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門栓的士兵被這一聲怒吼震得微微一顫,頓時,大門上的門栓沉重落地,發(fā)出了頓的一聲悶響!
糟了!
這一刻,剛剛率領(lǐng)部衆(zhòng)策馬飛馳而來的石玉心一下子瞪大了雙眼,可就算她發(fā)出那一聲震怒的大喊響徹了整個長街,也阻止不了已經(jīng)發(fā)生的一切。只聽“吱呀”一聲沉重哀啞的嘶鳴,隨即一道刺目的陽光從高大的城門門縫中照射進來,一下子扎進了她的眼睛裡。
“中郎將,小心!”
周圍的士兵大聲的呼喊讓她猛然清醒過來,石玉心急忙一勒繮繩,坐下那幾乎快要撞上城門的戰(zhàn)馬發(fā)出一聲長嘶,鐵蹄在地面上劃出幾道白生生的痕跡,終於停了下來。
而就在那些士兵們上前開啓城門的時候,蘇長鯨已經(jīng)不聲不響的一揮手,他身後的驍衛(wèi)軍急忙上前,將他和宇文呈護在中央,慢慢朝朱雀大道一旁的坊市內(nèi)後退。這個時候看到石玉心出現(xiàn),他們的臉上都露出了詫異的神情,但也跑得更快了一些。
石玉心一看到他們兩眼立刻發(fā)紅,指著宇文呈和蘇長鯨:“你們是在造反!”
聽到這話,那趙鐵生也猛然回過神來,心中痛悔不已。
宇文呈的眼中閃過一絲狠戾,但這個時候也來不及跟她碰上,畢竟下一刻,更大的呼喊聲伴隨著一陣劇烈的風(fēng)猛然灌進了城門,原本幾個士兵在看到有人阻攔他們開門的時候,都下意識的想要再重新把城門關(guān)上,可這樣沉重的大門一旦打開,根本就不是倉促之間能再關(guān)閉的,更何況城門外的人一直就在等著攻入城中的機會,一看到城門開了一條縫,哪裡還會再等?
他們立刻動手,硬生生的將城門推開!
只聽“轟隆”兩聲巨響,城門撞在了門洞兩邊冰冷堅硬的城牆上,發(fā)出瞭如同悶雷一般的巨響,一個閃避不及的士兵被壓在門背後,頓時發(fā)出了一聲慘烈的呼喊。
鮮血,在城牆上綻開了一朵悽豔的花。
下一刻,一衆(zhòng)人馬呼嘯著從城門外衝了進來,如同開閘傾瀉的洪水一般,而在這片混亂的人潮中,石玉心一眼看到了最前方那個熟悉的身影,一身鎧甲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而最明亮的,莫過於那雙從來沒有失去過慾望的,明亮的眼睛,即使在這樣耀眼的陽光中也依舊熠熠生輝,彷彿連陽光也無法掩蓋那雙眼睛的光亮。
是蕭元邃!
他率領(lǐng)大軍衝進城中,周圍士兵們狂吼著揮舞刀劍策馬狂奔,這一幕驚呆了所有人,趙鐵生在倉惶中轉(zhuǎn)頭一看,卻見宇文呈等人竟然已經(jīng)消失無蹤,他徹底明白自己上當了,開啓城門根本就是把這裡所有人,乃至他們身後城中的百姓置於刀劍之下。
趙鐵生一咬牙,跳起來大聲喊道:“驍衛(wèi)軍,殺敵!”
一聲令下,那些原本驚惶失措的守城士兵也一下子回過神來,紛紛要拔出刀劍禦敵。
可是,已經(jīng)晚了。
蕭元邃帶來的人全副鎧甲,刀劍在手,衝進城門的一瞬間這些人就像是放出柵欄的猛虎一般策馬衝向了那些士兵,刀劍揮過血濺五步,一陣仰馬嘶之後,守城士兵已經(jīng)全部倒在了血泊當中。
這些人殺得興起,立刻就要繼續(xù)往前衝。
石玉心在初時的慌亂驚愕之後,也立刻鎮(zhèn)定下來,提起紅纓槍長臂一展,空中一道紅影飛揚,隨即便響起了她的呼喊:“給我殺!”
話音未落,她已經(jīng)策馬衝了過去!
在衝進城門,看到竟然是石玉心第一個攔在他的面前的時候,蕭元邃也感到意外,但立刻就冷靜下來,尤其看到連宇文呈和蘇長鯨都躲避到了一邊,她卻衝上來,蕭元邃面色一沉,立刻反手拔出橫刀用力一揮,只見空中寒光劃過。
長街上,兩騎人馬率領(lǐng)著身後衆(zhòng)人如同颶風(fēng)裹挾的烏雲(yún)一般撞擊到一處,立刻驚起了雷霆萬鈞,空曠的長街上響起了一聲刺耳的銳鳴。
“鐺——!”
