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嫺貪看剪綵後劇團的表演，一直呆在現(xiàn)場，眼看大雨將至，陳嫺提議到姐姐家避一避雨。若是就這樣返回去，非淋個落湯雞不可。
龍謙和陳淑的新家就安在司令部後院。坐落在沂河西岸的威勝軍右翼司令部佔地不算大，前院有一棟二層的洋灰大樓，駐了司令部機關(guān)主要單位，參謀處，軍法監(jiān)督處，情報處等。後勤處因人員多，不在此處。院裡還有兩排平房，駐紮著司令部警衛(wèi)營的一個連。前院最顯眼的就是那棟高聳的水塔，建成後讓司令部各單位都破天荒地使用上的自來水。
後院很小，只有一棟二層小洋房，住著龍謙夫婦及一個僕婦。
葉延冰與陳嫺關(guān)係確定後卻少來龍謙家了，進入司令部大院，葉延冰去參謀處串門，陳嫺獨自去了後院。當(dāng)她邁進樓門時，雨點已經(jīng)落了下來。
“好懸！差一點就淋雨了！”陳嫺對迎上來的僕婦張嫂說。
“二小姐這身衣服真漂亮，”張嫂笑著遞過一雙布面手工拖鞋，“夫人在樓上。我去通報一聲。”
“別啦，通報啥？待會兒我上去就是。振華好吧？不行，俺得去趟廁所。”陳嫺換上了拖鞋，急急去設(shè)在一樓角落裡的廁所去了。
原先真看不出來，他其實是個極會享受的人﹍﹍陳嫺特別喜歡姐姐佈置裝飾極爲(wèi)舒適另類的家。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姐夫搞出來的。第一次用設(shè)在家中的廁所，陳嫺簡直抓狂——怎麼能將茅房放在家中呢？臭都臭死了。誰知道竟然帶有沖水的裝置，一點異味都沒有，簡直方便到了極處！
陳嫺洗了手出來，張嫂已經(jīng)爲(wèi)她泡好了茶。兒子已經(jīng)十七歲，已經(jīng)在技術(shù)學(xué)校畢業(yè)進了電廠做工，張嫂看上去仍極爲(wèi)年輕，最多也就是三十歲的模樣。一張好看的圓臉，皮膚白淨(jìng)的如瓷器一般。伸過來的雙手白淨(jìng)如玉。她是寡婦，沂州有他一個表姐，聽表姐說這邊好討生活，去年帶著獨子從蘇北來沂州謀生，沒想到她表姐一家出了事，已經(jīng)不在沂州了。舉目無親的頓時陷入困頓。是陳超正好遇見了在街頭踟躕的母子倆，幾經(jīng)曲折。被推薦到了龍謙府上做了廚娘，張嫂的廚藝立即獲得了龍謙的欣賞，就這樣留了下來，兒子在技術(shù)學(xué)校畢業(yè)後進了電廠做工，她在龍家做廚娘，兼理家務(wù)。每月可掙十塊銀洋，還包吃包住。
“謝謝，我上去了。”陳嫺沒有接茶杯，沿著木製的樓梯騰騰上了二樓，“姐，姐，俺來了。”她一把推開了陳淑臥室的門。
“噓﹍﹍悄點聲。要將振華弄醒了﹍﹍”陳淑輕輕在蓋著被單的兒子身上拍了拍。朝堂妹做了個手勢，示意出去說話。
陳嫺輕步走過來，鬆軟的拖鞋走在漆成深紅色的木地板上無聲無息。她走進牀鋪，俯身查看睡著了的外甥。剃著小光頭的五個月大的龍振華睡的正香，一隻伸在外面的小手緊緊地攥著拳頭。
“真親，”陳嫺俯身在外甥臉蛋上親了一口。
“別弄醒他，好不容易睡著了。”陳淑拉了陳嫺一把，姐妹倆出了臥室。來到對面龍謙的書房。
“咦，今日不上班嗎？喔，這身衣服好漂亮，是你設(shè)計的嗎？”
