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詩蕓躺在病牀上，周圍的一切在她的眼裡似乎都失去了色彩，灰白色的牆壁，灰白色的窗，連病房外照射進來的陽光都好像沒那麼耀眼，同樣，也沒有溫度。

她靜靜躺著，每天只靜靜看著天花板上的吊燈，不言不語。

周圍的護士來來回回，醫(yī)生的詢問和叮囑空空洞洞，家人悲慼的眼神和母親小聲的抽泣斷斷續(xù)續(xù)，這些東西像把永遠不會停下來的拉鋸，一直在緩慢重複折磨著她的內(nèi)心。

她卻沒太多的感覺。

不知道自己躺在病牀上有多久了，也不記得上一次還大踏步行走在飄著小雨的街道上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已經(jīng)很難再回憶起，生活乃至生命還有什麼其他的顏色，等她反應過來，整個世界似乎都坍塌萎縮，變成了這個小小的病房，這個小小的單間，從此以後，顧詩蕓的眼裡，只剩下灰白。

顧詩蕓其實也沒抱什麼希望，她對自己的身體很瞭解，同樣，對摺磨著自己的病魔也有充分的認識，如果不是捨不得母親憔悴的面容，她說不定已經(jīng)拉開窗簾，踏了出去，即便，幹這事會耗盡她所有的力氣。

她不想自己以現(xiàn)在的模樣繼續(xù)茍延殘喘，她想走，她想解脫，但她又有不捨和不忍，這些情緒和病痛在每個深夜都無情地折磨著她，摧毀著她。

我在人間，卻猶如置身地獄。

今天又是極爲普通的一天，顧詩蕓躺在病牀上，四肢帶給她的刺痛感將她的視線和腦子攪得一團亂，醫(yī)生站在邊上和母親說了點什麼，倆人便徑直離開了，留下顧詩蕓一個人，窗外陽光明媚，有風徐徐刮進來，可顧詩蕓感受不到溫暖，感受不到清涼，甚至……連四肢是否還存在她都無從感知。

全身上下每個毛孔，似乎都有細小的銀針在反覆扎刺著自己。

由於才用過藥，顧詩蕓的視線逐漸開始變得模糊，但恍惚之間，她似乎感覺病房內(nèi)有人。

是母親回來了嗎？

每一次母親和醫(yī)生談完話之後，總會一個人悄悄回到自己牀榻前，拉著自己日漸消瘦的手，什麼都不說，默默流眼淚，每當這個時候，顧詩蕓總是緊閉著雙眼，假裝昏昏欲睡，她不敢開口安慰母親，她也不知道要怎麼安慰，病來如山倒，這一病，摧毀的不僅僅是自己。

艱難挪動了下脖頸，顧詩蕓把目光投向了那個似乎有人的方向，這一動作顧詩蕓其實完全是趨於本能，等她把目光投過去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落眼之處並不是房門的方向。

而是窗簾旁那個相對陰暗的角落裡。

那地方是不可能有人的，顧詩蕓明白，那個角落因爲背光的原因，很多時候都比較陰暗，除非開燈，否則大白天都很難用肉眼看清楚，也正因爲如此，醫(yī)生在那個角落置放了個到人腰際左右高度的鐵櫃子，用於擺放物品，現(xiàn)在顧詩蕓住在這間病房裡，自然，那裡面擺放的就全是顧詩蕓的私人或是她能用到的瑣碎物品。

所以那地方是不應該有人的，除非，那人是站在將近一米左右高度的鐵櫃子之上。

但……又會是什麼人跑進自己的病房裡，並且站到那種地方去呢？

所有的疑慮都在顧詩蕓把視線投過去之後煙消雲(yún)散，她看到那個角落，那個鐵櫃子上，確實站著個人，而且還是個女人，窗外的風颳得更猛烈了，隨風飄擺的窗簾“呼啦——”、“呼啦——”的在那個女人面前搖曳著，遮住了她的樣貌，遮住了她大半個身子。

顧詩蕓勉力看了一眼，但也就是這一眼，讓她的瞳孔不受控制的猛然一縮，久違了的恐懼感和強烈的心跳再次傳遍她的全身，她分明看到——

角落裡那個女人，她的下半身，竟是完全隱匿在了鐵櫃子裡，似乎，是和鐵櫃子重疊了！

只在一瞬間，顧詩蕓就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麼了。

見鬼這種經(jīng)歷，說實話對於聯(lián)邦大陸的公民來說也不算啥新鮮事，這片神奇土地上的高層們總是在戰(zhàn)爭與和平的天秤上來回遊移，在享受著和平的同時，戰(zhàn)爭也從未停止過，生靈塗炭，流離失所，鬼魅的傳聞從來就沒有間斷過。

顧詩蕓明白，但她恢復鎮(zhèn)定並不是因爲明白這些道理，而是她知道，人在即將死亡的時候，往往就能看到這些東西。

這一天終於來了嗎……？

剛瞅到角落裡那女人的時候確實讓顧詩蕓心中一凜，不過很快，她就鎮(zhèn)定下來了，瞳孔慢慢恢復了死寂，心率也逐漸平緩下來，她望著角落裡那個不清不楚的女人，好半晌，才勾了勾嘴角，費力的苦笑道。

