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著大地, 將桿上的那面旌旗吹颳得晃盪亂舞,飄搖欲墜。
營帳中,一個單薄淒涼的身影披了一件大氅伏於案前, 憑著那微弱的燈光執筆書寫著。偶爾伴有幾聲咳嗽, 憔悴的面容更顯蒼白……”
我霍地起身闔上了雙目, 不再去看那令人揪心的場面, 全身因爲此刻內心的抽痛而微微顫慄著。
先生, 馬上就好了……東吳已然出兵北上,不需多久這一切便會結束……
我張開眼徐徐步到窗前,看著庭中的皚皚白雪與朵朵臘梅, 長長地舒了口氣——眼下已然到了冬季,而孫權還未如原史那樣退兵。或許這一次真的能夠北伐成功吧, 我想。
靜撫著掌心的那枚戀夢雙魚, 我虔心祈禱著……
“娘娘!娘娘!”侍女阿茵突然從屋外急急跑了進來。
“怎麼了, 爲何如此慌張?”
“聖上、聖上他回來了!”阿茵氣喘吁吁地開口。
“你說什麼?!”我不可思議地驚聲叫了起來。方纔還在爲此事而倍感欣慰,怎麼這麼快就逆變了?
“聖上因兵敗於合肥, 故而下令全線撤兵……娘娘你去哪裡?”
完全不顧身後侍婢的呼喊,我匆匆往外快步走去……
“都堅持了半年多了,你爲什麼還要退兵啊?”我人剛沒入吳帝的寢室內便道出了這句話,然而話一出口我便後悔了。他親領大軍北上征討,現在挫敗而歸, 我怎麼能夠這樣子!
果然, 孫權只是淡淡瞥了我一眼, 轉過身去沒有說話。
我內疚地抿了抿脣, 緩緩走近他輕聲問道:“聽說你兵敗了……可有受傷?”
見到我對他的關懷, 孫權這纔將他原本拉長的臉緩和了下來。他低聲說,“朕無事, 只是我軍兵將死傷者甚多。”
“是麼……”我眉眼低迴,欲言又止。
沉默了許久,我終是忍不住而打破了這份寧靜。我訥訥地問他,“那……你就這樣,不再北上了?”
“曹魏之氣數未絕,縱使強制征討也毫無用。”孫權嚴肅道,“朕只是助蜀北伐,並不想與魏正面交鋒。可如今己方倒成了主戰場,此境況於我東吳而言極爲不利,朕當然是要儘快撤圍退兵。”
“可是你答應過我會一直……”
“這並非兒戲,櫻若。”吳帝截斷了我的話,蹙眉看向我,“自先帝武烈皇帝時起,便勢必要據領江東,以立帝業。現今吳國已定,朕豈能因一時之利而毀了這百年基業?!”
我怔怔地聽著孫權的那番話,內心逐漸從悻怨轉爲了釋然。
是啊,各國都有各國的利益,我不該強求他領兵北上。這歷經千難險阻而辛苦得到的江山,豈能就此崩毀?
我既不怪他也不怨他。世上但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所以……現在的我也必須要做出我的抉擇。
我深吸了一口氣,而後緩緩靠近孫權,伸出雙臂輕輕抱住他,將頭靠在了他的胸前,宛如一隻溫馴的羔羊。
“櫻若?”孫權震了震,對我這突如其來的主動很是詫異,但隨即他也伸手將我回抱在懷。
“仲謀,謝謝你,謝謝你對我一直以來的關心和愛護……”我輕聲在他耳畔呢喃,“能夠做你的妻子我真的很榮幸,你的確是一個好丈夫……你一次又一次地幫助我,這讓我很感動。若是來生我們還能遇見的話,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你說什麼蠢話?”孫權扶住我的肩膀,溫柔地看著我,“無論如何爲夫都是疼愛你的。”
“是麼……”我咯咯地笑了起來,“如果我是妖怪呢?”
“那朕也會深愛著這個妖女。”
聞言,我眉眼輕笑,踮起腳尖主動將脣迎向了他,孫權在霎那間頓了頓,之後便開始熱情地迴應我。
“這是怎麼回事……”吳帝突然無力地跌倒在了榻上,他愕然地瞪大雙眼看著我,“櫻若,汝對朕做了什麼?”
“你說的沒錯,我就是妖女。”我平靜地開口道,“人妖殊途,註定不能夠相戀;我配不上你一代君王,所以,我要離開了。”
“你……你居然暗算我!”孫權悲憤地盯著我,然而聲音卻是越來越微細,“朕如此善待於你,爲何你還對我做出此等無情無義之事?!”
看到他那哀慟的眼神,我的淚水瞬間便奪眶而出。我淒涼地凝望著他,語氣哽咽,“仲謀,我真的對不住你。可是孔明……我是絕對不能夠放棄他的……你忘了我吧,我根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倘若來生你我還能相遇,我定會傾盡全力以償還你對我的情義……”
說完我疾步飛奔至室外,任憑孫權在身後大聲叫喚著我的名字,之後便昏昏沉睡過去。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我的最終抉擇是孔明,即使是最後一面我也要不顧一切地前往。
所以對不起,仲謀……請原諒我的無情……
我以瞬身術於剎那間便來到了渭水南岸的五丈原。冬日的山原寒冷無比,北風猛烈地席捲著大地,將我那單薄的身體吹得冰涼徹骨,恍若凍結了一層冰霜。
然而,此刻心如焚燒的我全然不顧,冒著風雪往蜀漢營中徑直奔去,猶如一隻火狐在雪地中急速地穿梭。
“汝是何來的女子?此處乃是軍營重地,閒雜人等不可擅闖!”侍衛攔下了一襲水紅色華裳的我,怪異地打量著。
“我……我是……”不知該如何道明自己的身份,我慌措地叫道,“總之你們快讓我進去,丞相就快不行了!”
