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人小鬼大
頤和路21號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因爲昨晚近藤平助一直沒能等到那位清水淳回亨通銀樓,而去新中央大戲院的丁秉朝也沒能找到人。
“盛易,你去審審那些賣報紙和賣菸捲的孩子,如果沒有可疑就先放了吧,這21號都要人滿爲患了?!倍”瘨炝穗娫?,頭痛地叫進來丁盛易吩咐。
“那不找賣煙賣報的孩子了嗎?”丁盛易追問了一句。
“找還是要找的,但不能這樣亂抓一通了,你叫幾個兄弟跟著少佐的司機去出事的地方轉轉,如果那孩子真的是賣煙的,應該還會在那一帶出現(xiàn)?!?
自從長谷川少佐出事後,她的司機說是看到她是追著賣煙的孩子去的巷子裡,這南京城裡賣報和賣煙的半大孩子就不斷的被捉到21號來,但結果自然是一無所獲的。眼見被關進來的孩子越來越多,很多孩子們的父母開始聚集起來去南京政府門前請願,要求放了他們的孩子。因爲偵破的情況一直沒有進展,21號抓人的行爲又太過高調(diào),日本人倒拿出一副“親善”的嘴臉來怪他們辦事不力,將丁秉朝狠狠申飭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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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他們是在替日本人辦事,結果不但背後要被老百姓戳脊梁骨,當面日本人也不給他們好臉色。這樣裡外不是人的活真是不是人乾的,丁秉朝鬱悶的幾乎要吐血。
“知道了小叔叔,這都午飯的點了,您早飯還沒吃呢,要不先去吃點東西吧?”丁盛易體貼地勸道。
到底還是自家骨肉,知道心疼人,丁秉朝雖然沒有胃口,但還是多少覺得欣慰。
“你先去吃吧。”擺擺手,丁秉朝繼續(xù)埋首在公文中。他在受命重新研究關於清水淳的資料,找出可能會成爲他藏身地點的線索??啥”戳税胩?,跟清水淳走得近的除了之前的林耀庭,就只剩下商會的兩任會長和幾位商會元老了,實在看不出這個人有些什麼特別的地方。
丁盛易剛出門,就遇到了近藤派來找丁秉朝的人。丁盛易和那人打了聲招呼,說去吃飯,就先離開了21號。
在街邊的麪攤上隨便吃了碗麪,丁盛易把面錢往碗邊一扔,起身就走了。
麪攤老闆說著慢走過來收碗收錢,順便收走了壓在碗底的什麼東西。
丁秉朝被近藤叫去了辦公室後,不出他所料,果然是被問起了林耀庭同清水淳的關係。在這件事上,丁秉朝不需要刻意抹黑林耀庭,他們兩個人的關係的確曾經(jīng)很密切,只不過最近這兩個月也是真的沒有關係了。
“備車,你陪我去拜訪一下這位林先生?!笨紤]到林耀庭舅舅的身份,即使是日本人,近藤知道自己纔是個少佐身份,總要顧及點身爲新政府要員的樑鳴士的臉面。他不能太貿(mào)然的把林耀庭“請”到21號來做客,只好選擇自己先去做林公館的客人。
“是。”丁秉朝立刻轉身出去吩咐備車,並安排負責護衛(wèi)近藤少佐安全的特務跟班。
不過近藤顯然已經(jīng)不相信特務們的能力了,他自己借調(diào)了一隊日本憲兵隨行。其實這麼做他另有自己的目的,雖然目前不敢把林耀庭怎樣,但如果給他找到把柄,那就別怪他不客氣了。今天帶著憲兵過府拜訪,用中國人的話說,就叫做下馬威吧?