“當(dāng)然，還行吧？”陳嫺得意地扭了扭腰，“去鐵廠看唱戲了，差點淋了雨。”
窗外的雨下大了。一陣風(fēng)颳進來，將書案上的幾張紙吹了下來。陳淑急忙起身其關(guān)上窗戶。而陳嫺蹲下身去撿起那幾張飄落在地板上的紙張，掃了一眼，最上面的一張上寫滿了人名。他只看到第一行寫著王明遠(yuǎn)，然後就被陳淑奪過去了，“別看他這些。便是我也不讓看。算了，咱們到客房聊吧。”陳淑又將堂妹拽了出去，走過樓梯口，推開陰面的第一間屋子，這是間供親戚休息的客房，陳嫺在這裡住過，那是陳淑剛生了振華時，母親尤氏過來照顧陳淑的月子，陳嫺總是有空就過來。
陳嫺感覺到堂姐成親後，特別是有了兒子後性格變了很多。不過她並未爲(wèi)剛纔的事不快。姐夫的書房是不準(zhǔn)他人進入的，只有最親近的部下才會被邀請進書房密談。
“最近沒見葉延冰？”
“今兒就是和他一起去的。他去前面了，沒過來。”
“哦，嬸兒跟我商議，準(zhǔn)備八月十五前後給你辦喜事呢。沒跟你說？”
“要我給你什麼禮物？”陳淑笑瞇瞇地看著堂妹。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陳淑的口音有了些微的變化，比如不稱“俺”而稱“我“了。
“嘿，要什麼禮物嘛，又不是外人﹍﹍”
“我知道你喜歡那種坐便，他已經(jīng)從美國買了，大概很快就可以運到了﹍﹍一整套，包括廚房的東西。美國人就是靈巧，連張嫂都讚歎不已呢。你呀，以後得學(xué)會做飯燒菜﹍﹍”
“嘿嘿，連姐夫都親自下廚呢，何況是他？我不學(xué)﹍﹍”
“那是他圖個休息。葉延冰也沒有工夫吧？算了，不管你了。你姐夫今日去了鐵廠嗎？”
“沒，真沒見著姐夫。倒是周撫臺來了，爹爹陪著﹍﹍”
“看樣子他不會回來了。”陳淑望了眼窗外的大雨，“周馥肯定住下了。也算不易，忙乎了近兩年，總算成了﹍﹍要不是那小東西離不開，我也想去看看出鐵的盛況呢。”
“姐，有個事想跟你說一聲﹍﹍”陳嫺吞吞吐吐道。
“是葉延冰想回部隊吧？我知道，你姐夫也知道。小嫺，這種事你不要管，明白嗎？以後也不要管。不過你想啊，他娶了你就是一家人了，你姐夫心裡沒數(shù)？何況，我都知道他很看重軍校，去軍校比下部隊都多，又不是不重用他！讓他好好跟人家司徒學(xué)學(xué)！”
捱了訓(xùn)的陳嫺吐了吐舌頭。
“小志好吧？好久沒見他了。是不是又長高了？”陳淑換了話題。
傳來孩子的哭聲。陳淑站起來，“又醒了。晚上想吃啥，去跟張嫂說一聲。咦，叔你啥時候來的？這個張嫂。也不告俺一聲！”擡眼看見陳超，陳淑驚喜道，“沒淋雨吧？這雨可下的真大﹍﹍”
“沒，孩子醒了，你不管孩子算什麼事？”陳超瞪了陳淑一眼，搶先抱起了外孫。
“跟小嫺說會兒話﹍﹍我來吧。”
“小嫺在嗎？啥時候來的？”陳超憐愛地抱著孩子在地上轉(zhuǎn)圈，振華認(rèn)生。哭聲更大了。
“我來，大概餓了﹍﹍”背過身去，陳淑解開衣襟餵奶。
陳超咳嗽一聲，出了侄女臥室的門，劈面看見陳嫺的衣服，立即沉下了臉。“你都穿些什麼！馬上就要出嫁的人了，還這麼不懂事！也不怕人笑話！”
“這有啥呀﹍﹍人家都說好呢﹍﹍”陳嫺慌忙逃下了樓。
陳超望著女兒的背影，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麼，轉(zhuǎn)身推開龍謙的書房，走了進去。
