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灰等人聽得暗暗乍舌:“阿奴迦耶王好狠的手段,殺戮如同戲耍,想必其人好大喜功,征伐太重,用度太奢,恐怕他自己也不會落得什麼好下場?!庇侄寂宸耧w燕見多識廣,覺得她也確實有些過人之處。
玉飛燕說我雖不知野人山地下古城裡究竟藏有什麼秘密,但這壁畫確實是佔婆王屠僧滅佛的情形,番僧中的八個遇害,只有一人活了下來,所以九道暗門中應(yīng)該只有一處生門,如果誤觸機關(guān),說不定會有麻煩。
司馬灰是個心眼裡頭揣著心眼的機警之人,聽玉飛燕說了壁畫上描繪的事蹟,已明其意,依次找尋過去,果然有個洞穴內(nèi)的俑人是囚徒之狀,不過俑人沉重,像在地下生了根似的,沒有幾百斤的力氣無法撼動,更不知是轉(zhuǎn)是推。司馬灰再仔細(xì)打量,發(fā)現(xiàn)那尊石俑雙眼未壞,便試著往下按了按,哪知稍微使勁,就察覺到石頭眼球沉向內(nèi)側(cè),一擡手又重新回到原位,原來石俑中空,裡面顯然藏有機括,再將兩隻眼球同時按下,就聽得轟隆作響,佔婆王繪像下的牆壁分開縫隙,其後露出一座低矮堅厚的石門。
衆(zhòng)人發(fā)現(xiàn)壁畫中的佔婆王高高在上,要想進(jìn)入古城的最深處,只有其腳下低矮狹窄的石門中通過,而且必須是曲身貓腰才能爬進(jìn)去,心中無不暗罵,有心要將壁畫毀掉,可一考慮到宿營燈裡的電池隨時都會耗盡,必須在完全陷入黑暗前找到出口,便再也無暇多顧,怎知那石門閉合堅固,大概千餘年來從未開啓過,四人使出吃奶的力氣聯(lián)手推動,直累得腰痠臂麻,才推開半壁,寬度剛可容人,裡面黑咕隆咚,似乎還有不小的空間。
以衆(zhòng)人往常所見所聞,實在推測不出這座古城究竟是個什麼所在,數(shù)不清的浮雕和壁畫無不精湛絕倫,技工之嫺熟,想象力之豐富,規(guī)模之龐大,結(jié)構(gòu)之奇異,都使人難以置信,歷經(jīng)千年,仍在地底巋然不動,根本不似出自凡人之手,在他們看來,這裡的每一塊石頭都充滿了謎團(tuán)。
玉飛燕不敢冒然入內(nèi),先用宿營燈向裡照了一陣,可滿目漆黑,又哪裡看得到什麼,如果整座“黃金蜘蛛城”僅是一條通道,被阿奴迦耶王隱藏在通道盡頭的“秘密”又會是什麼?沉寂的黑暗中彷彿充滿了危險,也許每向前走出一步,就會和死亡的距離更近了一步。
正當(dāng)衆(zhòng)人將注意力集中在石門深處的時候,司馬灰聽到身後有個極輕微的聲響,像是有什麼東西觸動了平靜的水面,他裝做不覺,偷眼去看,此時處在地下環(huán)境裡久了,眼睛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黑暗,加之積水淤泥中又含有磷化物,偶爾會有微弱的鬼火閃動,所以即便漆黑一團(tuán),可只要沒有濃霧,在不借助燈光照明的情況下,也能隱約看到附近的物體輪廓。司馬灰尋聲觀望,發(fā)現(xiàn)一尊倒塌的石俑背後,伏著一個身影,頭上圓溜溜的像是扣著半塊瓜皮,正是那個戴著M1鋼盔的第五倖存者錢寶山。
司馬灰猜測對方一個人推不開這道石門,所以才引著他們進(jìn)入隧道,此時見石門洞開,就想找機會悄悄溜進(jìn)去,他深覺錢寶山來路不明,似有意似無意地遮遮掩掩,最可疑地是從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居心叵測,恐怕不是善類。捕捉這個幽靈的機會稍縱即逝,司馬灰自然不肯放過,他不發(fā)一聲,悄悄退出宿營燈的照射範(fàn)圍,攀上殘壁,迂迴著接近“錢寶山”藏身之處。
司馬灰身手輕捷,他在黑暗中橫攀著殘破不堪的人面石壁,繞過了隧道中的積水,行動之際悄無聲息。民國以前的綠林盜賊中有“四絕”之說,四絕分別是指“蠍子爬城、魁星踢鬥、八步趕蟾、二郎擔(dān)山”,司馬灰是蠍子張真?zhèn)鳎@路“倒脫靴”的本事驚世駭俗,向來在四絕裡佔著一絕,尤以姿勢怪異行動迅速著稱。那錢寶山正藏在石俑背後全神貫注地窺探石門,猛然間察覺出情況不妙,也不免驚詫萬分,更沒想到司馬灰來得如此之快,口中“啊”地一聲輕呼,閃身向後就躲。
司馬灰本想出其不意,擒住對方看個究竟,此時聽錢寶山口中一聲輕呼,這聲音雖然輕微短促,但在他聽來,無疑於黑夜裡響個火炮。因爲(wèi)這個人的聲音,與探險隊在蚊式運輸機裡發(fā)現(xiàn)地震炸彈時,由錄音機裡傳來的神秘語音完全相同。那條猶如受到電磁干擾而形成噪音般的聲帶,顯得僵硬而乾枯,早已深深印在了司馬灰的腦中,他現(xiàn)在終於可以確定,錢寶山就是身份撲朔迷離的“綠色墳?zāi)埂薄?
