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
天色灰濛濛的,鉛塊似地黑雲(yún)瀰漫空中,雨,像斷了線的珠子,在悶雷的嘶吼中,在閃電的照射下,猛烈的撲灑向大地。
上天好似偏偏要和徐搏,徐昕這對苦命的兄妹作對,伴隨著老婦的與世長辭,他們再次成爲(wèi)了孤兒。
老婦死後,一羣小鎮(zhèn)中的男女衝進了老婦的家中,他們自稱是老婦的兒女,他們瓜分著老婦的財產(chǎn),卻沒人願意去埋葬老婦。
這一年徐搏只有七歲半,他在衆(zhòng)人冷漠的眸光中,諷刺的話語中,用一張破席捲起了老婦的屍體,而後連拖帶抱的將老婦帶離了這個已經(jīng)物是人非的家,帶離了這個冷漠的小鎮(zhèn),徐昕眼眶紅紅的,但是她沒有哭,她和自己的哥哥一起離開了這裡。
徐搏帶著妹妹重新回到了他們來時經(jīng)過的叢林。
沒有一身素衣,也沒有哭號和嗩吶聲,甚至連棺材都沒有。
大雨漫天,打在樹葉上發(fā)出啪啪的響聲,雨水淋溼了樹木花草,淋溼了徐搏徐昕的衣衫和麪龐,淋溼了收留他們的老婦的屍體,也淋溼這兩個小小孩童對這個世界最後美好的期盼,不,不只是淋溼,是淹沒,是泯滅。
大雨不知停歇的揮灑著,雨的唯一好處就是讓堅硬的地面變得柔軟,變得泥濘,變得利於挖掘,於是徐搏找來堅硬的樹枝,找來堅固的碎石塊,找來了一切可以用來挖掘的器物。
徐搏就這樣在雨中不停的挖著坑,他不能讓收留了他們半年的老婦棄屍荒野,於是他倔強乃至頑固的兀自挖掘著,他不會回去求那些冷漠的小鎮(zhèn)居民,不是他不願,如果有人能幫他買口棺材埋葬老婦,他可以下跪,他可以叩首,哪怕讓他磕破額頭,磨破膝蓋,只要他們願意幫自己,他什麼都願意做,可是從他踏入那個小鎮(zhèn)跪在地上懇求衆(zhòng)人收留他,但卻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的時候,他就知道沒人會幫自己,殘酷的世界讓他明白了一個最簡單也最殘酷的道理,靠人不如靠己。
於是,徐搏默默的挖掘著,他折斷了樹枝,挖禿了尖硬的石塊,用光了所用可以用來挖坑的器物,然後他便開始用手挖,不知不覺中手指開始冒血,他忍受著,挖著挖著指甲蓋也開始脫落,疼,他感到鑽心的疼,可是他沒有吭聲,他咬著牙默默的忍受著,徐昕想幫忙,徐搏不讓,這一次固執(zhí)的徐昕終是沒有倔個自己的哥哥,於是他蜷縮在一角,眼眶微紅的看著陷入瘋魔,瘋狂挖坑的哥哥。
轟隆...
雷雨交加的下午,一個小男孩在一片密林中用佈滿泥土和血絲的雙手在爲(wèi)一個對自己有恩的老婦挖坑,他沒有銀子買不起棺材,可是他知道人死了就要入土爲(wèi)安,於是咬著挖著坑,他不願自己的妹妹受苦,於是偏執(zhí)的自己挖坑,一個七歲多的男孩,在經(jīng)歷了國破家亡之後,又見識了人心險惡和世態(tài)炎涼,他想過死,可是他還是卑微的活著,因爲(wèi)他不是一個人,他還有一個妹妹,一個自己必須要守護的妹妹。
徐昕害怕失去徐搏,徐搏也害怕失去徐昕,他對她來說是活下去的希望,她對他來說亦是如此。
終於挖好了坑,這一次徐昕上前幫忙和徐搏一起將老婦放進了坑中,徐搏沒有拒絕。
一個不起眼的小土堆在密林中矗起,沒有墓碑,因爲(wèi)不知道老婦的名字。
徐搏和徐昕跪倒在地,認認真真的對著這個小土堆磕了三個響頭,而後站起身來向密林深處走去。
“妹妹,以後我們就住在森林裡邊吧,我會用木頭給你蓋一個房子的,到時候這個森林就是我們的家了。”徐搏在雨中前行,麻木的面龐上勉強撐起一個和煦的微笑。
徐昕一如既往的跟在他的身後,她的小手也一如既往的緊緊攥著徐搏的衣角,彷彿生怕自己的哥哥突然消失了一般。
“哪裡都好,有哥哥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徐昕小臉蒼白,她睜著由於見過太多悲涼,而不再澄澈的大眼睛倔強而又堅定的說道。
徐搏抹了把臉,不知道是在擦臉上的雨水還是淚水,他紅著眼眶,擡著頭,繼續(xù)前行,嘴中喃喃著:“狗.日的老天。”
雨幕中的兩人不再說話,默然前行著,兩兄妹,一世界。
兩兄妹就這樣在這森林中又生活了半年。
徐搏學(xué)會了用木板搭建房子,他爲(wèi)自己的妹妹搭建了一個簡單卻不簡陋的小木屋,徐搏掌握了叢林生存法則,從小鎮(zhèn)的一家獵戶中偷來了一把生鏽的砍柴刀和一把短小精悍的黃楊木弓,而他也爲(wèi)此付出了兩條肋骨被打斷的代價,可是這算得了什麼。他在叢林中,曾被野狼撕碎過肌膚,曾被野豬撞斷過脊樑,曾被野豹咬斷過手臂,在危險遍佈的叢林中,很多時候他都徘徊死亡的邊緣,可是他一次次的挺了過來活了過來,因爲(wèi)在那叢林深處,有一所小木屋,在那裡有一個小女孩在等著自己回家。
......
