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千年的眼淚/只有夢裡看得見
我多想再見你哪怕一面……”
初春的清晨, 我獨自一人坐在黑色的玄武巖上輕吟著曲子,山間泠泠微風(fēng)吹挽著我長長的髮絲,輕舞飛揚(yáng)。
耳畔突然響起了沙沙的腳步聲響, 我回首, 看到身著淺蔥色曲裾衫的俊朗青年正往這邊徐步而來。我欣忭地站起身來迎向他走去。
“小姜, 你來啦!”我微笑著對他打著招呼, 眼波流轉(zhuǎn)間看到了他懷中所抱的那一團(tuán)白, 疑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維來時途中發(fā)現(xiàn)它受傷了,故而將之帶來……”姜維說著, 只見那團(tuán)雪白突地一動,一對長長的耳朵冒了出來。竟是一隻兔子。
“啊, 真可憐……”我小心翼翼地從姜維手中接過它, 察看著它的傷勢。還好, 只是一條後腿骨折了,這種程度的傷害我可以治得好。
“嗯, 那我們就回去吧!”我走到巖石邊將白兔輕輕放入到竹籃中,隨後便提起籃子同他往竹林深處行去。
“先生,小姜來了!”我高喊著推開了廬中柵門,與姜維走進(jìn)了庭中,原本在院中地上蹦跳的鳥兒於一瞬間便驚嚇了飛散開去。
“哦, 是伯約啊……過來吧。”在涼藤上小憩的儒雅男子睜開雙眼, 見到來人露出了和悅的笑容。
“你們聊吧, 我先進(jìn)去了。”我指了指籃中的動物對他二人說道。孔明溫和地對我頷首莞爾, 於是我便徑直入了屋內(nèi), 爲(wèi)這隻兔子療傷。
由於我使用了法術(shù),所以受傷的兔子在一霎那便活蹦亂跳了起來。然而我並沒有立即出外, 而是在屋中抱著小兔子,靜靜聆聽著房外人的談話。
“丞相……”姜維輕輕喚了一聲。
“伯約,如今的我只是一名平凡的山野村人,就莫叫我那個稱呼了。”諸葛亮說。
“是的,先生。”姜維頓了頓,又問,“先生準(zhǔn)備一直如此,不回成都了麼?”
“如今漢室俱興,天下平定,百姓安樂,亮無須再回去了罷……”孔明淡然地開口道,“能夠復(fù)歸於隆中生活,這是亮早便期盼已久之事。相比起朝廷的奢靡華貴,我還是傾心於此刻的安恬寧謐。”
“先生所言甚是。”姜維會意地點了點頭,隨後他略帶不安地望向孔明,“維現(xiàn)已是朝中之臣,今後怕極少有閒時來看望先生,先生一人的話……”
“無事的,伯約。”諸葛亮輕笑道,“有櫻若陪我便夠了。”
姜維沒再說話,而是欣慰地舒了一口氣。與此同時,在房中的我也漾起了一抹旖旎的笑容。
“啊,小白!”手中的兔子倏地跳出了我的懷抱,一溜煙地往門外逃竄而去。而我不知爲(wèi)何竟下意識地叫出了這個名字。
“小姜,你還站在那做什麼?還不快過來幫我抓小白!”我跑出屋外焦急地對那人喊道。真是的,這兔子居然不知感恩就這樣溜了!