那幾個士卒怔了怔,驚奇地問我:“你怎知丞相病重?”
“我……”
“你便是納蘭姑娘吧?”一個聲音倏地響起,我調轉目光往裡睇去,看到姜維正緩緩向這邊走來。
“我是。”我點了點頭。但見他揮手退下了門衛,對我行了一禮,“請隨我來。”
我愣了愣,隨即快步上前跟他進了帳。
“先生……”看到此刻臥於榻上的那張憔悴的面孔,我的心臟在一瞬間停止了跳躍。我步履蹣跚地走到榻前跪坐在階上,伸出顫抖的雙手握住了他。
“櫻若,真的是你麼?”諸葛亮虛弱地看著我,輕聲開口,“亮以爲此生都無法與你相見了……”
胸臆中遽然一陣抽痛,我哽咽地對他說:“是我,我來看先生了,櫻若今後會一直陪伴在先生身邊。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唉……”諸葛亮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亮自知命不久矣……吾實有負先帝委託之遺願啊……”
我緊緊握著他的手,淚流滿面。
“櫻若……”孔明突然開口道,“亮想出外看看那三軍將士。”
聞言我一驚,霍地擡頭看向他,卻發現此時他的眼神竟是無比的平靜,宛若一池安瀾的春水。
納蘭,你一定要冷靜……只要熬過了這一關就行了,到那時你便可以安然離開。
“好的。先生如何說,櫻若便如何做。”隨即我起身細心地爲諸葛亮換裝。接觸到他身體的那一瞬間手指陡然一顫——先生竟是如此的清瘦!
我無限淒涼地凝視著眼前這瀕臨萎謝的男子。或許,這將是我人生中最後一次侍候他的機會了……
嚴冬的下午,寒冷的氣息包裹著天地,茫茫的白雪爲世界套上了一層厚厚的冬衣,目及之處皆是清一色的純白。車輪迤邐滾過地面,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在厚實的積雪上留下了兩排狹長的痕跡。
然而,即使是在如此惡劣的環境裡,那三軍兵將依然在場地上整齊地操練著,並未被這酷寒的氣候所擊潰。
山丘上,諸葛亮坐在車椅中,我立於他的旁側,與之靜靜俯看著滿軍的兵卒在營中頑強調練。
“明明已至嚴冬,可爲何還會如此溫暖?”諸葛亮喃喃問道。
“因爲櫻若不想讓先生受寒。”我溫婉地回答。
“是麼,原來是你所爲啊……”孔明低低淺笑出聲,半晌,他似夢囈般地輕語,“在亮北伐期間,時常感覺你彷彿就在我身旁,從未離開過……”
“唉,悠悠蒼天……何薄於我啊……”
我心下一顫,“先生……”
身旁的人沒有任何反應。
“先生?!”我猛地扭身回睇著諸葛亮,與此同時我驀然見到孔明那把從未離手的羽扇自他指尖脫落,滑掉在了雪地上。
我呆呆地望著腳邊的羽扇,腦中一片空白,宛若脫了線的人偶。
“先生……先生你說話啊!!”我驚惶地喊著他的名字,握住他的手,尋覓著他的氣息,但迴應我的卻只有呼呼的狂風聲響。
我失魄地看著眼前已然沉睡的男子,淚水滂沱而出。我知道……諸葛亮在方纔那一瞬間便進入了永世的長眠,閉合的雙目從此再也不會睜開。
此刻的我胸臆中爆裂而出的是無可言擬的蝕心疼痛,心魂彷彿墮入了萬丈深淵之中,任我怎樣呼救都無人應答。眼前一片漆黑。
沉靜了須臾,我突然發瘋似的轉身狂奔至山頂,面朝天空歇斯底里地尖聲哭喊著:
“我不要這個結局!——我要改變這一切!——不管付出任何代價我都願意!!”
空曠的山巔此時竟有隱隱約約的語音迴盪在天穹,我在朦朧之中聽到了一個縹緲的聲音,就像是我第一次穿越時所聽見的異域之神的聲語。
“此次所求可乃甚大,須以汝之四年壽命爲代價!”
“我願意我願意!!”我頻頻地點頭狂應道。
“善!從汝之意……”
一襲刺眼的光亮自空而降,於霎那間便籠罩了我的全身,緊接著風雲突變,電閃雷轟,山搖地動。我佇立於峰巔大張著雙臂,感覺好像有什麼非物質的東西從我體內抽離了一般。
沒想到,我終究是做出了這損我壽數、悖逆天命的不可彌補之事啊……
當時的我才知道,從前我之所以法術一次次地頻繁失靈,並不是因爲肩上的重傷牽制著我的身體,而是由於心裡的那塊傷疤從未癒合過。
其實,人心的傷痛,往往比□□上的傷害更爲深刻嚴重,難以痊癒。
而就在我做出最終抉擇的這一瞬間,我終於清晰地領悟到了那一件事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值得不值得,只有願意不願意。
我甘願爲此人付出,縱使我的生命消逝不在……
穿越千年漫漫時光
只爲尋覓你的身影
在烽火連天的硝煙亂世
撫平你眉間愁緒的皺褶
願默默陪伴在你身側
不求天長或是地久
誰知我心憐
誰知我心痛
誰知我心殤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亡
塵世萬千繁華富貴
怎敵你脣邊一抹笑靨
執子之手 與子偕老
今世可否心願成了?
明知這轟轟烈烈只是虛無夢一場
仍舊拼此今生圓得美滿幻境
值得否 值得否
只道是我心甘情也願
縱使日後孤影又兼斷腸身
夢醒情斷殤淚絕
只因
愛吾所愛,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