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淳之覺得顧安這話,就跟一把刀子一樣,狠狠的戳在他心窩子上。
和薇會不開心,難道她就不難過。
她剛剛沒了孩子,肯定比和薇會痛苦,更難過,更自責,可是她見到他卻說,和薇會不開心,讓他去陪和薇,她卻完全忽略了自己,甚至連孩子都忽略掉了。
到底那一晚和薇對她說了什麼,她纔會想要跟他疏遠。
段淳之包著顧安的手死活都不肯鬆,兩人都在暗中較勁,可是顧安剛剛做了手術的身體又怎麼會敵得過段淳之的力氣。
最終,她不動了,任由他握著。
可是眼底卻是一片死灰色,像是凋零的殘花,沒有生機,也沒有顏色。
“顧安,她難不難過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這會兒你難過!”段淳之清冷的眼浮出一抹說不出的疼:“和薇的事,我會給你一個交待,我不會讓你和咱們的孩子受委屈。”
“淳之,不要!”顧安惶惶搖頭,眼神卻是怯怯的,很快又垂了眼,聲音有一股子前所未有的掙扎,但聽在耳裡卻很決絕:“我知道和小姐喜歡你,你也喜歡他,我以後不會在你們之間摻和了,就當咱們……咱們沒有認識過。”
她竟然在想這個時候把他推給別人,他不許!“顧安,你再說一遍試試!”
吼完,又覺得自己衝動了,這會兒顧安情緒正不穩著,他又何必苛責於她,說到底還是因爲和薇太過份,纔會導致顧安如今的懼怕。
吸了一口氣,眼眶仍泛著紅:“顧安,所有的錯都在我,是我不好!”
顧安因爲缺水嘴脣有些幹,這樣一來顯得嘴型更小了,唾沫舔在上面,終於有了一絲水潤的光:“淳之,你這又是何必呢,我們畢竟名不正,言不順!”
最後一句話,化作一嘆。
段淳之的神色有些僵硬,他知道顧安很忌諱她還是段正恆的太太,上次的離婚官司因爲他讓律師故意放水,才徹底輸了這場官司。
導致如今顧安還是段家的四少奶奶。
如果他早點幫她離婚,讓她有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和薇是不是就不會這麼堂而皇之的把她推下海,是不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個孩子,還活著?
“顧安,離婚的事,你別急,當務之急,你還是想先養好身子,等過一段時間,我一定幫你離婚!”段淳之重重許諾,這一次,他不許再有任何意外。
哪怕顧安是爸爸*的親生女兒,可是她已經失去了孩子,這樣的懲罰已經夠了!
是他一直執念於心,覺得是爸爸對不起媽媽,連帶著對爸爸身邊的女人也恨之入骨。
可是,顧安她何其無辜呢?
顧安眼裡有波動拂過,她偏過頭睨了段淳之一眼,男人的黑髮墨眼,但是眼底的紅血絲無論如何都遮蓋不住,這幾天,得知她死去的消息,他是不是一直在不眠不休的尋找?
病房的門再次推開,這次進來的是陸謙,陸謙身後還跟著一個白裙子的女孩子,女孩子端了藥和湯進來,段淳之一見有人進來,連忙收拾了自己的情緒,站起來迎向來人。
來人穿著隨意簡單,但是身上卻有一股子高不可攀的味道,站在那裡,便已經強烈到讓人不可忽視,這人除了是陸門的當家陸謙還能是誰?
陸謙開口,聲音沉穩有力:“淳少,沒有打擾吧!”
“不會,這次麻煩陸先生了!淳之感激不盡!”段淳之對陸謙更是滿懷感激,畢竟是這個人救了顧安,如果不是他,也許顧安可能永遠在大海中安眠了。
陸謙倒不介意,輕抹淡寫的把話題帶過去:“顧小姐,該起來吃藥了!”
身後的傭人很快上前一步,把藥碗端給顧安,顧安一看到那黑糊糊的藥碗就覺得頭痛,她知道這位陸謙是法國華裔,誰知道身邊竟然養了一個地地道道的中醫。
皺著眉,有些不情願。
卻見段淳之拍了拍她的手,聲音帶著哄勸:“顧安,聽話,把藥喝了!”
顧安皺著眉,苦著個小臉端過藥碗,一仰而盡,真苦,簡直把她苦的要瘋了。
段淳之又給她遞了一杯溫水,她喝完才覺得舒服一點兒,可實在是苦,吐了吐舌頭。
陸謙一看到她這個小動作,眉目不自覺掠過一絲溫和。
顧安喝完藥之後,段淳之又伺候著她躺下,目光中由始至終都有一絲心疼,直到顧安又闔了雙目,陸謙突然出聲提醒:“這個點,段家的人差不多要到了,淳少要不要避避?”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段淳之目光一凜,看向陸謙,這個男人溫潤款款,看起來一臉無害,可是陸門的人,又怎麼可能會溫潤無害。
陸謙目不動聲色的對上他審視的眼,笑了一笑,淺淺笑意便從脣角輾落:“難道淳少覺得在下做得不對,不應該該通知段家的人。”
這話哪是問的,分明是暗藏警告,段淳之覺得陸謙這樣的對手,既能在剛到江城一段時間就摸清了他跟顧安的關係,當真可怕,因此留了一個心眼:“沒有,陸先生做得很好,就是不知道陸先生這麼做,是不是打算讓淳之做些什麼?”
