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汪小寒睡得極不踏實，噩夢一個連著一個，一會兒是父親流著淚呼喚他的名字，一會兒是大廈傾塌血流成河，一會兒又變成他失足落進了一個巨大的凹陷裡，那凹陷不知爲何又變成了一個巨大怪獸的血盆大口，眼看就要將他咬成粉碎，突然一隻手將他拉了上來，那隻手的主人竟然是徐佑鐸！

汪小寒一個激靈醒過來，睜開眼，一張焦急的面孔映入眼簾——是徐佑鐸！是他，沒錯！他在叫著他的名字‘小寒，小寒！’。

此刻汪小寒根本顧不上分辨夢境和現實，他一把抱住眼前人的脖子，哽咽道：“我沒有死，太好了！我們都沒有死！”

被汪小寒抱住的那個瞬間，徐佑鐸明顯地僵住了，可他沒有推開汪小寒，也沒有吭聲。直到汪小寒情緒平復下來，他才輕聲問：“做噩夢了？”

汪小寒的意識似乎直到此刻纔回到他的身體裡，靈敏的耳朵這時也聽到了外面鼎沸的人聲，迷濛的雙眼恢復聚焦，透過玻璃窗他看到外面停放的軍用卡車和衆多忙碌的身影。

鼻翼下，自徐佑鐸身上飄來的陣陣微鹹的汗味將汪小寒拉回現實。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就像觸電一樣，他一把推開徐佑鐸，語無倫次地解釋道：“我，我夢見你把我救了！不對，是，是地震，還有怪物要吃我，你救了我，然後我本來以爲我要死了，再也見不到你和我爸了，我——”

“我知道你做噩夢了，剛纔怎麼都叫不醒你。”

徐佑鐸此刻背對著汪小寒，站在桌邊倒水。剛剛被汪小寒抱住那一刻，心跳快得令他莫名地驚慌失措，他必須做點什麼來平復這種從未有過的失控。

徐佑鐸默默地深吸一口氣，輕輕吐出來，這才走過來將水遞給汪小寒。汪小寒小心地觀察徐佑鐸的臉色，見他似乎沒有不高興，這才捧著水喝了兩口，邊問：“外面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在這兒？我同寢的兩個兵哥呢？”

徐佑鐸在汪小寒對面的牀上坐下，說：“今晚馮隊要帶我們撤離帝都，所有物資全部要帶走，現在全部的士兵都在裝車，馮隊讓我上來叫你?！?

“哦，那馮隊有沒有說我們往哪兒撤？”

汪小寒邊問邊迅速爬起來穿衣服收拾行李。其實他也沒有什麼行李好收拾，除了手機，就只有倉庫的幾本賬本和換洗的兩套衣褲。

徐佑鐸看著汪小寒忙活，搖搖頭道：“馮隊沒說，”停了一下，徐佑鐸似乎在思考接下來的話要不要對汪小寒講。

汪小寒正好在這時回頭，見徐佑鐸欲言又止，便問：“怎麼了？”

“小寒，”徐佑鐸似乎下定決心，道：“一會兒運載難民的直升機會在這兒停一刻鐘，所有文職人員都要登機，你和他們一起走！”

“等等，我和他們一起走？那你呢？”汪小寒將收拾好的包扔回牀上，詫異地望著徐佑鐸。

“我答應馮隊和他一起走，還有別的任務。”

徐佑鐸就像知道汪小寒接下來要說什麼一樣，他站起身，雙手放到汪小寒的肩膀上，“你聽我說，這次的事件非常嚴重，已經確定既不是地殼運動，也不是人爲破壞，或許是個你根本無法想象的原因，這是一場災難，這種時候，能活下來纔是最重要的。我既然已經參與其中就有義務繼續下去，但你不一樣，你的義務是活下去，你懂嗎？”

“你會死，是嗎？”汪小寒第一次沒有將視線移開，他瞪著徐佑鐸，眼眶通紅，“到底有多嚴重，是什麼引起的，你至少要告訴我！”

“鼠患?！毙煊予I無力地道，“城市污染引起的鼠類變異，這種變異或許從幾十年前就開始了，或許更早，具體的時間現在還沒有確定，可是你能想象出一隻老鼠可以咬斷鋼筋水泥，將其他物種變爲食量嗎？”

“那你去幹什麼？這種事不是應該生物學家來解決嗎？你一個學建築的你能幫上什麼忙？”汪小寒聲音有些低，視線卻固執地粘在徐佑鐸身上。

徐佑鐸撇開臉，望著外面一片燈火通明，說：“最後一批難民離開後，爲了防止災情向其它城市擴散，馮煜接到命令準備爆破帝都。整個帝都的地下結構圖是我負責的，具體的爆破地點勘察還需要我，任務完成之後，我會和馮煜一起撤離。”

“你會死，是嗎？”汪小寒覺得這輩子的勇氣大概都在這一刻被激發出來了，他伸出手，捧住徐佑鐸的臉搬正，強迫他看著自己的眼睛。

徐佑鐸握住汪小寒的手，從自己臉上拉下來，說：“沒有那麼悲觀?！钡瑫r，他也挪開了自己的視線，這個任務有多危險，馮煜已經向他說明過了，此刻，他無法承諾自己能夠活下來。

汪小寒忽然沒有任何溫度地笑了一下，說：“我要見馮隊長，你帶我去?！?

