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她怎麼樣了？’
‘她在海里泡了太久，救上來的時候心臟已經(jīng)停了。也真是奇怪，她竟然能自行恢復(fù)心跳和呼吸，不過現(xiàn)在還是很弱——’
‘那她什麼時候能醒？’
‘看個人體質(zhì)，我也說不清楚……’
好像有人在說話，聲音很輕很空曠。接著是耳邊的碎碎細(xì)語，聽不清楚說了什麼。只感覺撲在臉上的氣流很溫暖……
記憶中永遠(yuǎn)不忘那時的昏天暗地哭天喊地，第一次知道原來哭也是需要力氣的。當(dāng)身體的力氣被悲傷抽光，就會忘記自己哭了，是眼淚自作主張的流出來而已。
終於躺了三天後她醒了，和無數(shù)次做完噩夢醒來一樣，這次她還是半睜著眼睛茫然的看著天花板。牆角處有個蜘蛛網(wǎng)，蜘蛛正悠閒的吐絲。而她卻像植物人一樣靜靜的躺著，不想動也不想說話。
這次記憶沒有選擇自動屏蔽用來保護(hù)自己，她很清楚的記得科榮在海灘上說的話，他說四年前是他帶著小K鑿穿了船底……
心好痛，眼淚在流，卻忘記了哭……
原來四年前那天天氣突變，任耀華的手下不敢出海。他們害怕任耀華責(zé)怪懲罰，那時又剛好傳來遊輪覆滅的消息，他們很自然的把功勞記在了自己頭上。從始至終任耀華都以爲(wèi)是因爲(wèi)自己的一時私心害了那麼多條人命，其實真正動手的是X……
最後的真相好恐怖，她突然想失憶了算了。像那時候她剛剛被救上岸，在害怕和悲傷中很自然的忘記了遊輪覆滅的事情。後來是在醫(yī)院停屍間看見他們的屍體，她淚如雨下的想起，原來那不是噩夢，那都是真的……
淚水打溼了枕頭，鼻子堵得厲害，漸漸不能呼吸了。她舔舐著乾澀的嘴脣，無意間弄破脣上的傷口，熟悉又陌生的血腥味傳來。
她的兩隻手腕都纏著紗布，麻藥效力沒過，她也忘記了傷。習(xí)慣性擡手抹眼淚的時候扯到手背上的針管，只感覺一陣撕裂的痛，然後血液緩緩倒流針管，紅色和白色的液體衝突著，有點美。
“我想起來了——原來那晚小K找我是因爲(wèi)那個——”
喉嚨很乾，她不由吞了幾口口水。也許嗆了太多海水，只要說話喉嚨就撕痛的厲害。
房門開了，腳步聲卻突然停住了。也許激動牀上的她醒了，也許是發(fā)現(xiàn)她臉上的淚水和眼裡的絕望，更也許是還沒找到好的藉口安慰她。
無論怎樣，他還是調(diào)整好笑容，端著親手做的稀粥進(jìn)來。
視線裡突然出現(xiàn)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眼裡的笑很溫暖，嘴角噙著絲好看的弧度。簡簡單單的白色襯衫和黑色褲子，袖子高高挽起，手裡的食物正冒著熱氣。眼見的她看見他手背有幾個水泡，看樣子是剛燙的。
“萬幸，你終於醒了。”
“你是……揚庸？”
他招牌式的儒雅暖笑。
她卻皺著眉頭將信將疑，印象中的揚庸斯斯文文的戴著金絲眼鏡，說話慢條斯理，笑起來比陽光還溫暖。眼前的男人笑容淺淡，笑的時候眼神卻意外的沉下來。好像大晴天突然有一道悶雷，讓人錯愕不已。
“怪不得你一直不肯摘下眼鏡——”
她幻想過揚庸摘下金絲眼鏡的畫面，是更像樂正仕德，還是完全不像了?，F(xiàn)在看來，是完全不像。
揚庸曾經(jīng)害怕摘下眼鏡，他最開心的還是那天和她在李家宗冢，她靠在自己的懷裡嚎啕大哭，嘴裡一直喊著‘老
爸’。後來他特意去查過樂正仕德的資料，一個典型的溫柔儒雅男，最有特點的是鼻樑上的金絲眼鏡。
後來他發(fā)現(xiàn)她哭過後變得更加牴觸這個世界，他卻懷念看見她敞開心扉的樣子，所以從那天起他就不曾摘下鼻樑上的金絲眼鏡，想著只要戴上就能更靠近她一點。
可是他漸漸發(fā)現(xiàn)自己不滿足於她把自己當(dāng)成樂正仕德的替身，他想從她眼裡看到自己真正的樣子……
“你餓了吧，喝粥?！?
