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浴間的門關(guān)上了,古逸風(fēng)的目光也隨著她的身影落在那道門上,眸中帶著琢磨之意,她和他之間,不管關(guān)係如何拉近,都好像隔著一道不可逾越的門,她爲(wèi)了夏家嫁給他,他爲(wèi)了什麼又娶了她?一抹淡淡的梳理纏上心頭,古逸風(fēng)剛剛還兇悍的目光漸漸柔和了下來。
他抽出了一支香菸,夾在了指尖,想了想還是收了起來,房間裡有她從外面帶來的泥土氣息,夾雜著她淡淡的味道,他不忍破壞。
初見她,她面容蠟黃地站在冷瑟的寒風(fēng)之中,短髮凌亂,一件破舊的大棉襖幾乎包裹住了她,她看起來就是一個乞討的花子,直奔他的車衝了過來,在車身上留下一條條灰色的手印。
再見她,她穿著磨破了的鞋子,抖著乾涸的脣瓣,搖晃著身體,隔著車窗,她的一雙眼睛呆滯地瞪著他,嘴巴張合了幾下,然後一頭栽倒在車前,僵白的手指還死死抓著車身。
又見她,她假扮勤務(wù)兵進入他的書房,端著一杯水走得緩慢,一雙女人的繡花鞋暴露了她的詭計,她不但伶牙俐齒,還敢用力拍他的桌子,那時他以爲(wèi)她是夏冬青,可她是隻有十六歲的夏二小姐,不爲(wèi)困難後退的夏二小姐,也是個難纏的夏二小姐,不大目的不死心的夏二小姐,他面對她,就是難以說出一個“不”字,走路時,他的眼前會出現(xiàn)她不屈的樣子,看書時,他的書上會出現(xiàn)她狡猾的眼眸,甚至在吃飯時,都會躍然她的笑,她是第一個讓古二少爺想得到的女人。
從那天開始,他決定帶她去鳳城,決定讓她見他的家人,決定娶了她,可他卻難以駕馭她,她是個讓人完全耳目一新的女人,她倔犟,她不認(rèn)輸,會打槍,會開車,面臨槍林彈雨,也面不改色,推開那扇破木門,看到門後僅穿著單衣,用力蹦跳的女人,他的心再也無法抗拒,披風(fēng)裹住了她,他多想擁她入懷。
但她卻那麼單純,完全沒有覺察到古二少爺?shù)年P(guān)注。
鳳城,他正式和父親攤牌,要娶夏二小姐進門,父親激烈地反對,那也是第一次,他們父子有了不可調(diào)節(jié)的矛盾衝突,也是第一次他當(dāng)著父親的面,摔了茶杯,父親一輩子要了五個女人,他卻只想要這一個,怎麼會那麼難?
羞憤的男人站在陽臺上,不明白一向淡漠的自己,爲(wèi)何會爲(wèi)了一個女人狂躁不安,可當(dāng)他看到她和三弟逸城走在一起,談笑風(fēng)生,那一刻,他的心在劇烈地燃燒,憤怒,難受,第一次他品嚐到了嫉妒的滋味兒。
也是那一次,他決定改善他和這個女人之間的關(guān)係,打破冷冷的僵局,他決定帶她去看戲。
三慶園裡,她就坐在他的身邊,他卻一句曖昧的話都說不出來,甚至眼神都不會變的溫柔,他好像石頭一樣端坐著,希望她能多看他一眼,可她卻只愛眼前的小糕點,吃得不亦樂乎,她不在乎古二少爺,她只想成爲(wèi)他的小姨子,他有了前所未有的挫敗感。
那個夜晚,他徹夜難眠,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是她的影子,她在笑,在說話,像小孩子一樣吃著小糕點,當(dāng)她拿起糕點問他要不要時,他尷尬的同時,卻忍不住笑了,長這麼大,還沒有對他這樣過,她是第一個。
清晨父親找他談話,讓他爲(wèi)了家族的利益,和袁家聯(lián)姻,娶了袁三小姐,袁雅欣,一個讓古逸風(fēng)連看都不屑看的女人,甚至寫幾封情書都錯字連篇,她如何能和夏二小姐相比,可父親提出了一個誘人的條件,想要夏二小姐,就娶了袁雅欣,一個姨太太,一個正房,如果他不同意,就休想夏二小姐進門,嚴(yán)廣那邊虎視眈眈,他怎麼能讓她落入那個男人的手中。
“好!”