“哦……好。”姜維先是怔了怔,隨後也猝猝跑下來一同幫我。
“死兔子還跑,看我不把你抓了做成兔羹!”我悻悻地嘟囔著。孔明在一旁看了哈哈大笑,姜維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一天,我們都沉浸在了歡愉的氛圍中,無比熨帖。
到了次日,姜維一早便起身與我們告別,所以此時的我正在送他至山下的途中。
“便送到此處吧。”姜維停下腳步對我說道,“夫人快回去吧。”
“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小姜,叫我名字就好了嘛,何必這麼見外呢!”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輕笑道。
“可是,維再如何也是晚輩,如此直呼夫人名謂恐太過於失禮了……”
聞言我一怔,將戲謔的眉眼斂回,對他淡淡一笑:“好吧,就送到此處。”
“夫人……”姜維滿眼謝意地看著我,“維很感激夫人能夠陪伴和照顧先生。”
“呵呵,說什麼感謝的話啊。”我溫婉地笑道,“能夠同他在此處生活,是我莫大的榮幸呢。”
“維當(dāng)時還在憂心我離開後先生一人會孤獨,如今看來,是我多慮了……”姜維也低眉淺淺笑了笑,“那如此,維就先告辭了。”說完他對我揖了一禮,隨後便駕馬離去了。
“多多保重哦,小姜!”我朝他揮手作別。這個先生最喜愛的弟子,有時候真的是很可愛呢。
“夫人……”
是啊,我在這裡已經(jīng)老了啊……
我淺笑著,喃喃念著方纔他喚我的那個稱呼,闔上雙目,聆聽著竹林間的簌簌風(fēng)聲,思緒又飄回到了那個冬季。
——那一日,我高佇於五丈原南峰之巔,與異域之神通話,不惜以自身的四年壽命爲(wèi)代價而強(qiáng)制改變了天數(shù)。
漢室俱興……收復(fù)中原……還於舊都……曹魏潰敗……東吳歸降……蜀漢長存……抹去了一切悲傷的過往,只餘下了美好的回憶。
如今的這個時代,四海昇平,天下平定,百姓安樂。已然從曾經(jīng)的繁塵亂世演變爲(wèi)了今朝的和平盛態(tài)。
所以,面對現(xiàn)在的安定天下,諸葛亮自然是選擇了遠(yuǎn)離俗世的喧囂,回到隆中山,從此之後過著息影平靜的生活,與世無爭。
“歸去歸去來兮
我宿願
餘年還做壠畝民
清風(fēng)明月入懷抱
猿鶴聽我再撫琴……”
四年壽數(shù)換來了現(xiàn)在的一切,就這樣吧……
在回屋的途中便聽見院中傳來了悠揚(yáng)的古琴聲,我站在門口沒有立即進(jìn)院,憑於欄邊傾聽著先生彈曲。
《樑甫吟》。從前每每聽到先生撫此曲時,總能感受到其中所隱含的殷憂的情感;但是這一次沒有了,此刻曲調(diào)中所散發(fā)而出的是一種淡泊寧靜的氣息,這是真正息影之人才能吟唱而出的隱歌。
淚水毫無徵兆地從眼眶中滑瀉而出,濡溼了我的面頰。
此生如此。
夠了……真的夠了……
琴聲在這時戛然而止,先生的聲音從裡傳來,“櫻若,汝在外做什麼?”
我震了震,隨即脣畔勾起了一抹傾心的笑容——我的先生,無論何時都如此精明呢。
我展袖擦乾了頰邊的液體,欣欣然地走了進(jìn)去。
“先生,我們?nèi)シ褐郯桑 ?
我們乘著木筏盪漾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擺渡人是同村的康伯,他站立在船頭,擺動著木槳在水中劃出了浪浪瀲灩波紋。山中的渺渺雲(yún)霧飄浮於半空,將此處瀰漫出了一股不似人間的清幽。
在隆中數(shù)年來的生活平淡如水,但我卻絲毫沒有感到乏味抑或無聊。因爲(wèi)有先生的陪伴,不管在哪裡我都會感到莫大的熨帖。在這個亂世之中經(jīng)歷了太多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我原本那一顆浮躁幼稚的心也逐漸被這世間的各種情愫所洗涮,變得平靜而淵默。
回想當(dāng)時才穿越至此的我,只不過憑著自己的花癡與好奇,以爲(wèi)只是單純地來尋找諸葛亮與觀賞其中的精彩場面,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沉湎於中。直到我親身經(jīng)歷了這些事蹟之後才驀然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的我是多麼地膚淺和倥侗。雖然這只是虛幻一夢,但終究是切切實實地發(fā)生在我的身邊,我能夠感受到他人與自身的種種情感,有歡笑,有悲傷,有慍怒,有懊喪,有絕望,有溫馨……這些感覺是真實存在的,並且能將我薰陶濡染。我深入其中體會著這在現(xiàn)世中根本無法察覺的感受,不可自拔。所以,我寧願耗損我在現(xiàn)世那如螻蟻般的壽數(shù),也要圓得我在這一時空中雖然短暫,但卻令我受益成長的寶貴憶境。
只是可惜,凡夢都有清醒的那一刻,我終究是要離開這裡。在我醒來之後,這一切的一切都將化爲(wèi)白煙隨夢而逝,那麼我所做的全部都是枉然;我會將夢中這些曾深銘於心的人影和事蹟全數(shù)遺忘!
唉……算了,忘了就忘了吧,這樣至少會將我的情思徹底斬斷消除,不然若是回去了還存有這裡的記憶,那我今後可能會一輩子都活在遺憾之中吧!