他雖是龍謙事實上的岳父，但還是在龍謙與陳淑搬出陳府後第一次走進龍謙的書房。每日裡忙於華源實業(yè)的事務(wù)，極少到龍謙與侄女的新家。即使來一趟，也不過是看看小外甥，說上幾句話便匆匆而去。
陳超打量著這間屋子。西牆上掛著幾張地圖，有印刷的，也有手繪的，大衛(wèi)給他搞來的世界地圖，中國全圖，山東省全圖以及魯南全圖。山東及魯南的是參謀處繪製的。掛在靠窗子那邊。
西牆底擺了一對單人沙發(fā)，這也是木器廠的產(chǎn)品。上面套著淺黃色的罩子，這是小嫺的手藝，原來沒有發(fā)現(xiàn)，後來才知道小嫺在這方面很有天賦，幾乎是無師自通。
一張漆成棗紅色的書桌擺在沙發(fā)斜對面對面，背靠著著窗戶。桌子上安了一部黑色的電話機和一盞西洋式樣的檯燈。這都曾令他新奇不已。電燈也就罷了。如今自己家裡也裝上了電燈。但這套買自美國的電話機系統(tǒng)的安裝試用讓他大吃一驚。原來龍謙描述的那些新奇玩意兒還真是有啊。隔著老遠(yuǎn)，倆人竟然能像面對面一樣交談﹍﹍不過這套系統(tǒng)還只用於他的沂州駐軍，溝通了司令部、後勤處、直屬隊、軍校及第一標(biāo)各營，兗州還沒有連接。而且容量小，怕是顧不到華源公司和沂州官府，據(jù)龍謙說，最晚明春，魯南各主要單位將全部安裝電話，到時候自己家裡肯定有了﹍﹍
書桌上還擺著筆架，式樣古樸，五支毛筆掛在筆架上。
書桌的上方，是龍謙手書的林則徐自勉：有容乃大，無欲則剛。這小子的字是進步了，學(xué)的柳體有模有樣了。不過筆力還是不行……
書桌對面靠東牆擺了一排書櫃，一看就是木器廠的產(chǎn)品，不是那種老式的抽匣式的書櫃，而是由開放式的一個個小格子組成。書籍?dāng)[在裡面倒也一目瞭然。陳超湊過去看，大部分是線裝的古籍，《史記》、《漢書》、《三國志》、《後漢書》、《晉書》、《新唐書》、《明史》以及《資治通鑑》等正史，還有不知從哪兒收羅來的地方誌，這些書他差不多都是到沂州後收羅來的，當(dāng)時自己還給他開列過一個史書類的書單。估計他沒有認(rèn)真讀過，一來沒時間，二來他好像更喜歡方誌、筆記類的古籍，這個他是知道的。但最近他顯然收羅了不少的洋文書，陳超就不認(rèn)識了。一個櫃子裡擺滿了報紙，分類擺的整整齊齊，引起了陳超的興趣。
陳超沒有去看龍謙書桌上的東西。他去書櫃裡拿出幾張不同的報紙，坐在沙發(fā)上開始閱讀，很快就被吸引住了。
一份不知出版於何地的名爲(wèi)《開智錄》的油印小報，竟然直接將滿族定義爲(wèi)蠻族，定義爲(wèi)賊：滿洲賊之盜我中華也，二百八十年於茲也。當(dāng)明君失德、烈皇繼統(tǒng)、盜賊繁興、兇災(zāi)迭見之時，滿賊乘機而入，壟斷獨登，視吾神明漢種，曾胡虜奴隸之不若。考其種類，乃居我國之東北，種原韃子，國號滿洲，地極苦寒。不利五穀，無以活命，則同獵野獸，取其皮而衣之，取其肉而食之，無狡猾，無禮儀。如生理家所謂原人之起居食息，舍衣食男女之外無思想者是也。其野蠻不僅惟此，無御風(fēng)雨之宮室，如上古之穴居之野處；無通書札之文字，如老死不相往來；聚則如蟻如蜂，爭衣奪食。散則鳥飛獸走，人各東西。將蓬蓬之頭髮，永不整理，惟四周剔去小許，使青絲一束，臭壓其頭，重拖其腦。分三股成一束，牽一髮而痛全身。
