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頭痛死了!!”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了雙目, 耀眼的光線於一瞬間襲入我的眼簾,將我的眼睛刺得無比酸澀;而那種鑽心的疼痛也在我恢復意識的那一刻瞬間向我襲來,疼得我蛾眉緊鎖。於是我趕緊按住太陽穴, 施以法術緩了緩神思, 如此纔好了許多。
啊咧, 誰幫我蓋了牀被子?
撫著身上的鴛鴦紅衾, 我疑問地回過頭。驀然看到孫權此時正坐在我身後的牀榻上, 嚇了我一大跳。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我驚疑地叫了起來。
“汝就是這樣從昨夜一直睡到現在麼?”吳主滿眼疼惜地看著我,他起身走到我跟前,無奈地嘆道, “唉,孤該拿你怎麼辦呢……”說著向我緩緩伸出手來。
我條件反射性地往旁邊一躲。吳王的手落了個空, 就這樣僵硬地停在了半空。
“孤就如此令你厭惡麼?”孫權的眼中閃過一抹受傷的神色。他頓了頓, 轉身負手而立, 曼聲開口道,“孤已教丁奉領了三千兵馬前往南中協助孔明平定蠻兵, 汝可寬心。”
聞言我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心中不禁對方纔的那種無禮的排斥舉動產生了幾分歉疚。
“爲何如此看著孤?”孫權回過頭對我笑道,“這樣會讓孤以爲你愛上了我。”
沒有理會他的戲言,我上前了幾步,感激而抱歉地輕聲開口道:“謝謝你能出兵助丞相一臂之力。對不起, 我……”
“吳蜀既已聯盟, 如此做也是應當。”吳王靠近我對我柔聲道, “孤希望能看見你發自內心的笑靨, 一如那日孤將你那些貴重物件還予你時的那般。”
“你能如此對孤微笑麼?”
瞅著孫權那無比柔和的眼神, 我微微點了點頭。既然他幫助了先生平南,若是我再拒絕他的話就真的說不過去了。我極不自然地咧開嘴笑了一下, 但我估計這個笑容一定很難看。
“仍舊那麼牽強啊……”孫權也無奈地輕笑了一聲,嘆道,“看來我們的結親亦是同樣的利益關係呵!”
“那個……我以後……”
“汝現在快更衣。”吳王倏地截斷了我的話語,略帶急促地道,“稍後與孤同去拜望母親。”說完便轉身出房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便見到有數名侍女進來爲我換衣裝扮。
換好服飾出門後,孫權滿意地打量著身著丹碧紗紋雙裙的我,牽挽起我的手便往吳國太寢宮中行去。
因爲有吳王伴在身旁,所以一切進行地都很順利。吳國太對我也沒有什麼成見。
“母親對你甚是喜愛。”參拜離開後便聽到孫權這樣對我說。
“呵,你如何知道?你又不是她!”我無謂地哼哼。
“母親早便對你的事有所耳聞。劉玄德有一女扮男裝之妹,時常隨著衆將出征討伐,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可謂男兒所不及!”