長槍與橫刀相擊,火花四濺。
蕭元邃馬不停蹄,雙手持刀的同時夾緊馬肚,坐下的戰(zhàn)馬不停向前,而他手中橫刀的刀鋒也劃過長槍的槍身,只見一簇火花沿著長槍滋滋的朝著石玉心的虎口飛躥了過去。
就在兩人的戰(zhàn)馬不停,擦身而過的一瞬間,眼看著刀鋒就要割向石玉心的手,石玉心急忙鬆開手,那長槍沿著她手上的力道凌空往前飛了一丈有餘,與此同時,石玉心猛然沉腰仰倒,堪堪避過蕭元邃猛然揮向她咽喉的那一刀,然後立刻直起身來,一擡手截住了長槍槍尾,卻不等片刻停歇立刻翻轉(zhuǎn)手腕朝著身後猛地反紮了回去!
“將軍小心!”
兩人身後的士兵們早就跟著衝上來混戰(zhàn)成了一團,其中幾個士兵一看到這驚險的一幕,嚇得大叫起來。
就在石玉心的紅纓槍幾乎快要扎到蕭元邃背心的一瞬間,他驟然轉(zhuǎn)身,手中橫刀用力一揮,擋開了這一槍!
好險!
周圍的幾個人都嚇出了一身冷汗,再看著立刻調(diào)轉(zhuǎn)馬頭揮舞長槍繼續(xù)進攻的石玉心,不免心驚膽寒。
他們這些人也不是不認得石玉心,畢竟當初洛陽大戰(zhàn)時她也參與其中,只是她獻策進攻長安的計劃在胡羊谷被阻,之後回洛倉一戰(zhàn)又爲申屠泰所擒,所以衆(zhòng)人眼中這個女將軍似乎並沒什麼真才實學(xué),不過憑著祖輩庇廕纔有了今天的身份地位。
但這一刻,她和蕭元邃策馬對戰(zhàn),一個長槍揮舞虎虎生風(fēng),一個橫刀在手寒光四射,竟不落下風(fēng),衆(zhòng)人這才意識到,也許這位女將軍並不如同他們所想。
女子在戰(zhàn)場上,也並非一無是處。
此刻,石玉心險險一擊落空卻並沒有沮喪,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後立刻舞動長槍再戰(zhàn),她的槍法凌厲迅捷,槍出如龍,一時直刺,一時橫掃,紅櫻在蕭元邃的眼前突閃不已,如同一朵朵血花在空中不停的交織綻放;而蕭元邃也不遑多讓,他的刀法雖不及宇文曄霸道,但沉穩(wěn)厚重,出刀的角度更是刁鑽陰毒,每一刀的力道也強悍無比,刀鋒過處,空氣彷彿都被割裂,發(fā)出細碎的嗡鳴。
只聽著“鐺鐺鐺”的脆響不絕於耳,頃刻間,兩人在戰(zhàn)馬上已經(jīng)過了數(shù)十招。
眼看著久不能勝,而石玉心身爲女子,雖然槍法迅捷,武藝上不輸男子,卻終究在力道上吃了虧,一陣對戰(zhàn)下來她的雙臂漸漸感到痠軟,蕭元邃也看透了她出槍遲滯,力有不逮,眼中閃過一道寒光,猛然一刀斜砍下來,直直斬向她的左肩。
石玉心急忙雙手持槍,用力的擋住了這一擊!
蕭元邃不慌不忙,手上用力一壓,石玉心的手臂立刻彎曲下來,隨著兩匹馬朝前奮進,兩個人的兵器相架,生生僵持了起來。
石玉心咬著牙,沉聲道:“蕭元邃,你我也算舊相識,我不想與你爲敵。”
蕭元邃擡起雙眸,那雙明亮的眼睛隔著利刃寒芒看向她,眼神仍舊銳利:“你,也不配與我爲敵。”
石玉心柳眉微蹙,卻並未被他激怒:“那,誰配?”
“……”
蕭元邃沒有說話,但這一刻那雙眼睛裡閃過的一道光,他從來也不是個喜怒形於色的人,但這一刻卻似乎已經(jīng)將心事寫在了臉上。石玉心更是通曉一切般的沉沉出了一口氣,仍舊雙手用力,死命的抵抗著他的手中的橫刀,雙臂漸漸伸展,竟硬生生的扛住了蕭元邃的強壓。
他二人僵持著,周圍的士兵也不懈怠,此刻衝殺了到了一處,一時間刀光劍影,血肉橫飛,怒吼聲與慘叫聲在城門口交織成了一片混亂。
就在兩人相持不下的時候,突然,石玉心感到一陣危險逼近!