徐搏身套一身獸皮,揹著黃楊木弓和一個箭壺,右手中提著兩隻兔子,兔子身上的傷口還在向外冒著血水,顯然是剛被捕到。
徐搏的面龐乾瘦且堅毅,棱角分明,一頭散亂的長髮毛絨絨的顯得有些髒亂,他整個人看上去宛如野人般,再也不復(fù)當(dāng)年秦國太子的風(fēng)采。
“咦,在這裡怎麼會有一個小孩?”
一聲輕咦突兀的在身後響起,徐搏回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高大魁梧的青年,他揹著一柄長劍好奇的打量著自己。
魁梧青年盯著徐搏仔細看了半天,而後有從懷中拿出了一個羊皮卷,時而看看徐搏,時而看看羊皮卷,良久之後,他麻木的搖了搖頭,口中喃喃著,不像,不像,應(yīng)該不是。
魁梧青年見到徐搏警惕的站在原地,盯著自己,而後蹲下身,微微笑道:“小傢伙,我不是壞人,你不必害怕,對了,你有沒有見過這兩個人。”說罷,魁梧青年將羊皮卷遞到徐搏面前,在那上邊有兩個畫像,愕然正是徐搏和徐昕。
看著羊皮卷,徐搏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冷芒,顯然,自己現(xiàn)在這副野人般的樣子,使得對方?jīng)]有認出自己,然而現(xiàn)在沒有認出,不代表危險會就此解除,此刻徐搏心中擔(dān)憂無比,因爲(wèi)大明的人能找到這裡,也一定能找到密林中的小屋,找到小屋中的徐昕,徐昕可不自己這番打扮,如果被大明的人發(fā)現(xiàn),定會被捉住,那麼自己妹妹以後所要面臨的生活,徐搏想都不敢想。
一邊裝出一副茫然的神態(tài),微微搖頭,一邊想著如何才能擺脫這個青年,回到家中看看妹妹是否安然無恙。
可世事總是事與願違,你越擔(dān)心什麼,什麼就會降臨,就當(dāng)徐搏準(zhǔn)備告辭魁梧青年回家之時,魁梧青年卻一把拉住了徐搏,裝出一副很和善的表情,淡然說道:“小傢伙,你的家裡一定在這森林中吧,我在這裡找人找了很多天了,一直用野果充飢,你能不能帶我去你家,讓你父母招待我吃頓好的,我定會重謝。”
魁梧青年淡淡一笑,話語中有一股不可違抗的態(tài)度,他抓住徐搏的手臂,顯然,徐搏若是不答應(yīng)他就不打算放徐搏離開。
身爲(wèi)太子朱標(biāo)的死士,魁梧青年常年在外奔波,完成了不計其數(shù)的暗殺和逮捕任務(wù),此刻在這人跡罕至的叢林中竟遇到了這樣一個奇怪少年,雖然對方與亡秦太子的打扮,裝束大相徑庭,但是年齡卻有些相仿,出於一種本能,魁梧青年感覺到了這其中似乎有著某種聯(lián)繫,於是他打算深究,因爲(wèi)在很多時候人們往往會因爲(wèi)疏忽了一些小的細節(jié),而與真相,事實擦肩而過,但是顯然這個魁梧青年是個疑心極重的人,此刻的他已經(jīng)對身前這個奇怪少年起了疑心。
當(dāng)魁梧青年毋庸置疑的提出要到自己家中之時,徐搏被長髮遮住的眼眸中浮現(xiàn)出一絲陰霾,他不可能帶對方回家,因爲(wèi)妹妹在家,而現(xiàn)在阻止對方到自己家的唯一辦法就是,殺了他!徐搏吱吱呀呀的指指自己的嘴巴,給魁梧青年一種自己是啞巴錯覺,而後他快步向前,揮手讓魁梧青年跟上自己,意思是自己會在前邊帶路,帶魁梧青年回家。
於是魁梧青年微微一笑,跟上前去。
由於對方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所以魁梧青年並沒有太多警惕心。
也正是因爲(wèi)低估了眼前這個七八歲的小孩,使得身處命輪境界的魁梧青年險些丟了性命。
徐搏走在前方,走在這片自己閉上眼睛也不可能迷路的森林,嘴角浮現(xiàn)出了一絲殘忍的冷笑。
一個七歲多的孩童想要殺一名魁梧的青年,並且這名青年還是一個擁有未知神奇力量的修行者,這聽起來確實有些滑稽,有些天方夜譚,有些不可思議。可事實確實如此,七歲多的徐搏意欲殺了身後跟隨自己的青年,並且一個完整的計劃已經(jīng)在他腦海中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