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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夢斷殤

青蕪漠漠煙橫野, 翠柏蕭蕭風滿林。

此時的隆中山秋風習習,落葉簌簌,原本蒼翠的綠竹也開始換葉發黃。有排排大雁自空中整齊地飛掠而過, 迫不及待地前往南方避寒安居。

青蔥般纖長的手指緩緩拂過那淺淺的刻痕, 石身所特有的冰涼的觸感徑直從指尖傳入心腑, 激得我渾身一顫。

我身著了一襲素紗蟬衣, 黑色的長髮柔順地傾瀉下來, 素面朝天,面容平靜。

焚燒了三柱清香,我將它們穩固地插在香爐之中, 然後虔誠地伏地跪拜。

看著石碑上的那個名字,我沒有垂淚, 沒有嚎啕, 只是心魂空白一片。我闔上了雙目, 淺嗅著鼻尖那淡淡的香氣,思緒飄回到過去。

猶能明晰地記得那一個清晨。

——那日, 我同往常一樣做好了早膳,喜笑顏開地來房中尋他,進屋之後便看到諸葛亮安靜地坐在藤椅上閉著眼睛。我以爲先生是在小憩,便走過去輕聲叫他,然而喊了半天都沒有任何動靜。我心下一沉, 顫抖地伸指到他的鼻下一探, 這才發現他已經仙逝了。

我在廬中哭了整整一天, 哭到聲音都沙啞, 淚水皆流乾。山中村民們也無一不哀慟。而就在我之後打理先生的房間時, 我在案上發現了兩紙書信。一封是寫給後主及個別將士的,另一封則是留於我的。他要我們就將他的墳冢葬於臥龍崗上, 不消實行如何隆重的葬禮。

於是我連夜趕往成都,將那封遺書交給了蜀帝。如今的劉禪已是能夠獨當一面的英明帝王,在聽聞先生亡故後他悲慟不已,滿朝文武臣子也都淚如雨下。我看到了立於一旁的姜維,他整個人如同丟了魂魄一樣怔怔地發了好半天的呆,然後他纔有所反應,背身展袖拭去了眼角的淚水。

這一天,蜀帝爲這曾經的漢丞相舉行了無比莊嚴而肅穆的葬禮,天下滿目都是身著孝服麻衣的人,所有百姓都沉浸在痛惜之中……

“先生,櫻若能做到的只有這些了……對於人的生老病死,我是真的無能爲力……”我緩緩張開了眼,對著墓中沉睡的人輕聲開口,“如今天下一片安瀾,百姓安居樂業。先生,您在九泉之下能安息了麼?”

“櫻若現在就要離開了……”恍若夢囈般的話語被秋風卷著從我口中徐徐送出,胸臆當即一顫,我終於忍不住將身伏在了石碑上,眼淚滂沱而下。

“先生!我不要忘記你啊……我不想自己今後再變得像以前那麼地空洞迷茫了……先生……”

我跪在碑前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地哭泣著,彷彿要把這一生的眼淚全數流盡。

倘若早知最終會是如此悲痛的結局,我當初是否還會不顧一切地穿越至此?我又是否會如此不可自拔地沉湎其中,導致我現在的心無比疼痛?

可是如今無論說什麼都晚了……我既然踏出了這一步便要堅持著走下去,哪怕前方面臨我的是懸崖陡壁,我已然沒有了回頭路可行。

從一開始便早已料到了我今日的絕境,這終究是一場毫無結果的幻夢。所以……我現在必須要做出我最後的抉擇!

我努力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伸手抹乾了頰上那冰冷的液體。而後我從袖中摸出了一把尖銳的利刃,雙手顫抖地將它舉起抵在了胸口處,深呼吸了一口氣,我心下一狠,便對著胸腔直直刺入。

一陣鑽心如撕裂般的劇痛瞬間在我的心口處曼延。鮮血滴落在了掌心的戀夢雙魚上,將原本透白的美玉染爲了嫣紅。

最後一次凝望著墓碑上的名字,我露出了慘淡而釋然的微笑,傾國傾城。

——永別了,先生……

心已死,淚也幹,不堪回首魂亦牽。

夢驚醒,不了情,往事如煙揮不去。

亦虛亦實,亦愛亦恨,葉落無聲花自殘。

只道是,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

卻無奈,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就在利刃穿透胸腔的這一霎那,我突然想到了我的爺爺,那個已然失蹤了多年的人。

我想他也是穿越到了異域裡了吧,只是爺爺比我還要決絕,最終是選擇了永久地沉湎於異空之中。

我是個軟弱的人,在那個身影逝去之後無法獨活,所以我選擇了回家。

然後,永遠地遺忘……

“蘭蘭……蘭蘭!!”

