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由天。
這四個字從無爲道人的口中說出實在大有慷概之意,老頭身後的衆(zhòng)人聽聞也是心中凜凜。
孫道陵看向玄誠的眼神都多少有了幾分定然的決意,今夜動起了手,若是對方不肯罷休,他們亦絕不退卻半步,孫道陵這麼想著就下意識朝著無爲道人踏出了一步,站在他身後。
陰十九當然不甘落後,他拍拍自己肩膀和長袍上的塵土,微微趔趄了下卻毫不猶豫的也站了過去。
夜月的靜謐卻拂擾不了人心,無爲道人負手臨風自有他的一腔道義,這道義正確與否並不重要。
人羣中突有聲音嘹亮響喝:“茅山第一戒令,便是正邪對立,終身搏鬥,”那人撥開人羣朝著無爲道人一抱拳,“無爲道人好氣概,我等既爲道友又怎能無動於衷?！边@人一看便是茅山術派,他對無爲道人的言辭行爲倒很是敬佩,此言罷了也站於那老頭身後。
不少竊竊私語互相觀望的人似都受了這老道人的一番氣勢,皆紛紛站出身來要相助於他。
藍小玉看著這羣老頭子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會長爺爺想做什麼?……”她很明白無爲道人那幾句話的意思,他不要放過了聿衡,他們都不會放過聿衡,“我不想他這樣拼命,也不想師父出事,”誰都能猜到結局會怎樣,兩敗俱傷難道就是解決的方法?!“現(xiàn)在怎麼辦?”
她不想看著無爲道人孫道陵等人跟慷慨赴死一樣的神情,就好像是藍小玉逼的他們不得不這樣做,那麼夜闕君呢?——在這樣的兩難中間,不管是道人還是鬼怪死傷難道就是對的?
她想救夜闕君,不想他死也不想他受傷,可是——她並沒有願意讓這些鬼差把降梅觀掀的天翻地覆啊!
“不能讓他們就這樣打起來。”藍小玉一把抓住夜闕君的衣袖,她低聲輕言求助一樣的看著那尊鬼神,這傢伙有著那麼大的本事,爲什麼要在這種時候和無爲道人明理暗裡的槓了起來。
夜闕君垂眸看了一眼藍小玉:“我可沒有要他死。”他的神情輕鬆絲毫沒有一點負重感,語氣就跟看好戲差不多。
當然——這話說的毫無理虧,爲什麼。
因爲那方的聿衡早已言辭鑿鑿。
“正邪對立,哈,不知你茅山乾坤堂上任周含光作何感想?！表埠庋垡娭@羣老道人死不甘心的站作了一堆,嘁,真當自己能替天行道大義凜然了不成。
“放肆,家?guī)熋M豈容得旁人恣意傳喚?！蹦堑廊艘彩莻€血氣方剛之人,周含光道號靈虛子,乃是他敬重之輩。
聿衡卻不以爲意,他的笑總有些偏邪狡黠,斂著衣袖抹去那些液體:“我若要殺人,還需刀槍劍戟嗎?”話音未落,他便腳下一踏起身就掠,他墓地簡單、意圖更是明顯,橫筆打了個挽花在身前。
那支筆可刀可劍,鋒利走刃。
“諸位小心!”無爲道人自然是感恩於那麼多道友挺身相助斷也出言提防,聿衡這傢伙他打過交道,若真起了殺心那是六親不認敵友不分的!
他順勢一把推開身邊的
人,連退三步,一個扎馬穩(wěn)穩(wěn)定身,從腰間竟也抽出把銀練軟劍,“鏘”的一下,筆鋒與軟劍相撞,發(fā)出清脆之音,明明都不是鋼硬之物卻發(fā)出這種匪夷所思的聲音。
聿衡眼角閃光,無爲道人擡手就落符,那鬼物像與他是熟識幾十年的老朋友知曉他的任何意圖,旋身就要壓筆借力騰身。
無爲道人這一符印落空,脣角卻“嘿”了聲,聿衡頓覺腰身被什麼東西勾勒住,整個身體不由自主被一股強勁力道給拉扯了下去。
竟是周遭那些道人手持麻繩細絲纏裹而成,那些麻繩鎖住了聿衡的腰,勒的是落地生根的疼。
“捆仙繩?！表埠庖豢幢阒?“豈非高待了我?！彼猿耙谎?伸手勒住繩索就用力向著自己拉扯,這雙方幾人僵持在了分秒片刻間。
無爲道人可不管這傢伙多嘴廢話,他拍掌就將金符捏緊在手心,腳下步法沿著捆仙繩的落步和扎馬,他藉著那些幫助自己的道人之力,一手扶著繩子,一手就朝著聿衡的腦門拍去。
這一掌要是落了下去,半條命自是渺渺。
聿衡深知這老頭的厲害之處,奈何腰身被定無法躍開,索性打定了主意展手拂筆在跟前畫出兩道奇怪痕跡,無爲道人根本不想退讓躲避,硬生生就著這符印劈頭蓋腦了下去。
先破這壁壘,再斬這鬼將!
