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錦聽不清他的低喃，只見到他嘴角血跡越流越多，心中仿若破開了一個無底大洞：“你什麼？”

她扯下衣襬，手忙腳亂的去給他止血，可那血跡馬上就將她的雙手染紅，從指縫間一點點流出來：“晏江，晏江……”

就算冷靜如謝錦，此時也平靜不下來，那些血液就像是晏江的生命一樣流逝，任憑她再怎麼努力也抓不住。

不過分秒時間，他雪白的衣襟上已經(jīng)遍透殷紅，反而胸口上的傷卻不再流血了。

姬流火和嵇紹那邊的情況已經(jīng)見分曉，但兩人看到晏江整個人連站都站不住的時候，全都呆滯住，想來他二人也未料到晏江此時竟傷的如此之重。

“成瑜！”

姬流火喊著他的名字，有些失神的從地上爬起來，踉蹌著腳步往這邊走，將要碰到晏江的時候，眼前卻突然被一柄寒劍擋住。

“你給我滾！”

謝錦眸光狠厲，眼中一片冰寒，饒是姬流火知道她不會武功，此時也不由得被她充滿戾氣的眼神震住，心中生出幾分懼意。

謝錦此時已經(jīng)跪坐在地上，只因晏江身體脫力，已完全撐不住自己的身體，躺倒在她懷裡。

而過往種種，都如同雲(yún)煙在她眼前飛逝，回顧晏江這一生，縱使他手握天下，權(quán)傾朝野，可健康從來沒有落在他頭上幾回。唯獨這幾年過的逍遙自在些，卻眨眼間落到這般地步。

而姬流火，就是今日之事的罪魁禍?zhǔn)住?

若非她已被嫉妒仇恨矇蔽了雙眼，又怎會爲(wèi)了殺自己不擇手段，晏江又怎會急著趕過來而吃下那種藥。

姬流火怔了片刻之後，仍是不甘心，想要向前去觸碰晏江，只聽“刺”的一聲，她手腕劇痛，卻是被謝錦給劃破一條傷口，深可見骨。

“我讓你滾，你沒聽見嗎！”

謝錦雙目充血，眸中瞳仁漆黑，乍一看竟是極像晏江，形成了一塊深不見底的漩渦，讓人生懼。

嵇紹見謝錦模樣，知道她不會相信自己，也不會讓自己去碰晏江，索性便站在一旁觀望。

在這深夜極其冰冷僵持的時刻，一道灑然的輕笑聲打破了僵局。

“阿錦……”

晏江輕輕的喊她，在觸及謝錦漆黑泛紅的眼睛時，也不由一怔，緩慢的伸出手去將她手中死死握著的寒劍拿了下來。

“不要被仇恨矇蔽眼睛。”他輕聲道，嘴角又溢出了更多的鮮血，但他的聲音依舊清如泓泉，宛如皎月，使三個人都微微怔住。

在場之人，又有誰不是被仇恨驅(qū)使過，姬流火現(xiàn)在不必多，嵇紹也是將晏江視作心腹大患十?dāng)?shù)年，就算是謝錦，曾經(jīng)也將謝家當(dāng)做仇敵，只是她尚未到被矇蔽雙眼的地步。在場之人中，唯有晏江身負(fù)血海深仇，卻不曾想到最後，他竟是出這樣一句話來。

“倘若能回到你我入建安的那天，我應(yīng)該是同你一起走，不再入這煩人的朝廷，不再報這虛無的仇。”晏江輕輕的著，雖是嘴角帶血狼狽不堪，可他渾身風(fēng)華卻難以遮掩。

這是他們兩人共同的過往，謝錦彷彿回到那天的場景裡。

他們在永昌街的巷住著，雖然吃喝不似現(xiàn)在的奢靡，但每天過的都足夠的開心。那段時日，不能是她過的最好的日，但那時她卻是最放鬆最開心的。

“若是回到那一天，你會同我在一起嗎？”晏江輕輕的問她。

好似一團(tuán)煙霧飄入她的耳鼓，這些年來紛雜的情緒如同飄零一點點在她眼前重現(xiàn)。

倘若回到那一天……

倘若回到那一天，嬉笑怒罵盡在人眼，七情六慾也無需多辯，互相廝守，終至白頭，這樣的生活……

謝錦眼眸中光芒閃爍，卻久久不能言語，晏江似乎承受不住了，“咳”的一聲嘴角涌出大量的鮮血，順著光潔尖削的下巴流入衣襟，再滲透雪白衣衫殷紅了謝錦的胸襟。

這駭人的鮮紅連同晏江的生命，一起走到了盡頭。

這一刻，她終是忍不住心中悲拗，眼中淚水霎時侵泄而下，大悲道：“我會同你在一起，我會同你在一起，晏江啊……”