他同意了父親的條件,但要先娶夏二小姐,後進袁雅欣,如果袁三小姐不能接受,就另嫁高門,一人退一步,兒子將了父親,父親又反過來被兒子將了一局,他們終於達成一致。
也就是那天,母親二太太哭了整整一個上午,說夏二小姐太野蠻,嘴巴也厲害,還什麼都不會,一看就是個不好調(diào)教的兒媳婦,她這個婆婆消受不起,可兒子喜歡,兒子想要,她就得順著兒子的心思,還是派藍姨婆去遊說夏二小姐。
可夏二小姐是不是能爲(wèi)了夏家委身古逸風(fēng),甘願做個姨太太,他沒有把握,整個上午他都十分不安,帶著傷去了武訓(xùn)室想通過格鬥轉(zhuǎn)移注意力,在武訓(xùn)室裡,她面上蒙著毛巾出現(xiàn)了,他猜到了是她,卻沒想到她的身手如此不凡,他卻不捨動她一分一毫,寧可被她打倒,讓她發(fā)泄心裡的不滿。
和他預(yù)料的幾乎一樣,她不願做他的姨太太,更不願搶了姐姐的男人,那句話之後,他真的生氣了,叫人拿來大洋,扔在了夏二小姐她的腳下,既然她有骨氣,就自己回去解決夏家的危機,可那一刻,他竟然心慌了,假若她拿著錢離開,假若她真的不想要他,假若以後她嫁給別人……當(dāng)她把大洋的袋子踢回來時,他終於釋然了。
她在他面前掉了褲子,狼狽而逃的一幕,至今讓他忍俊不禁,夏家二小姐時而倔犟,時而妥協(xié),讓她做個姨太太確實委屈了她。
可他能爲(wèi)她爭取正房的地位嗎?他有這個能力,但他不敢,不是怕袁三小姐會怎樣,更不是怕父母的刁難,而是大哥的悲傷讓他明白了太多太多,大嫂的死,是因爲(wèi)正房太太的名份,假如大嫂只是大哥的姨太太,又怎麼會香消玉殞?他要留住夏二小姐一輩子,而不是一年,兩年,他怎麼捨得爲(wèi)了一個名份,爲(wèi)了她心裡平衡,將她推到刀鋒浪尖之上。
當(dāng)她穿上大紅的時候,真的好看,但那會得罪了袁雅欣,那個正在勢頭上的女人會懷恨在心,將來一定不會讓夏二小姐好過,於是他讓她換掉大紅,穿了暗紅,他不讓放炮,不讓鋪紅,什麼都那麼簡陋,他只讓她跟著他,走得踉踉蹌蹌,這個場面,多少丫頭婆子看著,那對夏二小姐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你打算讓古家所有人,看著我夏秋茵追著你古逸風(fēng)結(jié)婚嗎?”
那時她的小臉都氣紅了,卻還是那麼可愛,看著她生氣的樣子,其實他很想說,一直以來,都是他追著她結(jié)婚,她卻渾然不知,
新婚的夜晚,他第一次千杯不倒,那是喜悅讓他放倒了袁家兄弟。
推開新房的門,她真實地坐在那裡,緊張得不敢擡手,他一直看著她,想著自己終於如願以償?shù)氐玫搅怂鎮(zhèn)鞯蔫C子戴在了她的腕上,這勢必會掀起悍然大波,但又有誰比夏二小姐更有權(quán)利戴上它?
也是那個夜晚,他躺在她的身邊,多想將她抱在懷中,可她就羞惱地扣住了他的手腕,不肯讓她沾身,他是古家二少爺,堂堂東北軍副司令,如果他真的想要,夏二小姐又如何抗拒,何況她還有求於他,但他放棄了,他要她心甘情願。
他知道她心繫安城,可他卻不想讓她離開,只問了一句,如果她想回安城,就可以回去,他多希望她說“不”,可她歡喜雀躍地說要回去,那時他才明白,夏二小姐的心裡沒有他。
漫天的風(fēng)雪,他堅持送她,就是希望多看她一眼,從鳳城到安城路途漫長,他怎能放心,他將自己隨身帶了多年的手槍塞給了她,然後快刀斬亂麻地跳下了車,推上車門的一刻,他的心一片空濛,站在雪地裡,他目送著她,車的影子已然不見,他還期待她牽掛著他,能突然開車回來,可等了足足一個小時,雪還是雪,風(fēng)還是風(fēng),她離開了他,回了安城。
她走的日子,鳳城更冷了,雪更大了。
當(dāng)他得知袁家兄弟也去了鳳城,可能會爲(wèi)難她時,他再也無法穩(wěn)坐鳳城,幾乎日夜兼程趕去了安城,當(dāng)他突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時,以爲(wèi)她會感動地撲上來,可夏二小姐是那麼漠然,似乎因爲(wèi)他的出現(xiàn),而嚇得面色蒼白。