馮煜此時正在指揮中心的辦公室裡，他身後的大屏幕上32個監控攝像同時亮著，從攝像畫面上可以看出那是難民撤離現場。他面前的會議桌兩側，此刻也坐滿兩排程序員，他們通過電腦將馮煜的每一條指令準確無誤地傳達給每一個撤離現場的負責人。

馮煜一直忙到後半夜，拉開辦公室的門就看到門口站了兩個人，正是徐佑鐸和汪小寒。馮煜什麼也沒問，只衝他們招了下手，道：“跟我來?！庇诌呑哌叺溃骸靶旃?，你去五樓大會議室，他們的方案應該已經出來了，你去看一下有什麼需要修改和待定的地方都標註出來，我一會兒上去，咱們再討論?！?

多日相處，徐佑鐸明白馮煜這樣做就是已經知道汪小寒的來意，並且已經有了決斷。因此，徐佑鐸沒有多做解釋，只是看了汪小寒一眼，便匆忙趕往五樓。

汪小寒一直跟在馮煜身後，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接下來該如何說服馮煜讓自己也留下來，根本沒注意他此刻已經跟著馮煜進了男廁所，直到一陣水聲才令他驚覺不對。

“你一直盯著我看，會讓我誤會你對我有什麼想法，小帥哥！”

馮煜半開玩笑地提醒成功刺激了汪小寒，令他意識到自己似乎已經看了馮煜至少兩分鐘，他連忙扭過頭，飛快地往門口衝去，也不知是太慌亂還是太激動，或者是扭頭的角度不對，奔跑的姿勢錯誤，總之身體不知那個部位擰巴錯了，汪小寒沒跑兩步就直直地向前摔去，眼看他帥氣的臉就要撞上半開的門，一條鐵臂橫過腹部，將他勾了回來。然後，汪小寒感到自己撞到了一堵牆，磕得他後背生疼，腦袋嗡嗡響。

馮煜抽回手臂，拉好褲鏈，就像剛剛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繞過汪小寒，拉開門，頭也不回的說：“你不適合前線?！?

“等一下！”

汪小寒已經顧不上爲剛纔發生的事情難爲情，他一下拉住馮煜的手，道：“我對你們有用，帶上我！”

馮煜這纔回過頭，看著他，等他的下文。

汪小寒忙道：“我的聽力很好，從小就很好！我能聽見五百米範圍內的所有聲音！”

“五百米？”馮煜皺眉，看了眼汪小寒握著自己的那隻手。

汪小寒注意到馮煜的視線，連忙攥得更緊，生怕馮煜扭頭就走一樣，焦急道：“我知道你們有雷達，有超聲波，但那不一樣！那是儀器，所有的檢測都是建立在一定的原理之上的，是單一的，靜態的。它們不可能檢測出風吹草動這種細微的變化，但我可以！我可以聽見，通過聲音聽見風吹過草地發出的波動！蟲鳴鳥叫的聲音！動物的腳步聲！甚至氣流的聲音！我還可以聽見人的呼吸聲！我還能通過呼吸細微的變化，判斷出人的情緒！比如，你現在很好奇！”

馮煜沒有說話，片刻後，他對汪小寒說：“先放開我?！?

汪小寒鬆了手，忐忑地望著馮煜，“你會，帶上我吧？”

“坦白說，我並不想帶上你，”馮煜認真地看著汪小寒，“雖然，我對你的異能很感興趣，但我現在並不確定，你是否能幫到我們，或者能起多大的作用?！?

汪小寒的雙眸，因馮煜這番話瞬間漫上難掩的失望。

然而，這時馮煜又道：“可我對你這麼強烈要求奔赴前線的理由很感興趣，可以說說嗎？”

汪小寒卻微微垂下眼瞼，過了好一會兒，才似乎下定了極大的決心，說：“我想見一個人，卻定他還活著?！?

汪小寒說的這個人是徐佑鐸，他想見證徐佑鐸活著離開這座城市。但馮煜顯然理解錯了。

馮煜思索片刻，道：“如果你想確定某個人是否活著可以告訴我他的名字，我們建立了所有幸存難民的檔案庫，篩選出來，應該用不了一分鐘。”

汪小寒愣了足足十秒鐘才反應過來馮煜是什麼意思，他有些氣急敗壞地道：“那如果我告訴你，這個人是你，你還要去篩嗎？！”

這次輪到馮煜愣住了，他錯愕地看著汪小寒，卻看到汪小寒失望地扭過臉，黯然道：“算了，反正說了，馮隊你也不會明白的！”

汪小寒失落地走出衛生間，心中除了爲徐佑鐸祈禱，已經無力得只剩嘆息。

眼見汪小寒就要走出辦公樓的大門，身後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汪小寒停了下來，卻沒有回頭，直到手腕被拉住，耳邊響起馮煜的聲音，他說：“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