崖下江水洶涌拍蕩，卻與她的聲音一同響徹，仿若附和。

縱使是薄涼如嵇紹，此時也忍不住動容，眼前這兩個人，具都是人中龍鳳，從前他們誰都不會爲(wèi)情所困，而今他們卻爲(wèi)情依偎糾纏，世間之事，唯有情字難解。

長嘆一聲，嵇紹眼眸情緒複雜，這幾年來，他依舊不能放下對晏江的成見，也是將自己束縛在那一方狹隘之中，他至始至終不過是希望晏江能夠有點人氣，不要那麼的狠辣無情，將人玩弄於鼓掌。眼下他落到這般境地也非自己所見。

“謝錦，不若你讓開，我與他看看。”

謝錦將晏江擁的這麼緊，絲毫不容他人靠近，就算是嵇紹，也不好強(qiáng)來。

這麼一會功夫，晏江已如同強(qiáng)弩之末，整個人宛如浸泡在鮮血中，他似乎已經(jīng)痛苦到了極點，但臉上依舊帶著淡然的笑容，藥力反噬所帶來的痛苦比刀傷劍傷要強(qiáng)上不知多少倍，這比一死更讓人煎熬。但晏江卻依舊帶著淡笑，咳了幾聲之後，道：

“不必了，我自己的情況我自己清楚，咳。”

著他嘴角又溢出一股鮮血，謝錦的視線已經(jīng)被淚水遮住，眼前模糊一片俱是血紅，她雙手緊緊的抱住晏江，彷彿這樣就不會失去這個人。

晏江安撫一樣的，將自己的手輕輕放在謝錦手腕上，又咳了幾聲，道：“想必你也看出我已是藥石無用，走到如今這地步我也沒什麼好悔的，只可惜我在建安的勢力已經(jīng)土崩瓦解，唯有阿錦是我心頭所難放下……咳咳。”

即便是到這裡，他的語氣也沒有什麼波動。

晏江在建安可謂隻手遮天，如今爲(wèi)了一個人放棄這所有，讓無數(shù)人忌憚的戰(zhàn)線頃刻間瓦解，對於任何人來都是一件難以接受足夠崩潰的事，但晏江起來卻像是言語飯後的閒談一般。

這纔是一個人的可怕之處。

成也好，敗也罷，在他的眼中都沒有多大的差別。

這世間就是因爲(wèi)有這樣的人的存在，纔會局勢動盪，爲(wèi)人所掌。

而今他落到這般地步，也不知道對天下而言，是不是一件幸事。

嵇紹心中幾聲嘆息，知道晏江的都是事實，他即便上去幫他止血，也不過是多活一炷香的世間罷了，便不再多言。

謝錦哽咽不止，擁著他的雙手都不停顫抖，晏江的身體愈漸冰涼，再沒有人能比她感受到懷中人生命的消逝。可是她也緊緊只能抱著他而已，什麼都做不了。

江邊風(fēng)冷像刀，狠狠的割斷她的思緒，倘若能回到曾經(jīng)，她是否還能像以前一樣對他冷言冷語，對他表露出的情感視若無睹。

她不知道自己會如何抉擇，可若真能回到曾經(jīng)，他還身體完好的時候，她定然不會如同現(xiàn)在這般，只能抱著他越來越虛弱無力的身體，只能哭泣。

“莫哭……”

晏江看向她，眉眼溫柔，他想要伸出手擦去她臉上的淚水，可才擡到一半便無力的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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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的，他臉上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又咳了兩聲。

謝錦再顧不得兩人之前的恩恩怨怨，執(zhí)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眼中淚水順著他的手滑入衣衫，與血交融。

“阿錦，”晏江聲音大了一點點，音色也清澈了一些，漆黑的瞳孔也微微有神，但是看到此景，三人卻沒有一個人能夠開心的起來，這分明已經(jīng)是迴光返照之態(tài)。

“莫要再哭了，若有來世，我定先一步抓住你。”溫柔的聲音輕輕在耳畔落下，謝錦臉頰上的涼意也倏地消失，就在她怔愣之間，只覺懷中突然傳出一股大力，在她猝不及防之下，晏江整個身掙脫出去，往後一倒，便墜入無邊的黑夜中去。

崖下邊，是洶涌湍急的冰冷江水。

“晏江！”

謝錦失控大喊一聲，山谷間卻只有她蒼茫呼喊的迴盪，而那個人卻已然消失不見，再也不會回來。

“不！”

謝錦猛地掙扎身向前衝去，眨眼間便已經(jīng)衝到崖邊，半個身落了下去。

嵇紹見狀大驚，趕忙疾步向前，探手抓住她腰間衣帶，但也只是耽誤了一下，一頓之後，手中一輕，再看只餘一條輕飄飄的衣帶在他手上，人已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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