浩浩蕩蕩的一排側三輪軍用摩托在丁秉朝的引路下到了傅厚崗的林公館門首停下,在他們到來的五分鐘前,一輛神秘的汽車剛剛接走了小李、小安和水生三個孩子,院門還沒來得及關。沈悅一下子落了單,正一個人在院子當中不開心地踢著小石子發(fā)脾氣。
聽到摩托車聲,沈悅擡頭看過去,見忽然來了這麼多日本人,就先是一愣。尤其看到上次來過一次的丁秉朝,沈悅一下子想到上次他來的時候白爺爺躲了起來,小眉頭微微一皺,從小就比同齡孩子多長了兩個心眼的他立刻向著小樓裡大聲叫了起來。
“爸爸!有客人來啦!”他知道,從白爺爺?shù)姆块g,完全可以看到這裡來人的面貌,不知道夠不夠時間給白爺爺躲起來。
“小孩,不要叫?!苯倨街⒖毯吞@可親地上前制止了沈悅,揮手讓手下拿了一把糖果塞給了他。
丁秉朝會意,立刻帶了兩個人率先快步走向小洋樓。
沈悅當初拒接林耀庭的糖果時還是一臉的不屑表情,想不到面對真正日本人時,竟能把孩子的天真發(fā)揮的淋漓盡致。他不但喜笑顏開地接下了糖果,還立刻剝開一顆放進了嘴裡,揚起的小臉上滿是討好的笑容。
近藤滿意地擡步又要往前走,此時丁秉朝已經(jīng)就要帶著人邁上了洋樓的臺階了。
“謝謝皇軍!”小沈悅忽然追了兩步,大聲道了謝。
這一聲不單近藤被他嚇了一跳,連走在前面的丁秉朝都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
沈悅已經(jīng)追過來拉住了近藤的軍裝袖口:“學堂裡先生教過,吃了人家的東西要說謝謝。”沈悅一臉甜笑的又說了聲謝謝皇軍,還恭恭敬敬的給近藤平助鞠了個躬。
正這個時候,沈先生已經(jīng)從裡面迎了出來,跟正要往裡面走的丁秉朝走了個碰頭。
“丁先生,您來了?!鄙蛳壬洗我娺^丁秉朝,立刻恭瑾地躬了躬身。
有人家下人迎出來了,丁秉朝不好再直眉瞪眼的往裡闖,就把近藤平助給他做了介紹。沈先生忙躬身迎到階下,客氣的把人往裡面讓。
“真是不巧,林先生去開會了,不然一定很高興近藤少佐能屈尊來訪?!?
“林先生不在家?”聽說林耀庭不在家,近藤平助停住了腳步。
“是啊,說是要開三天的會,不能回家?!鄙蛳壬€保持著側身把人往裡面請的動作。
幾不可見的皺了下眉頭,近藤停住了腳步:“既然林先生不在家,那我改天再來拜訪吧!”
林耀庭不在家,他帶著這麼多人來林家很可能被說成是搜查,在沒有任何證據(jù)的情況下,這樣做是不明智的,所以近藤平助選擇先離開。
沈先生又禮貌地挽留了一番,然後將人送出了大門。
近藤此行雖毫無收穫,但並沒氣餒。他命令丁秉朝暗中派人將林公館監(jiān)視起來,又親自致電去求證林耀庭是否在開會。
林耀庭確實去開會了,而且還是在開一個保密級別爲最高級的秘密軍事會議。
沈先生打發(fā)走了近藤一干人等,立刻關好了院門,擦著額頭的冷汗回了小洋樓內(nèi)。
門廳裡,小沈悅探頭探腦地往外瞧著:“爸爸,人都走了。”
沈先生鬆了一口氣,對兒子點點頭。
“那我去叫白爺爺出來。”蹦蹦跳跳地跑去了貯藏室,小沈悅果然在裡面見到了白伯:“白爺爺,壞人都走了,可以出來了?!?
“好孩子!”白伯讚許地摸了摸沈悅的小臉,這孩子實在是聰明得緊。
“蕭先生,還在裡面麼?”沈悅指了指白伯身後儲藏室那堵看起來沒什麼特別的牆。
自從蕭冥羽上次來這裡找小安、小李和水生出去幫忙,他們所有人大概都已經(jīng)明白了蕭冥羽的身份。這個家裡所有人跟日本人都有血海深仇,各個全都不惜餘力的想要支持抗日。
白伯點點頭,伸手在那面牆上三長兩短地敲了五下,過了一小會兒,“牆”上打開了一道門縫,蕭冥羽從裡面鑽了出來。
沈悅看到蕭冥羽還是有點不高興,依然嘟著小嘴。
“還生氣呢?”蕭冥羽對白伯無奈地笑笑。
“您爲什麼不讓我跟水生他們一起去參加行動呢?我比他們笨嗎?”這就是沈悅一直耿耿於懷的地方。上一次蕭冥羽帶他們?nèi)齻€去戳日本人的汽車輪胎不帶自己,這一次不知道又讓他們?nèi)质颤N,還是不帶自己,這不是瞧不起人嗎?