如此“惡毒”地攻擊國族的文字也能堂而皇之地出版？陳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份油印的小報看了好幾遍，最終還是按捺下將其當(dāng)場燒掉的慾望。
拿起另外一張報紙，“新學(xué)”一詞的鋪天蓋地，究竟什麼是新學(xué)，陳超一頭霧水，不知所以。一個叫馮自由的人一直鼓吹國民。什麼是國民？陳超饒有興趣地看下去，“人比畜牲高一層。人民比人又高一層，直到人民再進國民，那真是太上老君，沒有再高的了。”陳超感到好笑，如何成爲(wèi)國民，人家也有說道。
一、要取得自由的權(quán)力，凡事交稅的人。都應(yīng)該享受思想、言論出版的自由。
二、要廢除以前的法律，制定出國家的新法律；
三、要這地方的錢給這地方用，這地方的事由這地方公舉出來的人管理，沒什麼欽命不欽命；
四、要把漢族的家譜考證詳細(xì)。把異族攆出長城去；
五、要不管科舉不科舉，學(xué)堂不學(xué)堂的，一方面考證中國的古學(xué)，另一方面研究外國的新學(xué)；
六、要改良農(nóng)工商，保護鐵路、礦產(chǎn)、銀行，防止人家東一塊、西一塊地割去；
七、要鼓勵尚武精神，養(yǎng)成軍國民的性格；
八、要結(jié)個黨，最好叫社會黨；
九、要好好考察一下，孔教、佛教、老教、耶教，到底哪一個更好？至於信什麼以後再說。
陳超不知道這個馮自由是何方人士，但是革命黨無疑了。不過，馮氏鼓吹的主張，在沂州倒是實現(xiàn)和正在實現(xiàn)著幾條，比如第三條，第六條，以及第七條。如今沂州各類學(xué)校林立，更多的學(xué)校還在開辦之中。已經(jīng)開辦的學(xué)校中，無一不進行尚武精神的教育﹍﹍至於第二條，據(jù)說朝廷已經(jīng)組織編纂中西例律了。第五條和第九條也還罷了，至於第一和第八，簡直不敢想象。最可怖的是第四條，這不是要造反嗎？
陳超想，這些大逆不道的報紙肯定是江雲(yún)那個越發(fā)陰沉神秘的傢伙從他遍佈全國的情報站收集過來的。龍謙一定讀過了這些文章﹍﹍
至於國民，手頭正好拿著一份《國民報》一篇《說國民》的文章再次吸引了他；
“今試問一國之中，可以無君乎？曰可。民主國之總統(tǒng)，不得謂之君，招之來則來，揮之去則去，是無所謂君也。又試問一國之中，可以無民乎？曰不可。民也者，納其財以爲(wèi)國養(yǎng)，輸其力以爲(wèi)國防，一國無民則一國爲(wèi)丘墟，天下無民則天下爲(wèi)丘墟。故國者民之國，天下之國則爲(wèi)天下之民之國。誠如是，則上可以絕獨夫民賊之跡，下可以杜篡逆反賊之說也。以一國之民而治一國之事，則事無不治，以一國之民而享一國之權(quán)，則權(quán)無越限﹍﹍”
這篇文章不短，內(nèi)容也夠吸引人的，作者連發(fā)數(shù)問：中國的農(nóng)民是國民嗎？答案不是。中國的工人是國民嗎？也不是。中國的商人是國民嗎？更不是。作者以無可辯駁的論據(jù)證明他們不是國民而是奴隸！最後就是中國的官吏了：“夫官吏者，至貴之稱，本無所謂奴隸者也。然中國之官，愈貴而愈賤﹍﹍逢迎上官之前則如妓女，奔走於上官之門則如僕隸、其畏之也如虎狼，其敬之也如鬼神。得上官一笑則作數(shù)日喜，遇上官一怒則作數(shù)日戚。甚至上官之皁隸、上官之雞犬，亦見而起敬，不敢少拂也﹍﹍”
