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子小姐走後, 幸村回來了,很久時間並沒有講話。我也沒有。
他,或許是在等著我講我這邊的事, 可是我沒有。我從他的臉上看到失望的臉色。
我們兩個, 算得上是戀人, 但是卻還對彼此不夠了解, 並且各自的事情, 還不能做到讓對方分擔。說到底,在我們之間,還有一條深深的溝壑, 我們可以迴避,卻無法忽視它的存在。
也許現(xiàn)在, 狀況更多的出在我這裡。只是, 我還是不放開自己的心, 因爲不想讓幸村擔心,或者, 或者還有更多我不能言說的原因。
腦袋很重,我無言地躺回被窩,呆呆地看著天花板。
良久,我看向房間,這一邊, 那一邊, 幸村已經不在了。
可怕的安靜充斥在房間裡。可怕的孤獨感在我的心裡瀰漫開來。再加上小百合和富由美的事, 媽媽的死因, 迷迷糊糊地, 我再次睡著。
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護士小姐送來的便當已經安然地被放置在牀頭櫃上。窗簾已經被拉攏了, 應該是護士小姐順手拉上的。看不見外面的世界,整個房間都是一股沉悶的氣息。
我抱著膝,呆呆地坐在牀上。燒已經退下去,身體的各個器官和系統(tǒng)的感覺在慢慢地回來。肚子有些餓了。可是我卻並不想吃東西。
又坐了一會兒,對面牆上的時針指向8時。飢餓的感覺不知何時已經消失。那個人卻依然沒有出現(xiàn)。
我不吃飯。其實這個時候的我,大概是在鬧小脾氣吧,因爲各種紛繁的事情發(fā)生著而我卻毫無辦法,也因爲,有了一個可以撒嬌的對象。我不吃飯,想象著他知道事情後可能會有的著急和生氣卻又無可奈何的面容,感覺著被愛。因爲,我是一個貪心的人;因爲,畢竟戀人的關係,只能持續(xù)到他康復了。
可是那個人卻沒有出現(xiàn)。當我再次醒過來按開燈的時候,時間是午夜12點。人是鐵飯是鋼,我是被餓醒的。我起身,打開房間的門,左右看了看,護士值班處閃著微弱的光。我靠在門上站了會兒,呆呆地望著那潔白的日光燈的光,走廊裡一片寂靜。小百合和富由美的事,還有安井夏樹自殺的事,在我腦袋裡盤旋,只是都很模糊,像是沉在腦袋的最底層的潛意識裡,然而某一時刻又突然清晰了。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趿拉著拖鞋,走在2樓通往3樓的樓梯上了。
安靜的夜裡,我只聽到自己的呼吸。爲什麼要去找幸村?我也不知道,身體像是不受大腦控制,自己在行動一樣,甚至這行動裡還有某種緊迫感。這個樓層的護士值班處燈仍然亮著,似乎是淺比小姐,靠在桌子上打盹。當我走過去的時候,她醒了。
“喲,這不是樹嗎?”安靜的走廊裡,淺比小姐的聲音很突兀,“怎麼你剛纔沒來?精市病發(fā)了!”
什麼?我的身上襲過一陣電流,呆愣地望著淺比小姐,眼光直直,不說一句話。
“身爲女朋友居然不關心一下,也太失敗了吧。對病人就應當無微不至地關心纔對,剛纔精市醒過來不見你,那眼神有多落寞孤寂來著,還叫我不要來打擾你……好吧,你也是個病人,我話說過分了,真是對不起。”淺比小姐意識到了自己身爲護士的失態(tài)。
我沒等她道歉完,便轉過身跑開了,直直地衝進幸村的病房,差點沒把門撞壞。
窗簾拉上了,房間裡很暗,我的眼因爲剛纔適應了黑暗,依稀能看清楚牀上的那個輪廓。我在幸村牀邊坐了下來。
“吶,幸村……精市,對不起。”
“我不知道怎麼說纔好。”現(xiàn)在我的心裡,是一片亂麻。
“最近經歷了很多麻煩的事情,讓我感覺我的腦子都不夠用了。我不明白爲什麼麻煩都會找到我……可是,因爲是關係到別人私密的事情,又不可以隨便對別人說……好嘛,如果你睡著了的話,說了應該也沒有關係,我就當已經說給你聽了的。……恩,這樣應該可以吧?”
似乎是倒豆子般的,我把富由美、小百合還有跡部家以及裕子小姐和我媽媽安井夏樹,甚至連之前的那次cos部活動的那些事情全部都說出來了,有些地方說的前不搭後不搭,不過就像是安徒生童話裡對著鍾哭訴的公主,對著安靜的房間傾訴完後,我感到了莫大的解放。
“很丟臉是吧,我明明是想來分擔精市你的痛苦的,結果連自己的事情都把握不好。我真的是什麼都做不好的人。”
是的,從那一世,到這一世,我都是一個很沒有存在感的人,聽爸媽的話,聽老師的話,念不好不壞的小學、初中、高中、大學,不追星,不趕潮流,不需要數(shù)碼三件套;接下來還準備找一個不好不壞的工作和丈夫,當一個不好不壞的妻子,養(yǎng)一個或幾個不好不壞的孩子。我只適合這些簡單的大衆(zhòng)的人生,除了聽大人的話走這樣的路以外,我什麼都不會。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眼淚自己就掉下來了。我發(fā)現(xiàn)自己變得會哭了些,越來越軟弱了。我本應該再堅強一點的。
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背上突然附上溫暖的東西。消□□水的味道因爲在醫(yī)院裡已聞的太多,我已麻木,但是此刻身後卻有一股我不熟悉的藥的味道。
“誒?”我輕呼出聲。
“哭得太難看了喲,再這樣下去就沒有人要你這個什麼都做不好的人了。”帶著輕微的喘氣,聲音的主人似乎極疲倦,但是仍然可以聽出裡面玩笑的味道。一隻手臂從後面彎住了我的腰,一隻陌生的溫暖的手輕觸上我的臉頰,而後覆在我的眼上。
這個動作,似曾相識。
“幸村前輩?”他沒有睡著嗎?我驚了一跳。
“我記得某人剛纔一直叫我精市的,現(xiàn)在卻變了,這就是表裡不一的人的行爲?”