他被狠狠地打擊了一次。
當(dāng)袁德凱出現(xiàn),他才知道夜入安城的小賊就是她,闖入房間,他氣惱地撕開她的衣襟,她渾身的血污刺痛了她的心,原來她的蒼白不是因爲(wèi)他的出現(xiàn),而是受了傷,那一刻他的心一點雜念都沒有,只想讓她快點好起來,他殘忍地替隔開肌膚,取出子彈,她的每一聲痛,都撕著她的心,當(dāng)暈厥倒下,他將她抱起的時刻,他的心徹底亂了,他古逸風(fēng)不是柳下惠,他比任何時候都渴望她。
從某個時刻起,他注意到了一個狀況,許晉庭對夏二小姐投來傾慕的目光,她也似乎在欣賞著他,他們一起說笑,一起逗弄小黃狗,畫面和諧,關(guān)係融洽,當(dāng)許晉庭突然將她抱住時,他明明知道那是意外,卻還是深深地嫉妒了,憤怒了。
那天的晚上,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夠冷靜,拿出平時帶兵的沉穩(wěn),可他做不到,夏二小姐痛恨姨太太的身份,她不愛他,不願留在鳳城,這種懵懂的年齡,早晚會有心儀的男子進駐,那個人絕對不是沉默少言的古二少爺,他難以駕馭這個女人,他遲早會失去她,於是他用冷水沖洗了自己的頭腦之後,還是走向了她,佔有了她,讓她成爲(wèi)他的女人。
那是一個多麼齷齪的夜晚,她捶打著他,喊痛讓他停止,他卻不能停下來,更沒辦法控制迸發(fā)的欲/望,那道閘門一旦打開,就沒辦法關(guān)上,他所有的情況,都是因爲(wèi)她是夏二小姐,她是他不能放棄的女人。
他好像惡徒一樣佔有了她,卻沒辦法忍受她眼中的痛恨,他開始懊悔自己的行爲(wèi),選擇狼狽逃開,他站在徹骨的夜風(fēng)中,卻絲毫沒有覺得寒冷,這是他第一次對她不軌,也是最後一次,他發(fā)誓,就算時刻渴望著她,再次得到她的身體,也要在她心甘情願之時。
從那個夜晚之後,她躲避著他,害怕見到他,甚至說話都在觀察他的眼色,他將所有剛剛緩和的關(guān)係弄得更糟了,可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讓他憤怒的狀況,袁德凱處處盯著夏二小姐,直至袁大少爺?shù)谋亲邮芰藗氖稚弦娏搜?dāng)拽掉那個絹帕之後,他終於爆發(fā)了。
三弟欣賞她,她卻是二嫂,不敢奪走她,許晉庭欣賞她,卻是他的手下,不敢窺視她,可袁德凱是臨時大總統(tǒng)的公子,具有足夠的實力和膽量和他對抗,誓言旦旦的話還在耳邊,袁德凱在暗示什麼?
“她需要靠山纔跟了你,可你能給他的,我也能給!我可以只慣著她一個,你可以嗎?”
安城司令部裡,他憤怒地揪住了袁德凱的衣領(lǐng)子,而袁德凱說出的話,讓他無比震驚,卻也羞惱,他不能給夏二小姐一個單獨的寵,他必須娶了袁雅欣,而袁德凱可以。
那個晚上,他和袁德凱之間爆發(fā)衝突,差點動了武,他憤怒了,說安城是他岳丈夏沐天的,雖然戰(zhàn)爭無情,但嚴(yán)廣殺了他岳丈是事實,就憑這個藉口,他要求嚴(yán)廣三天之內(nèi)必須從安城撤兵,而安城的新任行政長官也由他親自指派,袁家不能插手,如果袁家不能接受這些條件,古家將立即悔婚,和袁家正式宣戰(zhàn)。
驚魂午夜,安城致電袁明義,袁明義致電古世興,對於古副司令突然提出這樣的條件感到震驚,袁三小姐哭鬧了一個晚上,婚約沒有解除,袁明義下令嚴(yán)廣撤兵。
可他需要的是什麼,他一直自問自己,卻惘然若失,古世興來電將二兒子一頓臭罵,說這是他掌管東北軍以來,做的最危險的一件事,如爆發(fā)戰(zhàn)爭,雙方都有損失,好在袁明義妥協(xié),同意了要求,不然可是茲事體大,古世興要求他馬上回鳳城,和袁雅欣完婚。
也因爲(wèi)這件事袁三小姐放棄了所有不同尋常的要求,決定儘快嫁到古家。
此時洗浴間的門開了,打斷了古逸風(fēng)的沉思,她探出腦袋來說了一句。
“怎麼沒有浴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