“顧小姐該休息了,淳少這邊請!”隨意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卻從容不迫,令人生不出一絲拒絕之心。
他的眼是笑的,脣是彎的,如此斯文俊雋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
書房坐落於三樓,舉目外跳,窗外景色秀秀,園中景緻錯落有致,既有國內的古典風情之美,又有西方的奇幻精妙,讓人忍不住再三流連。
陸謙骨子裡是一個比較傳統的男人,單憑他身邊有醫生精通中醫這一點就能看出來,他的書房亦是如此,裡面風水格局極好,空曠明朗,讓人進去就心生好感。
不過並不包括段淳之,從段淳之進來,坐定,一直沒有開口。
兩人似乎在互相較量,但是又不經意間把自己的能力彰顯出來。
陸謙請段淳之喝了咖啡,咖啡是自己親自磨的咖啡豆,又是他親自泡的,這世上能喝到陸謙泡的咖啡畢竟在少數,杯子遞過來:“淳少試試?”
段淳之接過,輕嘗一口,咖啡的濃香便滑入舌尖上,放下杯子,雙手漫不經心的搭在沙發上,卻是笑意朗朗:“陸先生好手藝!”
據傳,陸謙今年三十有三,正是大好年華,這個年齡段的男人沒有二十多歲的男人輕浮散漫,亦沒有四十多歲的男人沉穩執著,可偏偏他卻有一種從容自信,自律沉著。
他身上依舊是簡單的白襯衣,袖口微卷,卻有一種乾淨明朗之美:“淳少,陸某初到江城,就救了段家的四少奶奶,等於間接認識了淳少,真是榮幸!”
這話,分明把救了顧安的功勞攬在了自己身上,而後一句,又等於說明了,他對顧安與段淳之的關係相當瞭解,不然也不會在方纔通知段家人之前先通知了他。
不管怎麼說,這個人情他段淳之是欠下了,就是不知道這個陸謙會怎麼討。
脣邊攜了淺淺笑意,其實這種心情下段淳之是笑不出來的,他剛剛喪子,情緒大起大落,實在沒心情跟陸謙周旋,而陸謙這樣的人,顯然有備而來。
不然不會那麼巧,茫茫人海偏偏救了顧安,也許是巧合,也許是意外,手指一攏,重新執起咖啡杯:“說到底在下還是要感謝一下陸先生能搭以援手,以後在江城有用的著淳之的地方儘管吩咐,淳之定當仁不讓!”
陸謙眸中一直噙著含蓄得體的笑意,真真是君子溫潤如玉:“聽說你們公司要做海邊度假村這個案子?”
“八字還沒有一撇呢,再說如今負責這案子的是我三弟。”段淳之故作一嘆,一副大權旁落的樣子,眸中精光熠熠,一閃又一現,笑意便浮了出來:“陸門難道也有意?”
陸謙比他還能裝,這傢伙就是一隻千年狐貍,不然怎麼能平定家族內亂,須叟一聲,臉上掛著無奈的一抹笑,連嘴角亦牽了起來,說他優雅真沒說錯。
“雖然陸門有意,可是陸門的勢力沒在江城,這剛剛來江城是沒有能力吃下這麼一個大案子,我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如果能有一個不錯的合作伙伴,能一起拿下案子是陸門如今的想法。”說完這句話,故意沒看段淳之,優雅的抿了一口咖啡。
段淳之眉目一凜,陸謙也想做海邊那塊地,可惜他先示強,再示弱,這分明是想跟他牽上生意上的聯繫,可是如今江城並非他一人執著那塊地,多的人是。
爲何陸謙卻偏偏挑中了他?
不管陸謙這會兒心裡是怎麼想的,段淳之卻在叫窮,臉上浮起一抹懊惱之色,連眸色裡現出一抹爲難之色:“陸先生,如果淳之還是段氏的總裁,合作的對象肯定非陸門莫屬,如今我還過是領了一份閒職,恐怕心有餘力不足!”
陸謙微嘆一聲,一對狐貍一般的眼睛卻是動也不動的看著段淳之,偏偏人家端著優雅,硬是讓你挑不出一絲毛病,男人喝了一口咖啡。
咖啡的苦與醇遊移在舌尖上,卻有些泛涼了,笑意點在眼底,似綴了一絲難見的風情,尤其是眼斂處那一抹淚痣更顯得魅惑:“這件事,還沒有定論,淳少不妨再考慮一下!”
這話,分明是意有所指!
可是段淳之已經把話攤在明面上說了,他如今不是段氏的負責人,根本動不了案子,但是陸謙卻一再提出這樣的建議,難不成他知道自己名下還有一個京博?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的時候,段淳之脊背一涼,有冷汗冒了出來,京博一直是由蘇寒的祈鈺經營,明面上跟他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扯上,這個男人又是從何得知的?