我一睜開眼就聽到了耳邊這焦急的喊聲,但此時的我還處於懵懂狀態,無法立即做出反應。

“爸媽……姥姥……”許久,我才喃喃叫出了站在眼前的人,然而身體卻還是僵硬的,腦中一片空白。

“蘭蘭!!”媽媽上前一把抱住了我哭道,“你這十天到哪裡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啊……”

“是啊,這十天我們找遍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你的消息,今天下午突然看見你暈倒在院子裡。”爸爸也走近我沉重地開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是不是遇到壞人了?”

“我不知道……”我迷茫地看著他們,完全聽不懂他們再說什麼。十天?我只感覺我睡了一覺而已,只是這個覺,睡得真的好漫長……

“唉,一定是後院的那個宅子搞的鬼,等我叫人來把它給拆了吧……”姥姥坐到了牀邊拉著我的手,說,“回來了就好!蘭蘭啊,你可把姥姥給嚇壞了……”

“是啊,現在再追究下去也沒什麼意義了,你沒事就好……”媽媽溫柔地看著我,旋即對姥姥開口道,“媽,那麼好的房子怎麼能拆?能賣個好價錢的啊!我有個客戶是專門收購古宅的,等哪天我和他談談好了。咱們不是還有個一室兩廳的空房子麼?媽,您乾脆搬到哪兒去住吧!”

姥姥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否定,只是深深嘆了口氣。

“啊對了,我待會兒還有個重要的會議呢!老公,快點送我回公司……”媽媽看了看錶後便往門外走去,邊走還邊向我喊著,“蘭蘭你好好休息,媽媽有事先走了,明天再來接你啊……”話還沒說完就匆匆消失在屋裡。

我只是淡淡地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纔來就要走,除了工作和賺錢以外他們就不能想點別的麼?

“蘭蘭,你肚子一定餓了吧?姥姥現在就去給你弄吃的來。”她說著也隨即走出了房間。

偌大的臥室中只剩下我一個人,直直地望著前方發呆。

剛剛他們說什麼我消失了十天,爲什麼我完全沒有印象?還有就是□□的那個院子,姥姥說不許我進去我就沒有再靠近它了啊,怎麼會這樣啊……此時的頭部有些微的疼痛,於是我不再強迫自己思索,下牀踱到了鏡子跟前。

天……我怎麼憔悴成這個樣子!我驚愕地看著鏡中的自己——眼神疲倦,彷彿N天沒睡覺一樣;面色蒼白,好像大病初癒一般;還有……我偏頭靠近鏡面,赫然發現在我的左鬢間居然有一綹銀白,我瞇起眼睛撥弄著數了數,不多不少正好十根!我無奈地搖了搖頭,不想正值青春年華的我什麼時候也有了少年白了?

我雙手插兜正要折回,手指驀地觸到了一個硬硬冷冷的東西。我疑惑地將它掏出來察看,發現那居然是一塊極好看的玉佩。

這塊玉大概有嬰兒的拳頭那麼大,瑩白之中隱隱透有幾抹嫣紅的絲狀紋路,上面有兩條小魚親暱地偎依在一起,而掛繩則是我最喜歡的紫色。

奇怪,我是很喜歡收藏古董,可我並不記得有這麼一個精緻的玉佩啊……而且,爲什麼我看著它心底會有一種無可言喻的悲傷悽婉,好像風暴席捲般的狂烈。

我茫然地望著鏡中淚流滿面的自己,腦中一片雪白。

我好像,是遺忘下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一年後,湖北省襄樊市,古隆中。

“小蘭,我們休息一下吧,我實在是走不動了……”舍友秦瑤氣喘吁吁地在身後喊道,在路旁的石凳上一屁股坐了下來。

“我也不行了!”韓怡也找了個位坐下,皺眉看著我說,“從早上就開始爬山,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吃飯呢。我餓啦!”