殘留著回憶而獨生的人,其實是最痛苦的呢……
“櫻若,汝在爲(wèi)何事出神?”諸葛亮看著身旁發(fā)涅的我問了一句。
“啊?沒有啊……櫻若近日有些耳背,呵呵……”我打著哈哈。
“耳背?”諸葛亮挑了挑眉,“櫻若正值妙齡,竟患有如此耳疾?待亮爲(wèi)汝把脈醫(yī)之……”說著竟真的將手指撫在了我的腕上。他的體溫有些微涼,但撫著我血管的感覺很是舒服,如同清風(fēng)拂心般的舒暢。
聽到這話後我愣了愣,隨即故作驚喜狀地道:“先生真乃神醫(yī)也!近日櫻若深感不適,又有耳疾,本來還在想是否命不久矣;不料先生一出手爲(wèi)我把脈,令櫻若頓覺神清氣爽,渾身舒暢,就連耳疾也隨之康復(fù)!先生之奇能,令櫻若無比欽佩!我對先生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又如黃河氾濫一發(fā)不可收拾……”
語畢,我二人沉默了片刻,然後都相視著大笑起來。
“哈哈……櫻若,你總是能令我如此開懷啊!”
“先生也不賴啊!”我崇拜地看著他,“這麼久以前的對話你也能記得噯!”我瞬時回想起了從前,先生第一次對我說教時的情形。
“是啊,都已過了如此長的年月了……”諸葛亮喟然嘆道,他轉(zhuǎn)過頭看著我微笑,“那好像是你第一次欺騙我吧,櫻若。”
我的臉騰地紅了起來,低頭訥訥道:“但是先生神算,最終還不是讓先生給看穿了……”
“是呢,不過亮看不透的事情亦有許多。櫻若,你爲(wèi)何要放棄榮華而隨我來至隆中歸隱?”
看到他詢問的眼神,我側(cè)過頭低聲開口:“先生何必明知故問。”
“亮真的不曉啊!”孔明委屈地望著我,“你是如此喜愛熱鬧繁華之人,豈會安心於此過平淡的生活?”
“先生你,真的不明白麼……”我有些心酸地看著孔明,徐徐道,“櫻若所做的一切皆不是爲(wèi)了名利地位,而是爲(wèi)了先生啊……我自始至終都是這樣……先生,你怎麼不明白……”話語至此有些微的哽噎,淚水在眼眶中旋繞不停。
“不要哭啊,櫻若……”諸葛亮伸手撫著我的臉頰,溫柔地注視著我說,“亮何能不曉汝於我的情意?亮只是想親耳聽你言說而已。”
聞言,我這才破涕爲(wèi)笑,略帶嗔怒地瞪著他。這個腹黑之王,我總是會如此輕易地就栽在他手上,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入夜,一輪皓明的殘月懸掛於空,將漆黑的夜幕照得透亮一片,月光下竹影婆娑,清波粼粼,幾盞大大小小的孔明燈在林間飄浮著偎依在我們身旁,如此旖旎迷幻。
“櫻若,汝是怎會的此等術(shù)法?亮多次問你都不說。”庭院中,諸葛亮坐在涼藤衽席上,看著眼前這些浮空的燈籠問。
“嗯?櫻若不是說過了麼,只是我家鄉(xiāng)的一種絕技罷了。”我淺啜了一口香茗隨口答道。
“絕技?亮當(dāng)初征討南中時曾對當(dāng)?shù)氐奈幕?xí)俗加以瞭解,並未發(fā)現(xiàn)有此等技能。”
聞言我一愣,不由得無奈失笑——早知這樣的話我就不說自己是雲(yún)南人士了,真是想得其一想不到其二啊!
當(dāng)初我之所以道明自己出身雲(yún)南,一個原因是我本來就很喜歡雲(yún)南這塊四季如春的寶地;二則是想爲(wèi)諸葛亮日後的南征做點貢獻(xiàn),自己是南中人的話知曉那些地方的事也不足爲(wèi)怪。
“這些已經(jīng)不重要了吧……”我淡淡地開口,“總之,我現(xiàn)在能夠安然陪在先生身邊,與先生共同放燈賞月,撫琴長嘯。這不就足夠了麼?”
我起身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子,抓住孔明的雙手深深凝視著他,“先生……我們會一直這樣的吧?”
“你在說何傻話,櫻若。”諸葛亮也回握住我的手,對我溫和地說道,“當(dāng)然會一直如此下去。”
低頭輕靠在我們交疊的手上,我感覺到他的體溫緩緩向我傳遞而來來,脣邊帶有溫馨的笑靨,而內(nèi)心卻是惻然一片。
世上無永恆,真的能夠一直如此下去麼?我完全不敢想象,這種簡單的幸福還能夠維持多久。
不管將來會變得如何,我現(xiàn)在惟一所求的,就是能夠珍惜和把握眼前這段短暫而幸福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