腳步倏地停頓,我默默地低眉俯望著腳下的青石地面。
“是麼……”我自諷地揚了揚脣。
“櫻若,你怎麼了?”吳王也斂下足不解地看向我。
“沒事。”我淡淡地回了他一句,扭身徑直向我房中走去。
馬超死了。
那日我剛剛從孫尚香的陵墓處祭拜歸來後,便聽到有人說西蜀五虎將之馬超今晨病重而亡。恍若晴天霹靂。
“娘娘,您怎麼了?”看到我神思呆滯的木訥表情,侍女阿茵略帶不安地喚了我一聲。
“哦……無事……”我疲憊地朝她揮了揮手,一個人孤單踱著步子回到了醉伶軒。
閣樓上的別間內煙靄綿長,只擺了一幾一凳一古琴,窗戶上垂吊著我做的竹風鈴,在清風的拂吻中發出了清脆悅耳,但卻伶俜寂然的叮噹聲響。
這間屋子,不管在任何時候都瀰漫著一股子幽憂的氛圍。
我緩緩走到石臺跟前停住,伸出蒼白的手指輕輕掠過那三個名字。而後闔眼施術,瞬時手間便多出了一塊牌位。我將它恭敬地擺放於劉關張的靈牌之旁。默然地焚燒了三柱清香,再默然地伏地跪拜。
馬超·孟起之靈位。
凝視著牌位上那人的名字,心裡驟然一陣抽痛。我頹喪地蜷坐在冰涼的石地上,雙臂抱膝,將頭埋於臂腕之中,靜靜回憶著曾經我與他的種種:
初次見面,我立於城關之上俯看著小馬哥持槍駕馬的威武模樣,那如少年動漫中熱血男主角的形象,讓我對他大生好感;
再來交談,他那套“大男子主義”令我心中很是不爽,我與他爭執吵嘴,不想這反而加深了我們之間的友誼;
之後生活,小馬哥時常陪我出外散心,在衆多綢紡店間閒遊竄逛。雖然每次我都被他如揪小雞一般地給拎出來,但其中的樂趣卻是一言難盡的;
…… …… ……
胸臆中此時又泛起了那種波瀾,有如千斤巨石般地積壓在我的心口。但我還是將它剋制了下去,感覺就像將磐石生生納入肚腹的那般艱難。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況且史上本來就有記載說馬超是在丞相南征時候病故的。我明明早就已經知曉,以爲到時候會坦然面對。可是爲什麼如今我的心竟還會如此疼痛?人類果然是軟弱的生物啊……
“你若是想哭便哭吧,太過於壓抑會弄壞身子的。”吳主不知何時已來到了我的跟前。
擡首看了看立於眼前的君王,我搖了搖頭。
“我不會哭的。對於我這種一無是處之人,哭只會顯得我更加的荏弱無能。”
孫權蹙著眉頭緩緩蹲下身來,溫柔地凝睇著我道:“爲何你要如此自棄?天下之事難料定,並非你一個女子能夠變轉改篡。你所做的犧牲夠多了,已然超脫了自身之力,不要再逼迫自己了。”
我閉眼靜靜聽著吳王的話語。良久,我低低開口:“原本我也以爲自己會很容易地便漠視一切,可當我身處其境之時我才驀然發現,我根本就做不到。眼看著身邊重要的人一個個離我而去,而我卻毫無挽回的餘力,我的心真的好痛好痛……”我的聲音逐漸變得嘶啞而哽咽,“我究竟該怎麼辦……我實在是不願再看見有人離開了……”
“若是如此,便讓一切順應天命吧……”吳王心疼地看著我,伸出手輕撫著我的額發,“不要再理會亂世中的繁瑣之事,安心留於東吳,孤會善待你的。”
又是天命……金戈落塵鐵馬生寒,螢光暗淡蟲鳴寂寥。倘若命運已有定數,那些違命逆天的身影又爲何單薄淒涼?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我的先生,作爲歷史上對王朝最忠誠最堅毅的你,終生爲蜀漢勞苦奔波、殫精竭慮,可爲何還會落得個不得善終的悲慘結局?
淚水奪眶而出。
看到我流淚,孫權哀哀嘆了一口氣,伸手將我攬入懷中。我沒有掙扎,任憑自己軟塌的身子倒入他懷。
“櫻若,要哭便哭吧。不要再壓抑了……”
終於,久積於心底的幽憤與愴然在這一時刻被全部激發而出。淚水無可抑制地滂沱涌出眼眶。我伏在吳主的肩頭,嚎啕大哭。
這是我第一次哭得那麼徹底,那麼廝心。彷彿要將我這一生的眼淚全數流盡。
我不要再這樣壓抑自己了。這是對我的殘忍。
請原諒我,我只是想尋求一個肩膀來撫慰我受傷的一顆心。
我只想有個暫時的依靠。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