她本能的一閃身,可蕭元邃強壓在她長槍上的力道讓她的閃避遲緩了一瞬,只聽“嗖”的一聲,一道箭矢飛射過來,擦過了她的手臂。
“唔!”
石玉心痛得低呼,整個人被那道凌厲的箭風(fēng)所侵,險些從馬背上跌倒下去,只能用力夾緊馬肚子才勉強穩(wěn)住身形,可手臂上立刻綻出了一股鮮血!
周圍的人看到這一幕,都大喊起來:“中郎將!”
石玉心忍痛調(diào)轉(zhuǎn)馬頭退開幾步,再擡頭看向那箭射來的方向,正是剛剛宇文呈和蘇長鯨退去的坊市的方向,狹窄的巷道中閃過一個人影才,匆匆跑開。
竟然是他們,不但打開城門放蕭元邃進城,竟然還在這個時候偷襲自己!
石玉心恨得牙根癢癢,一隻手捂著傷處,鮮血立刻沿著指縫源源不斷的往外涌,而蕭元邃也回頭看了一眼箭矢射來的方向,臉上露出了一絲輕蔑的冷笑:“你們現(xiàn)在,連自己人都不能齊心,如何來對抗我?”
“……”
“何不跟著我,一起成就大事?”
石玉心咬牙忍過了最初的劇痛,手臂上的傷漸漸麻痹,她也緩過一口氣來,沉聲道:“你,成不了大事?!?
“……!”
一聽這話,蕭元邃的眼睛一下子黑了下去。
但他並不肯認輸,沉默了片刻之後再次擡頭看向石玉心:“誰能?”
“……”
“宇文曄嗎?”
“……”
“他現(xiàn)在,又在哪裡呢?”
石玉心冷冷道:“他在他該在的地方。”
聽到這句話,蕭元邃驀地感覺到了什麼,神情更凝重了幾分——是了,他是奉命在潼關(guān)道上阻擊宇文曄的,雖然宇文愆和宇文呈都不寄希望於他能一擊成功,但宇文曄要通過這條路出潼關(guān)去洛陽,這一點他們都是肯定的。
可是,從他離開桃林塞一路疾行趕回長安,一路上並沒有遇到宇文曄的隊伍!
想到這裡,蕭元邃的臉色一沉:“他,還在城中?”
但立刻,他就否定了這個猜想,如果宇文曄還在城中,宇文呈斷然無法來這裡“幫”他開啓城門,也輪不到石玉心來城門口阻擊他。
難道說,他已經(jīng)走了?
可如果他已經(jīng)走了,那爲什麼自己半路上沒有遇見他?
他在他該在的地方,那裡,是哪裡?
這一系列混亂的問題如同洶涌的海浪不斷在蕭元邃的腦子裡衝擊咆哮,一時間令他整個人都有些發(fā)懵,他這才意識到,似乎有些事情,也不在他的預(yù)料當中。
“你——”
他開口剛要說什麼,可就在這時他身邊的那些士兵突然大喊起來:“將軍!”
“將軍小心!”
“他們要放箭了!”
不僅是他的人,石玉心的手下也紛紛後退,同時對著她大喊起來,石玉心急忙擡頭,原來剛剛在城門口阻攔開門不及的趙鐵生這個時候已經(jīng)沿著蹬道上了城樓,只飛奔到一半,他就對著上方大喊起來。
“敵人進城了,弓箭手準備!”
城樓上的那些士兵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更不知道下面發(fā)生了什麼,他們只顧著朝城樓下放箭,卻發(fā)現(xiàn)靠近城門的敵人竟然全都消失了,再聽到城門內(nèi)響起的慘叫聲才意識到蕭元邃他們竟然攻破了城門,一時間都嚇壞了,直到聽到趙鐵生的命令,這些人才立刻換了個方向,拉弓上弦,無數(shù)閃爍著寒光的箭矢對準了城門內(nèi)的朱雀大道。
而石玉心和她的人,也在這些人的射程中!
石玉心目眥欲裂,急忙放開受傷的手臂,一隻手絞緊繮繩用力一扯,馬頭幾乎被她生生拉得反擰了過來,發(fā)出一聲淒厲的長嘶,伴隨著石玉心的高喊:“大家快退!”
衆(zhòng)人不敢怠慢,慌忙朝著兩邊的坊市退去。
而石玉心也已經(jīng)調(diào)轉(zhuǎn)馬頭,朝著長街的另一頭飛奔過去。
“放箭!”