她很乖巧的淺笑點頭，眼眸的顏色越來越沉，像掉進(jìn)了一個無底洞……
這是一棟兩層高的小洋房，後面是廖平山，碧綠蔥蔥。棕紅色的瓦片咖啡色的牆壁，前面有個小圍欄，中間有一個淺淺的水池。池水泛黃，底下積著一層淤泥，上面飄著腐爛的樹葉。附近很安靜，和住在這裡的居民都是老人家有關(guān)。偶爾能聽見空氣裡傳來悠揚的京劇，還有拉二胡的聲音。
她吃過藥後他接到電話匆匆出門了，她也沒有乖乖聽他的話在牀上休息。總感覺房間裡很幽暗壓抑，這時候的她需要找個空曠的地方走走，不然會崩潰會瘋掉。
揚庸把她從海里撈起來後，給她換了自己的衣服，是件很大的套頭塗鴉衫，花色誇張也有點囂張。她想原來揚庸年輕過，也喜歡過這種乖張的塗鴉醫(yī)術(shù)。
也許是走得累了，身體還沒有恢復(fù)，她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外套，吃力的扶腰往旁邊石桌走。頭和腳一樣的重，身體卻輕飄飄的。
旁邊草地上有除草劑的痕跡，小洋房屋檐那邊還有蜘蛛網(wǎng)，她也想起了房間裡的蜘蛛網(wǎng)，心想這裡很久沒人住了。
鹹蛋黃斜掛天邊，原來一天又要過去了。她也呆呆的坐了一下去，忘記了剛纔都在想什麼，好像真的只是放空了腦子和身體。
可是科榮的話還清晰迴盪耳畔，製造四年前那場海難的是X，也就是李祈沐……
“呼——是不是又在做夢？”
她毫不客氣的扇了自己兩巴掌，臉頰火辣辣的痛，也告訴她不是在做夢，一切都是真的……
空氣裡京劇的聲音越來越響，她的腦子越來越急躁，指甲狠狠嵌進(jìn)肉裡，劃出一個又一個血痕。想罷休了想放棄了，擡頭時看見低矮的鐵門外有個人頭飄過。來來回回，最後像下定主意一般站在正門口，緊接著老久的門鈴聲劃過耳邊。
有誰會來這裡找揚庸？
她無暇猜想，只當(dāng)也許是揚庸派來的人，應(yīng)了一聲去開門。
門開了，眼前的老人讓她思路也開了。門口的老人看清是她是一愣，滿臉狐惑的看著她。舊人舊地重逢，那時她生活龍虎意氣風(fēng)發(fā)，此時卻臉色憔悴連脆弱也來不及收拾。
她豈是那種被人需要別人憐憫眼神的人，擠出一絲笑靨歡迎他進(jìn)來。兩人一前一後走進(jìn)小洋房，她像模像樣像半個主人，走進(jìn)廚房後才發(fā)現(xiàn)冰箱是空的，連招待人的茶水也沒有。她只好燒了點開水，將就著端出去。
沙發(fā)兩頭，她在這頭笑靨如花，他在那頭緩擡茶杯微張嘴。
許久許久，他一臉的褶子笑成了花：“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少奶奶。”
“我也是。老爺爺已經(jīng)從李宅退休了麼？”
來人正是李家老宅的看門者張三，那個喜歡抽著老旱菸，嘴裡哼著不知名京劇的老人。
李家老宅大火後她哭得昏厥過去，後來是被李祈沐送回川州。聽說李雲(yún)天處理了李家老宅的事，連老祖宗們的葬禮
也是他一手操辦的。結(jié)果吃力不討好，族裡一些長輩疑心李雲(yún)天從中牟利，雙方的關(guān)係鬧得更僵，一觸即發(fā)。
張三還是一臉看似慈祥卻意味深長的笑，放下沒喝過的茶水靠在沙發(fā)上拍打衣袍上的灰。
眼見的她發(fā)現(xiàn)了，那不是灰，是拉二胡時留下的。看樣子張三就住在附近，剛纔拉二胡唱京劇就是他。