“你還小,長大了有的是機會?!标P鍵是沈悅父母健在,蕭冥羽不能未經(jīng)人家父母的同意,就把孩子送去根據(jù)地。而水生他們不同,他們是些早都被日本人弄得家破人亡的孤兒,如果蕭冥羽不管他們,他們未來的日子會很艱難。
“可水生也才比我大一歲,他能幹的我也能幹啊!”沈悅並不服氣,他過來扯了扯蕭冥羽的衣袖:“蕭先生,您就算我一個吧!”
“沈悅,水生他們這次不是去執(zhí)行任務,他們是去參軍了。參軍是要上前線跟鬼子真刀真槍拼命的,會流血,甚至會犧牲,你懂嗎?”這些話,蕭冥羽也對那三個孩子講過,但他們一聽能打鬼子都很堅決的表態(tài)不怕流血也不怕犧牲,蕭冥羽這才最終決定送他們走的。
“我懂!”沈悅目光堅定的對蕭冥羽點點頭:“蕭先生你等我一下。”
沈悅說完轉身跑了出去,留白伯和蕭冥羽在儲藏室裡面面相覷。
不多一刻,沈悅又跑了回來,手裡還拿著樣東西,遞給了蕭冥羽:“蕭先生,你看這個!”
蕭冥羽見他拿著那東西進來,還沒等接到手中,就已經(jīng)先楞了一下。等接過來仔細看了一番確定的確是那樣東西沒錯後,就更加詫異了:“你怎麼有這個?”
沈悅讓他看的,是一把鞘靴上刻有“效忠黨國”四個字的中正劍!中正劍是校長蔣中正給黃埔畢業(yè)生的賜劍,某種意義上講也算是黃埔生身份的一種象徵。
“這個是家兄留下的。”說話的人,是剛進入儲藏室的沈先生。
沈先生的雙手按在兒子的肩頭,神色凝重地給蕭冥羽講起了這把劍得來歷。
原來沈先生有一個大他十歲的哥哥,是黃埔二期生,並且是一位中|共|黨員。民國十五年加入國民革命軍第四軍的葉挺獨立團參加北伐,在攻打軍閥吳佩孚的汀泗橋戰(zhàn)役中不幸犧牲,年僅二十五歲。沈先生哥哥參加北伐前,最後一次回家時,將這把中正劍贈送給了他留念,沒想到這竟成了兄弟二人的永訣紀念。
“家兄當時臨行前曾說北伐而統(tǒng)一全國是先總理的遺願,據(jù)說孫先生臨終前留下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遺訓,所以對於哥哥爲了民主自由而犧牲的精神,我們?nèi)叶际且誀憳s的?!鄙蛳壬膽B(tài)度很誠懇,他把沈悅往蕭冥羽身邊推了推:“現(xiàn)在外敵辱我國家,欺我國人,正是大家該齊心協(xié)力同仇敵愾之時。小犬年紀雖幼,大是大非卻還是分得清的,蕭先生如果不嫌棄,有需要他的地方,就讓他追隨您吧!”
心頭涌上深深的敬意,蕭冥羽感慨良多卻難以成言。沈先生他們大抵知道了自己抗日的目的,但可能並不清楚他的真實身份,沈悅跟著自己,說實話那是絕沒前途的。當然,蕭冥羽也清楚,沈先生支持兒子參與抗日,爲的不是前途問題。
“抗日不是說著玩的,如果被日本人抓住,他們會動用大刑,像這樣,你怕不怕?”蕭冥羽說著,解開了短袖襯衫的扣子,讓沈悅看他胸口那處槍傷加燙傷留下的猙獰疤痕。
他以爲會嚇到孩子,沒想到沈悅擡手摸了摸他的傷處,而後認真地問了一句:“還疼嗎?蕭先生?”
輕輕搖了搖頭:“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疼了,但當時很疼,疼得想死?!笔捼び饋K不是想嚇唬孩子,他只是想要對方知道抗日可能會帶來的慘烈後果。
“但是用自己的疼,可以換得很多人不流血不疼,蕭先生一定覺得是很驕傲也很值得的事情吧?”
沈悅的話,讓蕭冥羽微微一怔,這個孩子,比他想象中還要聰慧和成熟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