“你是……來接我的……嗎？”

“耶？你看得到我？”

躺在病牀上的女人方纔費力地將腦袋和目光投向自己的時候，躲在暗處的曼陀羅就已經(jīng)有點不舒服了，現(xiàn)在居然聞聽她和自己說話？

講道理，自己好歹也是A級別的鬼怪了，在這個級別之下，除非自己願意主動現(xiàn)身，否則一般的凡夫俗子是沒辦法用肉眼捕捉到自己的，沒想到這娘們居然能看得見自己？

這讓曼陀羅好生詫異。

“還……還好……”顧詩蕓的臉上露出一抹難得的笑意，襯托著她那張被病魔折磨的蒼白的面孔，這著實讓曼陀羅覺得心驚。

看角落中的女鬼不說話，顧詩蕓咳了倆聲，又悠悠開口道，“我……我還以、以爲……你們都是、是面目……猙獰的樣子……呢，現(xiàn)在看……看看，其實……也挺、挺漂亮啊……咳咳、咳……”

那是，這副面孔可是你老相好挑的，他的品位就你和我這倆張臉爲標準了。

曼陀羅在心裡翻了翻白眼，想起以前導師和自己說過，陽世中如果有真本事或者行將就木的人，都能看得到S級以下的靈體，那這會子顧詩蕓能看見自己，也就只有一個解釋了。

可這也不對啊，顧詩蕓肯定不是有大本事的人，看她的樣子也不像，而且也感受不出來，但……魅力商城裡的藥劑那可是實打?qū)嵱脨耗c數(shù)購置出來的，也不可能不管用甚至是加速服用者死亡……這又是什麼情況呢？

曼陀羅畢竟不是簡皓，她只是感到有奇怪的地方，但沒那個本事推敲出來，所以想了一會不得要領(lǐng)也就索性不去尋思了，既然顧詩蕓能看到自己，那也無所謂了，反正大家都是爲了同個男人，那麼互相之間也不存在什麼敵意（看看，曼陀羅這方面的思想還停留在大清說唱王朝時代，真給力誒）。

吶，簡皓確實說過，千萬不要讓顧詩蕓發(fā)現(xiàn)事情有不對，當時因爲靈體機制，曼陀羅也沒想太多，沒承想，現(xiàn)在居然暴露了，那……也沒關(guān)係了，暴露就暴露了吧，看顧詩蕓都和自己搭話了，曼陀羅也就不藏著掖著了。

“你……感覺怎麼樣？”曼陀羅起手先關(guān)心了一把。

“感覺……？”顧詩蕓的眸子裡完全沒有生人應該有的那種光芒，她雙眼黯淡，苦笑道，“我什麼……都感覺不到呢……”

曼陀羅沉默了，你讓她上戰(zhàn)場殺敵，那肯定沒問題，你讓她安慰別人……曼陀羅還真是做不到，她身前性格便是如此，死後更是茹毛飲血，一路進階，早把這些情感拋到了九霄雲(yún)外。

可能是看到勾魂女鬼無言以對，顧詩蕓便反過來安慰她道，“別、別擔心……我不會反抗的……我知道你出現(xiàn)在我面前……是什麼意思……”

曼陀羅愣了愣，想起點什麼，忙搖搖頭，“不，我是來幫你的，不是來勾魂的。”如果可以的話，曼陀羅倒是想看看黑白無常駐紮隊的預備名單上到底有沒有這小妮子，可……顯然，她沒有這個權(quán)利。

“幫……我？”顧詩蕓的雙眸閃過一絲光亮，但很快，就如同曇花一現(xiàn)般，消失殆盡，她眨了眨眼，“你就別、別安慰我了……”

“不、”曼陀羅差點就把【哎呀我是你老相好簡皓派來的，他現(xiàn)在正在參加玩命相親給你瞅藥錢呢，如果不是他，你現(xiàn)在老早就發(fā)黴了，所以我真是來幫你的】這話給說了出來，不過話到口邊，曼陀羅還是硬生生給嚥下去了。

一來呢，簡皓囑咐過她不要讓顧詩蕓知道這些事，二來呢，就皓哥的描述以及這些天循環(huán)反覆來給這妮子送藥的時候?qū)λ挠^察，曼陀羅也差不多摸清楚了顧詩蕓的個性脾氣，有些話真是不能說，至少，現(xiàn)在不能說。

善良固然是個好品質(zhì)，但有時候，這個品質(zhì)真的是非常軸，曼陀羅明白這個道理。

“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對於見面要不就是打打殺殺要不就是脫光了誘惑皓哥的曼陀羅來說，真是沒什麼和同齡女孩子溝通的技巧，她尷尬地沉默了片刻，只得這樣和顧詩蕓說道。

顧詩蕓還想說點什麼，不過眨眼間，角落裡的女鬼便不見了蹤跡，只剩下窗簾還在隨風飄擺，病房裡一切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