越來越覺得這個陸謙並不簡單,他似乎什麼都知道,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如果他的對手是這個人,後果簡直不敢想象。
那麼他到底是友,還是敵?
書房兩人一直在彼此試探,其實說白了,是陸謙在不動聲色的步步緊逼,試圖讓段淳之鬆口跟他合作,只是陸門這麼大的家族,怎麼可能如他所說,初到江城,沒有實力吞下海邊的度假村,段淳之還真是不信,可是,陸謙爲什麼要選擇跟他合作?
難不成真的看上了京博背後的實力,還是說,他知道京博其實背後有莊家暗中支持!
同一時間,蘇千城在接到陸家打來的電話,其實她心裡一直是又慌又亂的,雖然段淳之封鎖了消息,可是她不可能什麼都不知道,更何況是段淳之生日當晚出的事。
她還是略略聽聞了這件事,但是段淳之既然瞞著,自然有他的道理,她倒想看看他能瞞到什麼時候,顧安是死是活她不關心,只要她肚子裡的孩子沒事,她就不在乎!
可是不曾想,她接到了陸家這一通電話。
蘇千城接完電話臉色就變了,匆匆叫上管家跟她一起去陸家,連兩個女兒都沒有告知,顧安流產一事當然得瞞著,無論是段正雨還是段正雅誰知道這事,恐怕整個宅子都會知道。
如今段家正亂著,如果顧安肚子裡孩子沒了,就相當於段家沒了下一任的繼承人。
她原本還想,正恆沒了,至少她要保住這點骨血,可是沒想到這點骨血都沒保住!
不是不痛,不是不難過,可畢竟她這一生經歷過那麼多大風大浪,終究把自己穩住了,坐在顧安身邊,憐愛的看著她:“顧安,這件事,媽會爲你作主的!”
“媽,你別怪和薇,她不是故意的!”顧安知道都這會兒了,蘇千城不可能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和薇那一推,卻是推掉了蘇千城所有的希望。
有些任性的人,總是要付出一些代價,比如讓和薇再也進不了段家門。
她哪怕是再愛段淳之,又或者段淳之再喜歡她,這輩子蘇千城都會不同意一個害死自己孫子的女人進入段家門,更何況,她隱隱約約聽說當年就是蘇千城反對,和薇纔跟段淳之分手的,可惜,有些人永遠認不清自己的身份。
蘇千城又是驚又怒,可是得壓在心裡,有陸門的人在,訓斥不能,辱罵不能,壓低了語氣,感同深受的勸道:“顧安,你剛沒了孩子,好好休養,多吃點飯,公司的事我會安排別人去做,你不用擔心!你還年輕,以後還會有孩子的!”
說完這句話,她一頓,心中一紮,不管顧安以後會有誰的孩子,卻不可能是正恆的。
她的孫兒,她纔剛剛成形的孫兒,就這麼沒了,沒了……
蘇千城心裡是極怨和薇的,如果和薇在,她肯定不會饒過那個小踐人!
“謝謝媽關心!”顧安道謝,蒼白的小臉上卻是一點血色都沒有,如果不是顧及蘇千城是長輩,她這會兒還真是不想開口。
儘管強打了精神,那臉就跟失血過多似的,蒼白的緊。
蘇千城點頭,對上顧安那一張臉怎麼都說不上喜歡,但還得忍著:“我想你剛沒了孩子,不便於移動,你暫時就住在陸家吧,等過兩天,媽再派人過來接你。”
顧安似乎愣了一下,隨後點頭:“都聽媽的!”
蘇千城心裡簡直嘔了兩大碗血,她的寶貝孫子,這還沒有呱呱落地就沒了,而這一切的原由就是因爲和薇,不管和薇因爲什麼原因把顧安推下海,可是她不能接受。
她必須讓和薇爲此付出代價,不然這一口氣怎麼難平!
回到車子上,蘇千城的情緒就崩不住了,或者該說她一直崩得太緊,這會兒鬆懈下來,已經沒有了方纔的冷靜,拳頭緊握,指甲幾乎陷入肉裡卻不自知。
打了一通電話,對電話那端的人開口,聲音就跟鐵鑄了一樣:“跟和氏所有的合作立即停止,不管你用什麼辦法,這段時間儘快收購和氏的股份,我要在一個月內看到和氏倒閉!”
管家一驚,他多久沒有見到蘇千城這般鐵血的手腕了。
電話結束,蘇千城沉沉的吁了一口氣,蒼老的眼裡終於浮上了一抹淚意,她的孫子啊,未成形的孫子啊,如果正恆知道,她沒有保住他的孩子,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她吧!
她還有什麼顏面死了去見自己的兒子。
管家寬慰了老太太幾句,讓她想開點。
蘇千城卻一直輕闔眼目,露出一絲疲倦之色:“去公司!”司機應了一聲,打了一個方向盤,車子不緊不慢的朝段氏行去。
而跟陸謙談完事情的段淳之,正準備給莊煜打個電話,通知他顧安人已經找到了,救援這一塊可以停止了,他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手指一滑,電話通了,還沒有把手機拿穩,那邊就有人心急如燎的開口說道:“淳之,你快來醫院,小薇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