ)，修爲(wèi)貫通古今，無所不能。

仙祖一怒，何人能擋，他持混天神偶，可將萬界打塌。但平定黑暗大劫之後，仙祖捨棄了生命，以身鎮(zhèn)禁忌海。

之後的龍羲聖王，浩宇聖王，皆爲(wèi)那個時代不世出的蓋代人雄，逆天證道，神威浩蕩無數(shù)星域。他們亦平定了黑暗大劫，亦走上了仙祖走過的路，用自己的生命和身軀，鎮(zhèn)壓禁忌海，阻止神域東進(jìn)一步。

這是一個讓後世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問，老輩的真極聖人亦被困擾。他們都認(rèn)爲(wèi)，神秘的神域，一定有不爲(wèi)人知的恐怖底蘊(yùn)，可以抗衡聖王的剿滅。

但仙臨攻伐真極，三尊次皇出手，便幾乎將神域滅絕，原來的猜測徹底被推翻了。三尊次皇能做到的事，昔日的三代聖王無法做到嗎？

“太丘，不過一個叛徒而已……”

此刻，蘇寒終於明白，三代聖王不滅神域，並非不能，而是不願。

蘇寒呆住了，朱雀老道身軀顫抖，擋在他面前，遠(yuǎn)處的五衰道人仍在冷笑，面容皆被血跡糊住了，陰森猙獰。

“你果然不笨。”五衰道人七竅都在滲血，他怪笑道：“想必已經(jīng)猜出，太丘，出自神域！他平定黑暗大劫，殺戮的是自己的同族，他挽救億萬真極人，救的是異族！這等叛徒，值得膜拜，值得銘記嗎！他無恥！他的後裔，皆該死！”

大江東去，歲月淘盡一切，昔日那個開創(chuàng)了一個時代的仙祖，已經(jīng)淹沒在了時光中。蘇寒的目光迷離，亦朦朧，他隱隱約約彷彿看到，當(dāng)年的仙祖，孤獨(dú)的徘徊在黑暗永恆之地的禁忌海之旁，向西眺望。

遙遠(yuǎn)的海的那一端，就是他的故土，那些血腥殘暴的神域蠻部，是他的族人。

他想念自己的故土，但卻不能回去，他背叛母族，只爲(wèi)讓更多的人活下去。他諸天無敵，平定大劫，卻始終不肯將禁忌海之西那個兇蠻的種族完全屠滅。

他知道，不屠滅神域，遲早再有大劫降臨真極，但他不忍。他寧可捨棄自己的生命，放過母族，亦挽救真極。

仙祖是偉岸的，龍羲聖王，浩宇聖王，亦是偉岸的，天嫉之體，一脈相傳，他們相隔了數(shù)萬年，卻始終牢記仙祖的訓(xùn)誡。

吾之子孫，勿滅神域。

這條仙祖所留的祖訓(xùn)，是無私的，偉大的，卻讓他的子孫承受著難以想象的痛苦。

從一個肉體凡胎，一步步走到絕巔，證道爲(wèi)皇，成就聖王，這其間要流多少汗，要流多少血，要經(jīng)歷多少波折，要經(jīng)歷多少磨難，無人知道，世人看到的，皆是聖王無敵於天下，無敵於浩宇的輝煌光環(huán)。

但又有誰知道，龍羲聖王，浩宇聖王，從一出生起，就註定了一世的悲哀。他們要不停的修行，修行，再修行，只爲(wèi)了能夠?qū)|侵的神域人驅(qū)逐出真極，繼而又要孤獨(dú)的踏上祖先的那條路，將生命和身軀都融化在翻滾的禁忌海中。

“蘇寒！”五衰道人並未逃遁，他懸浮在遠(yuǎn)空，猛然一聲大喝：“太丘的子孫，皆該萬死！昔日留你的性命，只爲(wèi)讓你替你的祖先贖罪，修至大成，代神域討伐真極！你的天資令人驚歎，走出了星神道，殺出了自己的天地，但你與你的祖先一樣，都是可恥的！你殺戮的，仍是自己的同族！”

“我殺的！皆是給真極帶來大劫的人！”

“你殺的，皆是與你流有一樣血的同族！”

空氣頓時凝固了，只有遠(yuǎn)方混天神偶與妖皇遺骨之間的碰撞波動不停的衝來。

“徒兒。”朱雀老道蹣跚向前一步：“星神道，乃神域道統(tǒng)，祖師，還有我和你，皆是神域後裔……”

“我不是！”蘇寒如從夢中猛然驚醒一般，他失口大叫：“我乃聖王后裔，滅殺異族，平定大劫！替真極護(hù)道！”

“一切皆可掩蓋，皆可磨滅。”朱雀老道的眼神漸漸鎮(zhèn)定下來，他消瘦的身軀在一股又一股劇烈的波動中聳立：“身軀中流的血，是不會變的，我們流的，都是神域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