應聲而碎如同結界一般的痕跡被割裂成千萬道,無爲道人沒有回頭之路,卻見那碎細之中是聿衡那在頭微翹的眉角驟然呈現(xiàn)在眼前。
不好。
老道人心裡暗叫,連忙側(cè)手饒開那些碎片翻身,用肩膀聚力在那人胸口狠狠一撞,自個兒鬚眉銀銀飄落三根。
聿衡這一記反殺不成,亦被那老頭子硬頂硬的捱了一記,也是大退了開去:“這麼多人,你們可真是好本事!”他話尖嘲諷,筆尖鋒銳,要不是這些老道人幫了玄誠,光這個老頭還不至於能這麼容易讓他吃癟?！拔冶闶钦驹诖颂?你們也奈何不得?！?
“大言不慚!”陰十九拽緊著繩索呸了聲。
無爲道人這個老頭向來招式?jīng)]那麼多花裡胡哨,也懶得一一對應,他既有心要收伏自然會選擇最穩(wěn)妥的方法,所以他握拳一聲高喊:“伏鏡!起陣結印!”
他這句話是對著所有人說的,也不管他人作何感想,指甲便在手掌心劃下一道指痕,血絲立馬翻涌上來,就著這血跡畫出八卦之形、三山之符。
相助的道人們都微有錯愕,這個“伏鏡”是很有來頭的陣術,也同樣的,是三清會的秘術。
所以歷來只有參與三清會的所有門派執(zhí)掌者纔會,在場的小徒弟們則無一會使,然這陣法有個極大的弊端——
乃是起陣之時,參與衆(zhòng)人絕不可有所猶豫、心中含垢,否則陣法不成既爲反噬,返還回來的力道會造成何種後果,誰也不知道——
所以,且不論自己是否有能力促成這一陣法,都心中激靈立刻點指爲上就要刻陣。
陰十九聞言卻是大驚,如今參與者功力能耐參差不齊,這種情況下要啓“
伏鏡”,豈不是自尋死路?
他向來是個極其自我的固執(zhí)老頭子。
這一猶豫就看向?qū)O道陵,孫道陵顯然是和他想到了一處,這兩人心中頓時有了兩分遲疑,眼見著是不想出手!
只見一道青色身影突的衝了過去,抓起紅繩就推開陰十九站在了他的主位上,點指刻符與無爲道人簡直如出一轍。
是青燈。
青燈雖然只是降梅觀的小弟子,但無爲道人顯然是有心栽培竟然早早就將這伏鏡之陣的要領教賦予他,所以這小道人一看到陰十九有所遲疑,想也沒想就衝了上去要代替他。
可頃刻眨眼間的事又怎麼容得了旁人插足,更何況頂替了一個陰十九,還有一個孫道陵。
只見落血成符之處彷彿鑽入地底下的巨蟒,拱動這梅園方寸之地都要天翻地覆一般,猙獰的溝壑迅如閃電瞬間便炸至聿衡腳下,聿衡驚覺此變,按捺住那些礙事的繩索連退數(shù)步!
無形的符文擴散的如翻海蛟龍掀起巨大的屏障將聿衡團團圍住,這景象甚是像那鎖靈塔塔身之中所刻的佛家箴言,頃刻璨出星月虎騰之輝,將一切白骨映照,鬼魅無所遁形——
然,卻在這最爲璀璨瀲灩之時,轟然崩塌——
那響聲驚天動地,整個降梅觀都要爲之一顫。
衆(zhòng)人聞聲變色,無爲道人臉上一白心中頹然,他張袖立畫一道符,那速度快到所有人都沒有預料,老頭兒已起了另一道屏障,卻完全沒能擋住那崩裂之勢,也不知是明白大勢已去亦或是老頭兒因此五內(nèi)俱傷——
無爲道人瞬間被那強勁的衝擊撞飛在一棵紅梅樹幹之上
“哇啦”一下就吐出了口殷紅血塊,整個人已站不起身,但見周遭的紅梅紛紛被這些飛散開來的碎片利器削去了枝頭紅花,一棵棵就好似無頭的屍體般。
落紅鋪滿了整個降梅觀。
青燈和其他一干人等都沒好到哪裡去,好歹卻還是能站起身,所有人都知道若不是這個老頭子應變及時心知無力迴天起了屏障保護了所有人,恐怕幾個能力和道行淺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命嗚呼了。
所以,無爲道人以他幾十年的道行爲他們衆(zhòng)人十成十的阻擋了這一反噬。
“無爲道人!”
“觀主!”
幾個老道人紛紛掙扎的爬起身要去攙扶他。
跑的最快的是青燈,那小道童眼睛裡都沁出了眼淚珠子了,拉著自己的師父根本是泣不成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一雙眼只管瞪著藍小玉。
是恩還是仇呢。
青燈幫助藍小玉救鬼,卻因此險給降梅觀主招來殺身之禍。
這一地的狼藉,一片的狼狽。
聿衡腰身的捆仙繩已鬆散而落,他擡手抹去臉頰和脖頸上的血痕,方纔那場毀天滅地一般的崩塌令他也受到了不少的波及,然而這鬼怪直挺挺的站著,愣是將一切傷痛都化爲可有可無的存在。
這老鬼嚥了下嗓間驟然升騰的腥味,惡狠狠的盯著無爲道人,那眼中竟一閃而過的惡毒和不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