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侯有令, 姑娘重傷期間不得擅自外出,請姑娘回屋歇息!”
在我欲出房外而被門口的侍衛攔截了N次後,我終於忍不住爆發了我的小宇宙。
“我已經在這屋子裡悶了一個月了, 就算是常人亦會受不了, 更何況我還是個病人?”我大聲喝斥著, “若是我又悶出了其他什麼病癥, 爾等如何向吳侯交代?!”我知道只要一將孫權搬出來就啥事都可以搞定。
果然, 那兩個小兵瞬時間噤若寒蟬,面面相覷。半晌,他們訥訥道:“那如此, 請讓小人同姑娘隨行,也可保衛姑娘安全。”
我挑眉冷哼了一聲, 大搖大擺地闊步走出門外。那二名侍衛則緊緊在身後跟從。
在得知關羽亡故後我便獨鎖在屋中將近一個月的時日, 從未踏出過房門半步, 以示對自身的懲罰。在此期間吳侯到來我也全然不睬,而孫權也並沒有強迫我什麼, 叫了一名侍女每日來伺候我的飲食起居。起先我拒絕進食,但到了後來,發現身體在日益萎謝衰弱,我便下定決心要重新振作起來。於是我逐漸調整心態,順從地按時進餐。
我還有我未完的使命, 我還要去成都跟孔明相會。所以我必須要堅持下去, 必須儘快讓我的身體和法力恢復!
我姍姍信步於這偌大的庭院之中, 舉目四顧。此時的我一襲素紗蟬衣, 長髮曳背, 只以一支白玉簪子斜插於髮髻之中。羅衣素顏,更襯得我清靈脫俗的不凡氣質。但看園中山石環繞, 清泉細流;更有韶亭美木,菡萏浮水,青石鋪地。其中之高華,完全不同於皇叔曾往的落魄與寒酸。
然而話雖如此,劉備如今已成了漢中王,勢力更比從前;而他在不久之後也會稱帝,那麼一直以來的顛沛生活也將結束,迎來暫時的安和。想到這裡,脣邊不由勾起一抹欣慰的笑容。
不知不覺走到了一池魚塘邊,我停步,伸手往一旁的花枝上扯下了幾瓣殘梅,甩手將瓣片徐徐撒入塘中。池裡的游魚倏地一窩蜂地聚集過來,搶食著落花發出嘖嘖唼喋聲。
看著水中魚兒自由自在地游來游去,心下驀然一陣感嘆——如今亂世成殤,紛爭不置,每個人都在爲生計而奔波勞碌,茍活殘存。但到頭來真正得到的又是什麼?不過是徒有虛名,身外財權罷了。只爲了一虛空名便要爭得你死我活,還不如這池中的游魚酣然自在。
而我這個二十一世紀的花季少女,卻因自己的一時衝動與好奇便穿越到了這種紛世之中。弄得我身心憔悴不說,還白白賠上了自身的六年壽命。現在想想可真是……唉,算了不怨念了,既然都已經來了就聽天由命吧。況且爲了丞相,我豁出去了!
憑欄冥思了半刻,我返身想回房休息,不料剛轉過來便見到孫權一聲不響地立於我身後。
我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並沒有什麼無措的表現。由於我早已被諸葛亮練就了一身“對人突現而渾然不驚”的絕技,所以對於孫權的忽現我纔不會被嚇到。
“汝傷勢可有好轉?”吳侯開口問道。
我稍稍動了動左肩,雖然還是常有較大的疼痛之感,但相比起那時我亂用法術所帶來的痛楚卻是不值一提。我漫不經心地回答:“是好多了。”
孫權略略頷首:“如此甚好。汝重傷未愈,今後不可多出來走動。”
我怪異地覷了他一眼,問出了我這幾日的疑慮:“我的傷本就是吳侯之傑作。可如今爲何吳侯不殺我反倒將我待同上賓?”
孫權貌似是沒料到我會突然問他這個問題。只見他頓了頓,道:“只因汝乃非常之女子。”
我微顫了一下,顰眉又問:“敢問吳侯是何時發覺我並非男子?”
“當日汝隨孔明來至江東遊說兩軍盟好。從見汝的第一面,孤便知你是女兒身。”看著我驚詫的神情,吳侯嘴角微揚,緩緩開口,“孤有一妹,自幼便剛烈勇毅,可謂男兒所不及。但雖如此,其內在的女兒心態卻並未泯滅。孤深知其意,豈會看不出汝是女子?”
我怔了怔,沒有說話。
“而且……從汝凝睇孔明的眼神中,孤能看出你對孔明有情。”
聽完那句話,瞳孔在剎那間收縮了一下,之後又歸復於平靜。
我苦澀地扯了扯嘴角。有情……連孫權這個局外人都看出來了。先生,穎慧如你又怎麼可能毫無察覺?
或許你早就已經知曉了一切。知曉我入蜀的真正目的,知曉我時常追隨你的真正原因,知曉我爲何一次又一次地斷然拒絕劉備予我的婚嫁。
既是如此,你爲何還要對我忽冷忽熱?爲何要幫我回絕馬超的婚事?爲何那夜又在迴廊之下,對我道出那番令人費解的話語?
我並不敢奢望能與你長相廝守。只要能如現在這般默默陪伴在你身側,陪你走完人生最後的行程。這樣,便足夠了……
可是先生啊,我很怕我會越陷越深,沉淪到我不惜一次又一次地枉費自身的陽壽,只爲了圓滿我這個虛幻空無的夢境。
若真是這樣的話,值得麼?
淚水毫無預兆地從眼眶中滑落而出,潤溼了我的臉頰。我感到有一雙大手輕輕覆上了我的臉面,爲我拭去了頰邊的眼淚。我擡眸,看到孫權滿眼愛憐地注視著我。
“櫻若……”吳侯輕喚了我一聲,欲言又止。
我淡漠地撥開了他的手掌,轉身空茫地往回走去。
在回屋的漫漫途中,我遇見了孫尚香,我曾經的大嫂。我看到她獨自一人憑坐在涼亭中,神色落寞。她見到我時也是微微詫異了片刻。我主動走上前去與她搭話,我問她是否真正愛過玄德,她沒有開口,只默默遙望著天穹;而當我告訴她阿斗日夜都在懷想她時,這位外表剛毅不屈的女子終究是落下了感傷的眼淚。
看著孫夫人那惻然沉鬱的神情,我知道她對劉備也是有情的。雖然他們二人的結合是純粹的政治婚姻,但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不管怎樣二人始終是曾經共度過歡愉甜蜜的幸福時光,雖然光陰短暫,這在當時的浮塵亂世中卻是相當寶貴的,豈能不爲所動?
站在閨中的窗扉前,我擡首眺望西側,眼神穿透過遙遙樓宇山巒,彷彿隱約看到了那個熟稔的身影,心潮百轉千回。
我可以放棄鐘鼓饌玉的華貴生活,也可以放棄安閒舒坦的恬然日子,甚至可以放棄我自身的壽數。但是,要讓我放棄你,我做不到……
縱使時光匆忙,亂世成殤,依然無法將你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