趙鐵生聲嘶力竭的怒吼響徹明德門內(nèi)外,緊跟著,無數(shù)箭矢如同流星一般朝著朱雀大道飛射過來。
蕭元邃的反應(yīng)極快,在那些人的箭矢對準的他的一瞬間便立刻揚起手中橫刀,揮舞著大喊:“快跑!”
他手下的人不敢怠慢,急忙朝前衝去。箭矢密如急雨一下子就射中幾十人,他們慘叫著應(yīng)聲倒地,旋即沒了生息;可在這箭雨當中,蕭元邃等人奮力策馬飛奔,頃刻間便衝出十幾丈遠,那些弓箭手不肯放棄,再拔出箭矢射向他們,可這些人已經(jīng)衝出了箭矢的射程,近處的也立刻分散開來退進了兩邊坊市,箭矢再不能及。
趙鐵生恨恨的一跺腳,又回頭看著城樓上驚魂未定的士兵們,揮手道:“趕緊跟我下去,如果讓這些人亂軍殺進皇宮,我們的九族就保不住啦!”
這些人滿頭冷汗的紛紛領(lǐng)命。
他們已經(jīng)有人迅速敲擊銅鑼警告周圍的城門和城中巡邏的衛(wèi)隊,同時另一些人則背上弓箭拿起刀劍,迅速集結(jié)跟著趙鐵生追擊了上去。
而另一邊,蕭元邃帶著他的人避開身後的箭雨,不斷往前疾馳,不一會兒便跑到了朱雀大道的中段。
這裡,幾乎空無一人,也沒有衛(wèi)隊阻攔。
他周圍那些簇擁著他的士兵們這一下全都興奮了起來,兩眼發(fā)紅的朝著他大喊:“大哥,我們攻進來了!”
“長安城現(xiàn)在是我們的了!”
“大哥,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什麼?”
這一聲聲興奮又忘乎所以的呼喊終於拉回了他的神智,蕭元邃猛然將目光從已經(jīng)避入坊市街巷中的石玉心等人的身影上抽了回來,再看看周圍,依舊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坊市,還有眼前這條寬闊筆直的大道,通向前方幾乎一眼望不到頭的北面,那裡正是整個長安的最中心,也是天下最重要的中心!
皇宮!
只是,他的腦海裡驀地閃過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宇文曄不在城中,那她呢?
是不是也跟著走了?也跟著,一起避開了這些危險?
如果是這樣的話……
蕭元邃咬了咬牙,將腦海中那殘留的身影甩了出去——現(xiàn)在不是想她的時候,畢竟,他還沒有到末路。
於是,他一擡手臂,指向朱雀大道的另一頭,沉聲說道:“長安現(xiàn)在還不是我們的,而是他的。只有拿下他,長安纔是我們的!”
說完,對著身後的士兵們一揮手:“聽我號令,殺入皇宮!”
這些士兵昨晚在知道要造反的時候還有些人心惶惶,甚至,其實這一路上就逃走了不少人,但也有些膽大的跟著他殺了回來,沒想到最難攻打的城門竟然這麼輕易的就讓他們闖了進來,皇宮就在眼前,天下的財富和權(quán)力也近在眼前。
他們,如何能不瘋狂?
於是一羣人發(fā)瘋般的大喊:“殺進去,殺——!”
就在血雀大道上殺聲震天,蕭元邃帶領(lǐng)著部衆(zhòng)衝向皇宮方向的時候,在另一邊陰暗的角落裡,宇文呈也同樣率領(lǐng)人馬往北走,聽著那殺喊聲,宇文呈嘴角微挑,彷彿一切都盡在掌握。
跟在他身邊的蘇長鯨剛剛揮手示意那個弓箭手歸隊,又轉(zhuǎn)頭看向他:“殿下,我們接下來應(yīng)該做什麼?也去皇宮?”
“當然不是?!?
“不是?那我們?nèi)ツ膬???
宇文呈道:“你剛剛沒發(fā)現(xiàn)嗎,石玉心來了,可我那位二嫂,她卻沒出現(xiàn)?!?
蘇長鯨的眼睛一亮,立刻明白過來:“殿下是要——”
宇文呈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你現(xiàn)在立刻率領(lǐng)驍衛(wèi)軍的人馬,去秦王府!”
“是!”
蘇長鯨領(lǐng)命,立刻便調(diào)轉(zhuǎn)馬頭帶著他的驍衛(wèi)軍離開,可剛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頭看向宇文呈:“殿下,那你呢?”
宇文呈道:“我,當然是去把局面攪得更亂一些!”
說完,他突然一指剛剛那個弓箭手:“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