讀到這裡，陳超忍不住笑出聲，這也夠損了，不過甚爲(wèi)形象。
還有更爲(wèi)過分的，今年一月的大公報刊登了一份徵文廣告：本社徵文題目：剪辯易服說。卷交《大公報》館代收。定於癸卯年正月十五日截卷，延請東西通儒評閱，正月底揭曉。第一名贈銀十元，第二名贈銀五元，第三名贈銀三元。第四、第五名各贈銀一元。
自滿清入關(guān)。中國男人都留起了象徵臣服朝廷的辮子，兩百多年來大清帝國的例律人人皆知，要不留辮子，要不掉腦袋。哪個男人的腦後沒有那根被洋人譏笑不已的“豬尾巴”，定是反賊無疑。朝廷的新政是夠?qū)挼牧耍颤N都可以動，就是沒有說可以剪辮子。這樣的事也能拿到報上去徵文嗎？要知道龍謙雖然一直沒有留起辮子。但還是做了幾副假辮子應(yīng)付一些特殊的場合。今日周馥來，龍謙不就戴著他的假辮子嗎？陳超急切地想看到結(jié)果，起身去翻找那個月末的《大公報》，卻沒有找到。也不知這份徵文有沒有結(jié)果……
陳超沉思了半晌，講一堆報紙歸還到原處。起身到龍謙書桌上去看，隨手撿起一本印製粗糙的小冊子。一看便大吃一驚，竟然是當(dāng)今最大的反賊——那個一直躲在海外的孫文的文章《倫敦被難記》，這是陳超第一次看孫文的文章。他尚不知孫文在數(shù)年之前便被朝廷通緝到了海外，差點被解送回國。假若不是得幸遇救，最好的結(jié)局就是戊戌六君子在菜市口砍頭了，搞不好會被凌遲。
孫中山的文章也就罷了，再一份顯然是龍謙正在讀的報紙更是吸引了他。梁啓超刊於《清議報》第三十五期上的《少年中國說》。直令陳超拍案叫絕！看看發(fā)行的日期，已是近兩年前了，陳超深恨自己沒有早一點讀到如此激情澎湃的文章。
“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陽；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俠；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戲文；老年人如鴉片煙，少年人如潑蘭迪酒；老年人如行星只隕石。少年人如大洋海之珊瑚島；老年人如埃及沙漠之金字塔，少年人如西伯利亞之鐵路；老年人如秋後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老年人如死海之瀦爲(wèi)澤，少年人如長江之初發(fā)源；此老年與少年性格不同之大略也﹍﹍
“然則，吾中國者，前此尚未出現(xiàn)於世界，而今乃始萌芽云爾。天地大矣，前途遼矣。美哉我少年中國乎！
“梁啓超曰：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國者，則中國老朽只冤業(yè)也，製出將來之少年中國者，則中國少年之責(zé)任也﹍﹍
“﹍﹍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進步則國進步，少年勝於歐洲則國勝於歐洲，少年雄於地球則國雄於地球！”