“就是就是,我們可不像納蘭你,爲了追溯你家丞相的腳步可以堅持不吃不喝的。”

我無奈地看著眼前這兩個好友苦笑,也無話可說。

一年前,我成功考上了湖北襄樊市的一所大學,報讀了歷史系。在不久之前我聽說要外出自由實習,於是我便首倡來古隆中。而我的那兩個死黨也知道我是三國迷,也就隨了我的意,要去就去吧。只是如今想不到她們才走了一早上就累成這樣。

“那你們先去吃飯吧,到時候我們再聯繫!”我說。

“啊,好啊!那我們就先去了,你自己小心哦!”說完兩人便徑直飛奔下山,完全沒了剛纔的疲累。

目送著她們遠去的背影,我長長地舒了口氣——與其說是她們想走,不如說是我想讓她們離開。

我淡淡地扯了扯脣角,獨自一人往林中走去。

深秋的隆中山清幽靜謐,空靈寂然,有瑟瑟的秋風拂過林間,吹動著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縹緲而怡人。

我緊緊抱著懷中的課本,極力壓制著此刻內心中莫名的波瀾,手指因過於用力而微微泛白。

從一開始我便有一種奇異的感覺,胸腔中的那一個器官始終在浮躁不安地跳躍著,彷彿要從我的喉嚨裡蹦出一樣!

明明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可爲什麼我會感到如此的熟稔和親切?

我失魂般地信步遊走著,不知不覺間走到了一尊武侯塑像前,我斂下足來深深凝望著眼前的這座雕像,內心繚亂如麻。

整座雕像大概有三米多的高度,道袍綸巾的智者手持羽扇佇立著,兩眼平視前方,飄渺俊逸,英姿颯爽,竟是如此地神似!

我雙眉緊鎖,頭部嗡嗡作鳴,腦海裡彷彿有滾滾波濤在其中洶涌翻騰著,右手不自覺地就掏出了內袋中的那枚玉佩。

我到底是怎麼了?

眼波流轉間我看到了塑像臺壁上的那幾行小字,那是諸葛亮的生平簡介,但凡人物雕塑都會有的。

起先並無任何太大的感覺,可當我看到最後一句“於公元234年病故於五丈原”時,左胸遽然涌出一股鑽心的疼痛。

“啪啦”一聲,懷中的本子直直掉落在了地上。我用手緊緊揪著胸前的衣襟,內心一片愕然——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就算再怎樣喜歡諸葛亮也不至於有現在這麼強烈的反應啊!……可爲什麼我的心會那麼地痛?!

我呆呆地注視著手中的那枚玲瓏美玉,腦中彷彿有什麼龐大的東西想要爆裂出的那般激烈。

此時MP3中的音樂正好播放到了《千年淚》,我心頭一震,思緒在這一瞬間陡然停止運作,只是愣愣地聽著耳畔的歌曲:

“才話別已深秋/只一眼就花落

窗臺人影獨坐/夜沉的更寂寞

一段路分兩頭/愛了卻要放手

無事東風走過/揚起回憶如昨

夢在千絲髮間/我在夢裡擱淺

月光盡是從前/蒼白了的想念

你眺望著天邊/我眺望你的臉

緊記你的容顏/來世把你尋找

搖搖欲墜/不只你的淚/還有僅剩的世界

嘲笑的風高唱著離別/我卻聽不見

穿越千年的眼淚/只有夢裡看得見

我多想再見你哪怕一面

前世未了的眷戀/在我血液裡分裂

沉睡中纏綿/清醒又幻滅……”

一時間,所有的記憶彷彿排山倒海般地鋪天蓋地而來,於一剎那便充盈了我的頭腦,將我填得滿滿的。

鬼宅穿越、投效劉家、同下江東、戀夢雙魚、生離死別、歸蜀重逢、入嫁東吳、孔明燈宴、悲怨永離、如影隨形、違命逆天、隱居息影……

我想起來了!我在三國異域之中的點點滴滴,我爲那人所做的一切的一切,我在這陡然的一瞬間將其全數憶起!

“先生……先生啊……”

我踉蹌著退步靠在了竹幹上,身體毫無氣力地沿著枝幹軟榻地滑曳下來,跌坐在了地上。

爲什麼……好不容易選擇了永久的遺忘,好不容易恢復了往昔的平靜,可爲什麼如今又要我將它們全部記起?!

手中緊緊捏著那枚血染的戀夢,目光慘淡地凝望著眼前的武侯塑像,我終於忍無可忍,抱頭慟哭!

千年淚,淚留幻夢如煙逝。

夢斷殤,殤情絕止永遺恨。

我耗損了我十餘年的壽命,跨越了千年的時光,只爲尋覓那個身影,只願默默陪伴在他身側,縱使所做的一切皆是枉然!

攜手同偕老,死生何契闊。千年已過,夢醒人消瘦。

先生

如今 我在這裡

你在哪裡?

你在,哪裡……

——————————————————【全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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