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然正緩緩擡起頭來。
地球正在他的視野裡漸漸變小。
家園號正在又一次遠離地球，但這一次蘇然心中沒有多少不安，新京艦隊或許仍不夠強大，但與此前元旦第一次與比鄰星交火的時候也早已經發生了鉅變了。
這一刻的他們能真正地稱得上是所謂的宇宙艦隊了。
而且，這不僅僅是所謂技術上的提升，更是心理和觀念上的提升。
他們親歷了一場真正的、慘烈的星空之戰並存活下來了。
現在的新京艦隊早已與此前不同了。
新京艦隊正在靜默航行。
目標星系卻一直沉默。
新京艦隊調用了目標星系第三星的地面工廠之中的設備監控太空，在他們的注視中，第三星軌道高空中的艦隊沒有任何變化，仍是收縮防禦陣勢，顯然林遠東他們仍沒有任何收穫。
而在另一邊，三合星系統之中，此前已經部署在當前區域的三個新戰鬥羣和大量的偵察機、探索船正在不著痕跡地悄悄向那個空間座標的位置進行試探與探索。
蘇然要先確認那個空間座標是不是真的指向比鄰星文明。
但最好不要被比鄰星文明發現。
而且不僅如此，在太陽系中，蘇然也在重新“檢查”整個星系，以免有什麼東西悄悄混入進來。
……
目標星系。
佟妙秋沒有去醫療部，而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李鶴軒還想要陪陪她，但被女人霸道地趕走了。
李鶴軒沒有辦法，只能率先回到艦橋，並悄悄地給金代表發出一道訊息，讓佟妙秋的好朋友過來看看。
金智英很快就來到了這裡。
她在十幾天前才真正從昏迷中甦醒，近段時間一直在進行康復訓練和心理疏導，因此暫時還沒有加入到艦隊的工作中來，屬於現在新京艦隊裡爲數不多的閒人之一。
因此，在聽說自己的好朋友出了點狀況後，我們的金代表便迅速趕了過來。
佟妙秋沒有將金智英拒之門外，打開房門，將她迎了進來。
金智英看了看佟妙秋蒼白的臉色，忍不住道：“出了什麼事？我的佟大艦長？”
佟妙秋苦笑著搖搖頭，道：“沒什麼，我只是有點不舒服。”
“不舒服就要多喝熱水啊。”金智英熟稔地給佟妙秋倒上一杯熱水，道，“但我看你的樣子，好像不像是身體不舒服的樣子。”
佟妙秋略有些驚訝地擡起頭來，看向金智英。
“我可是你肚子裡的小蛔蟲。”金代表發出有些沒品的笑聲。
她長了一副天然的好臉蛋，但想法、行爲、作風總是相當歡脫，氣質和麪容完全不搭。
佟妙秋看著她這個樣子，忍不住也跟著露出一點微笑：“謝謝你。”
“這有什麼？”金智英沿著牀沿肩並肩地坐在佟妙秋的身邊，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淡去，她有些擔憂地看著自己身邊這位同伴，“能和我說說嗎？你到底怎麼了？”
佟妙秋盯著她，略微搖了搖頭，片刻後，纔有些遲疑的緩緩說道：“我也不知道，我本來已經通過了艦長的所有心理評估，可是……可是……”
“可是面對敵人，你仍覺得恐懼對嗎？”
佟妙秋微微怔住。
這已是一向傻乎乎的金代表今天第二次一語猜中她的想法了。
她恍惚間覺得眼前這個朋友彷彿變成了另外的一個人。
但她又忽然意識到，她似乎真的很少看見她那麼正經的樣子。
一個看起來永遠不那麼靠譜、沒心沒肺、不著調的人，也許比任何人都更有心。
佟妙秋微微抿了抿嘴脣，也緩緩露出一個微笑。
不知道爲什麼，光是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她就覺得好多了。
她擺正自己垂落的散亂髮絲，緩緩說道：“是啊，我仍覺得恐懼。哪怕我已通過心理測試，但我仍覺得恐懼。
“然而，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恐懼著什麼，也許是恐懼著死亡——恐懼死亡，對於我這樣一個很久之前就已經是僱傭兵的人來說是不是很可笑？以前或許是這樣，但現在不同了，我不是一個人了。我是一個艦長，我統轄著無數人的生死，而且是無數信任我，像是金代表你一樣的人的生死。我不怕死，但我怕帶著你們去死……
“當然，也許我也在恐懼著星空、恐懼著那些恐怖的外星文明，說實話，我以前看的科幻小說不多，我不知道星空是這個樣子的，很久之前，我還愚昧地以爲星空也許是美好的，就像是無數童年時代的動畫片、電影裡對星空的描述一樣，那是一個大家庭，文明彼此發現，然後締結成一個更大的文明，不同的生物可以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共同的繁榮締造出一個看起來並沒有多先進，卻很美麗的世界。”
“但現實不是這個樣子的。”金智英略微沉默一下，才幽幽道，“這一點你已經比我更清楚，文明總要進步，層次越高，發展出更強大的武器都不再是重要的事情，文明的真正進步纔是每個種羣的追求，而文化的不同很難讓兩個文明真正連爲一體，而只有生存……纔是每個生物都必須領悟與遵循的東西。”
佟妙秋微微低下頭，沒有迴應。
金智英就微微笑起來，道：“但這些並不重要。我的佟大艦長，我並不恐懼死亡，事實上，你帶我登上水仙號，我簡直興奮的要死。我想每個人都會是這樣的想法——
“每一個站在你的背後，跟你立身在同一個戰艦之上的人，都不會是因爲畏懼死亡或者其他的什麼原因而站在那裡的，那是因爲他們願意將性命交給你。
“既然我們都願意將性命交給你，你還有什麼可恐懼的呢？
“只要去做對的事情，就夠了啊。
“這個宇宙或許沒有那麼美麗，但我們的家園足夠美麗，我們的文明足夠絢爛，這就足夠了。
“我們不需要去改變什麼，我們只需要前進，就足夠了。”
舷窗外，恆星的光芒照耀進小小的房間裡，佟妙秋看著近在咫尺的金代表，沉默良久，也緩緩地、露出釋然的微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