“啊……哪有?”我輕聲反駁。
“沒有的話,那就叫精市吧。”
“精、精市……”其實我還沒有搞清楚精市話裡的前後關係,不過正大光明地叫精市,也不吃虧。
“謝謝你,樹。”精市將我的身子轉過來,緩緩擦拭著我臉上的淚痕。在這樣黑的夜裡,其實我們並不能清晰地看見彼此,然而安心和溫暖的種子卻在我的心裡種下來,迅速地發(fā)芽長葉開花。一瞬間彷彿那些麻煩的事都不是問題。因爲我的身後,有了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也、謝謝你,精市。”謝謝你可以讓我第一次有了安全感,哪怕這份感覺只將持續(xù)很短的時間,我也會非常高興。
“呵呵。”精市輕聲笑起來,“剛纔好像一不小心聽到了樹的秘密了,如果樹覺得困擾,難以處理的話,需要聽聽我的意見嗎?”
“精市有解決的方法?”我再一次感覺到人與人之間智商的差距。我糾結了這麼長時間的問題,難不成精市隨便聽我講了講就拿出解決方案了?
“方法也許算不上,不過倒是一個能夠短暫緩和一下問題的做法吧。”
“恩?”
“既然富由美已經知道真相,並且已經去找小百合阿姨問事實真相,那麼現(xiàn)在最難處理的是小百合阿姨那邊的問題。”精市道。
我堅定努力地點了點頭,沒錯我現(xiàn)在覺得自己最難對付的就是小百合。
“那麼,你不妨明天一早就給跡部打個電話過去,就說你已經把事實真相告訴富由美了,富由美似乎有想要真相的意思,但是現(xiàn)在小百合阿姨那邊可能會比較難處理一些,如果她這方面出現(xiàn)問題的話,希望跡部能夠自行解決。我想這樣說的話,跡部沒有理由不答應,畢竟這是他們家的事務。而且暫時並不會和裕樹集團產生直接的衝突。這樣做的話,小百合阿姨應該會把矛頭直接對向跡部那邊,而不會再來麻煩樹了吧。”
“可是,富由美直接跑掉了,沒有說有要知道真相的意思啊?”我插嘴。
“我想,處在這樣一個身份,富由美肯定想要知道真相,不然怎麼會去找小百合阿姨呢?”幸村微笑。
“啊……”精市只是寥寥的幾句話,然而我就這樣看到曙光。我、我真想拍死我自己!嗷嗷!我怎麼一直都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富由美的事情是跡部家和小百合之間的家務事,我一個外人,我、我自己扯進去瞎折騰幹什麼!把皮球推給跡部家不久行了嗎?這就和我上一世在中國聽說的最神秘的部門——有關部門——在遇到各種問題時相互推皮球的做法是一樣啊。果然,在上位者的手腕,總有著某種圓潤的共通點。
“恩,我明白了!”我握起拳頭,信心十足地點了點頭。一不小心被精市聽見自己的秘密,真是太好了!
“而且……”
“而且什麼?”我兩眼晶晶亮地望著精市,現(xiàn)在我完全相信精市就是來拯救我於水火的天使,精市嘴裡說出來的話通通是金玉良言。
“樹可以以‘已經把真相告訴富由美’這件事爲交換,讓跡部順便查一下夏樹阿姨自殺的原因,雖然兩件事的價值並沒有很對等,但是我想,跡部不會小氣到連這樣簡單的事都拒絕的。”
“啊……”這、這分明就是神仙下凡啊!精市把我不小心抖出去的秘密捅出的簍子完美地彌補處理了,並且居然還廢物利用以此來探聽夏樹的資料。這麼一舉兩得的辦法,爲什麼我想不到?……如果孩子他爸也這麼聰明的話,那麼我的孩子肯定也是優(yōu)良品種……可惜,爲什麼精市喜歡的不是我?……啊我在想什麼!現(xiàn)在最主要的是處理富由美的事情!
第二天轉醒的時候,我就打通了跡部的專線,把這邊的事情說給了他,跡部似乎很高興富由美已經知道真相。
“啊,那個女人那邊的事,本大爺會去處理的——至於安井夏樹死亡前的資料,我會叫他們準備好後送到你的手上。”
“恩,好的。”
事情就這樣,突然間豁然開朗了。只是此刻我還未了解到“安井夏樹是自殺的”,這個事情對我會有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