不過他來這裡幹什麼？他和揚庸之間有什麼關(guān)係？
“我在李家老宅呆了半輩子，侍候了老祖宗們半輩子。結(jié)果老祖宗們相伴著走了，我留下來也是觸景傷情。剛好我孫子在川州文化街買了房，說讓我在這裡養(yǎng)老——”
她很直接的說：“老爺爺?shù)膶O子不會是揚庸吧？”
張三沒有一絲猶豫，很是乾脆的點頭，卻讓她變得坐立不安，不由懷疑整件事情。
“少奶奶不用好奇，我早年和妻子離異，兒子跟著妻子去討生活，我這個不負(fù)責(zé)任的老爸待在了李家老宅。後來我妻子死了，我兒子通知我去參加葬禮，那時我才知道我已經(jīng)有了孫子。雖然我是個不稱職的父親和爺爺，可我的兒子和孫子很孝順。特別是庸兒，是個很出色很孝順的好孩子。知道我要養(yǎng)老後直接買了房子給我養(yǎng)老。庸兒很少回來這裡，我今天路過這裡聽到裡面有聲音，我以爲(wèi)庸兒回來了纔過來敲門，沒想到是少奶奶啊——呵呵，少奶奶和庸兒是什麼關(guān)係？”
這本來是她的臺詞，結(jié)果被張三拿去用了。
她想了想，直接回答：“上司和下屬的關(guān)係，也是很好的朋友。”
“呵呵，聽說少奶奶回帝天集團(tuán)了。其實少奶奶早該回到帝天集團(tuán)了，畢竟那是佑無少爺和老爺們的心血……少奶奶說和庸兒是上司和下屬的關(guān)係？！那庸兒是——”
她看著張三臉上的臉上，覺得那句話他不是裝出來的……
“嗯。揚庸很出色，是帝天集團(tuán)的執(zhí)行總裁。我不在帝天集團(tuán)的那幾年間，他管理得很好。現(xiàn)在我回來了，他也是一個很好的助手?！?
張三臉色變得更加古怪，從沒有這麼緊張焦急過，低頭若有所思的碎碎念。也許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張三突然擡頭看著她，笑呵呵的問：“少奶奶爲(wèi)什麼會在庸兒的房子裡？少奶奶和庸兒之間不只是上司和下屬那麼簡單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身上穿的衣服是男人的，除了的是房子主人揚庸的還會是誰的。她想著也沒必要隱藏，淺笑著回答：“我出了點事情，揚庸和我是非常好的朋友，他就接我到這裡住一下——”
張三霍然倒吸了口涼氣，庸兒怎麼會帶她來這種私密地方？！
“我聽說了關(guān)於少奶奶的事情，小忍少爺……唉，現(xiàn)在人真是無法無天了，對一個孩子都下得了狠手！少奶奶節(jié)哀順變，過去的都會過去，不要再傷心了——”
她也倒吸了口涼氣，突然警惕的看著張三。也許李家族人並不想外人知道李小忍去世這個事情，早就用錢堵住了所有知情人的嘴巴。張三竟張口就說了出來，按照揚庸的個性，他不可能在沒得到自己同意的情況下把這件事情告訴別人，就算是自己的爺爺也不可能——
張三到底怎麼知道的？他難道真的只是李家老宅的看門者那麼簡單？
正當(dāng)她還處在警惕和狐惑中時，張三倒很悠閒的抽起了老旱菸。她不經(jīng)意一暼，看見老旱菸下面刻著幾個字，也是這幾個字讓她打通了任督二脈，讓縈繞在李家老宅上方的鬼影和迷霧散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