自從在機艙裡聽到錄音開始,司馬灰一直無法確認(rèn)這幽靈般的“綠色墳?zāi)埂笔欠翊嬖?,因?wèi)只聞其聲,未見其形,在行動中難免處處受制,苦無對策,只好隱忍不發(fā),直到此時才水落石出。他想到探險隊進(jìn)山以來種種噩夢般的遭遇,Karaweik和俄國人契格洛夫慘死,剩下這幾個人也都受到了嚴(yán)重的化學(xué)灼傷,全因“綠色墳?zāi)埂倍?,心頭不由得涌起一股殺機,再也竭制不住,竟不想留下活口,於是借攀在殘壁上居高臨下,拔槍射擊。
司馬灰這支槍裡的子彈早已頂上了膛,槍口一擡,一串子彈便呼嘯而出,這種蘇制衝鋒手槍,即是手槍,又是衝鋒槍,連發(fā)單發(fā)都能打,但是在沒有裝備肩託的情況下,連續(xù)擊發(fā)的命中率難以保證,不過他與“綠色墳?zāi)埂本嚯x很近,亂槍劈頭蓋臉地打過去,至少也能有兩三顆子彈命中目標(biāo)。
“綠色墳?zāi)埂辈煊X到自己暴露了蹤跡,急忙抽身躲閃,卻仍是遲了半步,那頂M1鋼盔在慌亂中滾落,隨即又被一發(fā)子彈從側(cè)面擊中太陽穴,當(dāng)場撲倒在地。
司馬灰惟恐對方還未死絕,正想再補上兩槍,可猛覺一陣腥風(fēng)襲來。原來隧道底下有條伺機獵食的鱷魚暴然躍起,張著血盆大口向上撲咬而來,他只顧著要擊斃綠色墳?zāi)?,沒提防潛伏在隧道里的鱷魚已悄然接近,再也來不及迴避,只得閉目待死。
羅大舌頭和阿脆、玉飛燕那三個人,都沒想到司馬灰說動手就動手,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已在槍火閃動中,見到那錢寶山被當(dāng)場撂倒,同時又看見一條鱷魚躥了上來。這三人眼疾手快,亂槍齊發(fā),將躍到半空的鱷魚打成了篩子,死鱷重重翻落在了水裡,阿脆隨即扔下兩顆白磷手榴彈,炙熱的煙火阻住了附近其餘幾條鱷魚,迫使它們紛紛後退。
司馬灰只顧著躲避鱷魚,手腳沒攀住殘牆上的凹槽,跌落下來直接摔入水中,所幸全是淤泥,纔沒把腦袋撞進(jìn)腔子裡。阿脆等人擔(dān)心白磷燒盡後再有鱷魚過來,急忙上前接應(yīng),將司馬灰從水裡拖了上來。
四個人都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見從瀰漫升騰的濃煙裡爬出一個人來。爍爍刺目的白光照射下,那人身形猶如鬼魅,竟然是剛纔已被司馬灰開槍射殺的“綠色墳?zāi)埂???v然是司馬灰臨事鎮(zhèn)定,也不禁覺得身上一陣發(fā)冷:“綠色墳?zāi)箘偙粊y槍擊斃,至少有一發(fā)子彈是貫頭而過,腦漿子都打出來了,怎麼可能還會爬動?除非它不是活人,可死屍僵硬,不能行動說話,而亡靈又不會在燈下顯出影子……”
司馬灰硬著頭皮罵了一句:“你不趁早挺屍,還爬過來幹什麼?”四人仗著手中都有武器,便端起槍來,槍口齊刷刷對準(zhǔn)了“綠色墳?zāi)埂保瑒傄蹌影鍣C,就見對方緩緩擡起頭來,這回衆(zhòng)人是藉著燃燒的白磷煙火,自然臉對著臉看了個一清二楚,只是看這一眼,卻似經(jīng)歷了一生中最恐怖的時刻,止不住牙關(guān)打顫,連扣住槍機的手指都被嚇得僵住了。
此時的情況是司馬灰等人伏在隧道里,藉著白磷彈灼目的光亮,看到“綠色墳?zāi)埂蓖蝗粡臒熿F中爬了出來,雖然距離並不算近,但對方頭戴的M1鋼盔掉落後,恰好將它那張隱藏極深的臉孔暴露了出來,使衆(zhòng)人瞧再清楚不過,只見其“雙目微凸,額頂奇長,耳垂很寬,嘴脣極厚”,被燃燒的磷光映得慘白,毫無人色,灰濛濛的兩隻眸子裡,也沒有半分活人應(yīng)有的氣息。
此時司馬灰已然確認(rèn)此人就是“綠色墳?zāi)埂保涣蠈Ψ皆诒蛔訌椮災(zāi)X射穿之後,屍體居然還能行動,而且誰都沒想到“綠色墳?zāi)埂钡哪樋?,竟會是這副模樣,難道那個早已死去千年的佔婆王……又從壁畫或棺槨裡爬出來了?
據(jù)說佔婆國阿奴迦耶王生具異相,被後世稱爲(wèi)“天菩薩”,大意是指佔婆王的相貌與常人差別太大,也不能說難看醜陋,至多是怪異離奇,彷彿是古代宗教裡的神佛造像。那些壁畫和浮雕裡的神像,雖也是一鼻子倆眼什麼也沒多長,但爲(wèi)了突顯與凡夫俗子的區(qū)別,工匠在製作時往往會增加許多誇大的特徵和氣質(zhì),倘若忽然變做肉身,活生生出現(xiàn)在面前,讓誰看個冷眼,光天化日之下也得嚇得半死,何況是在這條黑暗陰森的古城隧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