梁啓超這篇激情四溢的文章提出了許多令陳超耳目一新的新觀點：他認(rèn)爲(wèi)一個國家的“老”“少”，主要表現(xiàn)在靈魂、精神的老少，而國家精神的“老”“少”又取決於“握國權(quán)者”其人如何。這個觀點深得陳超讚賞，聯(lián)想到與龍謙的一系列談話，陳超覺得假如粱氏與龍謙交流，必然談得來。
粱氏的雄文還提出了一個新的國家理念，如果將“中國”視爲(wèi)一個氏族共同體，以五千年的歷史而論，“少年中國”實在難以服人，但粱氏另闢蹊徑，將“國家”與“王朝”區(qū)別開來，“且我中國疇昔，豈嘗有國家哉？不過有朝廷耳！夫所謂唐、虞、夏、商、周、秦、漢、魏、晉、宋、齊、粱、陳、隋、唐、宋、元、明、清者，則皆朝名耳。”由此推論，“朝與國既異物，則不能以朝之老少而指爲(wèi)國之老少明矣”。換言之，已經(jīng)衰老腐朽的只是活了二百餘年的滿清，是那個兩千餘年的封建王朝體制，而不是中國。真正的“人人皆有主權(quán)”的新型民族國家正在形成中，這就是他心目中的“少年中國”！
梁啓超是久仰的了。但陳超還是第一次拜讀梁氏的文章，拋去政治上的不合時宜，文章如長江大河般的澎湃激情讓他都難以自已，想想那些年輕的學(xué)子們讀了後會是什麼結(jié)果吧！
陳超回到沙發(fā)上閉目深思。世道真要鉅變了！一直懷疑龍謙心懷異志，但他掌控魯南後的一系列所作所爲(wèi)又讓陳超放下了擔(dān)心。辦實業(yè)好啊，利國利民，誰也不敢說個不字！便是周馥不是也讚譽有加，連其子都辭掉濟南的差事加盟華源集團，盡心盡力地爲(wèi)華源的壯大發(fā)光發(fā)熱嗎？可是，龍謙私下卻收集了這麼多的報紙，而且，這些顯然是公開發(fā)行的報紙，竟然無法無天到了這般天地！難道當(dāng)?shù)乐T公就看不到嗎？
龍謙把控的魯南也有了報紙，沂州的《經(jīng)濟報》，兗州的《商報》，已經(jīng)發(fā)行到了山東全省，陳超都十分愛看。但這兩份報紙是純粹的商業(yè)報紙，充滿了赤裸裸的金錢味，根本不刊登政治方面的文章！龍謙這樣做，是有意的呢還是無意的呢？
陳超知道，如果不是最核心的人，或許會將其當(dāng)作鐵桿的後黨——龍謙巴結(jié)慈禧不遺餘力，時節(jié)的孝敬從來不少，進貢的物品無不殫精竭慮，以圖新奇﹍﹍即使是朝廷重臣，龍謙也聯(lián)繫緊密，比如愈發(fā)見重的慶親王，跟龍謙的關(guān)係就不錯。還有榮祿，不過據(jù)說榮祿病的很厲害，已經(jīng)不大理朝政了……
“叔，吃飯吧。上來兩趟，看你如此專心，就沒有打攪你﹍﹍”陳淑的話音打斷了陳超的沉思。
“哦，小嫺呢？”將身體埋在沙發(fā)裡的陳超仰面問侄女。
“在下面呢。他不回來了﹍﹍”
“我知道。他陪著周撫臺在迎賓館呢。淑兒，這間書房，千萬不要讓外人進來﹍﹍”
“我曉得。”陳淑點點頭，“我也只是幫他收拾一下。”
“那些報紙，還有這些書，千萬不可流傳出去！最好燒掉吧。”
“嗯，俺跟他說就是。”
“罷了。也沒人敢翻檢他的書房。”陳超站起身來，長長地嘆了口氣。按說陳家這兩年順風(fēng)順?biāo)兆舆^的舒心愜意。錢不愁，地位更沒的說，但陳超突然感到了沉重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