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恬的林間靜謐祥和,清冽的泉澗細流淺淺。我悠閒地坐在玄武巖上踢著水吟著曲,山中泠泠清風吹得我身上的環佩叮咚作響。
耳畔忽然傳來一聲輕喚,我回首,看到身披鶴氅、儒雅蘊藉的男子輕搖羽扇立於巖後。我對他粲然一笑,欣忭地起身與他相伴而去。
春去秋來,四時花開,我與他攜手共度。臨聽山風濤聲,看罷花開月落,食盡天下美食;感受臨水觀花,風生水起,明月拓影。幸福不可言狀。
此後,再沒有爾虞我詐的陰謀紛爭,也沒有浮塵亂世的喧囂蕪雜。有的只是清風明月般地恬適幽靜,以及閒雲潭影般地翛然自在。
執手闖天涯,談笑遊人間。願與君共老,夢死也心甘!
這個夢——很長,很美。
美到令我不忍醒來,願就此於這夢中永遠地沉迷,淪陷……
“呵呵呵呵……”
我終究是醒來了,而且還是被我笑醒的。
當我恢復了神志,夢中的一切全都煙消雲散後,我即時深刻地感受到了“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的這種無奈與失落。
然而,我剛一睜眼就被眼前的一切給怔住了——此時的我處在一間古式廂房裡,正睡躺在紫檀臥榻上,屋中連掛著羅維紗帳,隱約有一股淡淡的香氣瀰漫於半空之中。室內裝設豪華,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居所。
完全陌生的環境,令我原本朦朧的心神在頃刻間霍然清明過來。
我倏地一頭驚坐而起,不想這一小小舉動卻牽扯著肩膀乃至胸口那處傳來無比錐心的疼痛。我死咬下脣,用手緊緊抓著左胸前的衣襟,同時腦中也在飛快地思索著
——我不是箭中心臟死了麼?按理說應該失去記憶回到現世了,爲什麼還留有記憶在古代?……等等,穿越法則上說只要我的“心”不死就不能回去。那就是說我如今還在三國時空裡面了?……可是這裡又是哪裡?不會是我在“死”時又穿越到了其他異域裡了吧……
一時之間我如墮五里霧中,茫然地望著身上的那牀絳紫色緞衾,呆若木雞。
突然有一女子姍姍走了進來,似是丫鬟。我正要開口詢問,誰料她一見到我拔腿便跑出門外,邊跑還邊喊著:“醒了!那姑娘醒了!”
我又一頭霧水。我這到底是在哪兒啊?該不會是穿到《紅樓夢》裡了吧……
又進入了一位侍女。只見她小心翼翼地擡著一個瓷器向我走來,柔聲說道:“姑娘已好多日不曾進食了,先喝下這粥吧。”說完便將手中的碗遞至到我面前。
不說還沒發覺,她一提我這肚子還真是餓了。我毫不客氣地接過碗勺便開始狼吞虎嚥起來。
“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我一邊吃一邊口齒不清地問道。
那侍女看著我輕笑了一聲,道:“此處是江南建業。”
“咳咳……”聽聞我差點沒被稀粥給嗆死,不可置信地擡起頭看著眼前嬌小的少女,“建業?不是吧……”
有零碎的腳步聲正由遠及近地傳來,我調轉目光看向門口,有數個身影從外連連而入。
“孫……孫權?!”看到了被衆人簇擁而來的華貴男子,我驚愕地瞪大雙眼訥訥開口,“怎、怎麼可能……”手指一顫,掌中的瓷器便滑掉在地,碗被摔得七零八落。
天啊……我怎麼會在東吳?大腦在這一瞬間猝然短路,我呆呆地望著眼前的東吳君主發愣。
“汝這婦人好生大膽,竟敢對吾主無禮!”身邊的一名將士對我厲聲吼道。
吳侯並沒有開口,只是附在一位老者耳旁與他輕語了幾句,那名老翁便直直向我走來。
“你……你要做什麼!”我條件反射性地使身體往後退縮,卻忘了此時重傷在身的我根本不能有大動作。左胸至後肩又發出了那鑽心的痛楚。
“啊!!”我忍不住叫出了聲,蛾眉緊鎖。
“姑娘請勿動,待老夫爲姑娘把脈察看。”老者向一旁的侍女使了個眼色,侍女恭敬地上前將我攙睡到榻上。他憑坐在榻沿,將手指輕輕覆上了我的左手腕處。
少頃,醫者離榻起身對衆人道:“若是常人受此重傷定死無疑,想是這位姑娘洪福齊天、仙神庇佑,故而免此一劫。姑娘此傷已無大礙,只是康復還需多費些時月。待老夫開幾方藥,叫人予姑娘服之敷之,則不需一年便可康健。”
什麼?一年?!難道說我一年之內都要留在這裡麼?這怎麼行,我要去找先生!
心下一急,我驀地扯開被子便要往外跑。然而這一莫大的舉動自然又牽痛了我的傷口。我將它硬生生地強忍著,步履蹣跚地跑向大門。丫鬟們見狀連忙近來拉扶著我,想將我攙回至榻上。
“我不要留在這裡!我要回去!我要回成都!!”全然不顧肩上的痛楚,我邊後退邊揮擺著我的右手,讓那些侍女們無法靠近,殊不知裹著傷口的繃帶已被不斷溢出的鮮血所浸透,就連衣物也被染紅了一大片。觸目驚心。
“快!快來人阻止她!”立於不遠處的孫權大聲對下屬告道,語氣中竟帶有一絲急切。
突然間我想到了我的法術,於是我凝神動用念力,想先以定身術將這裡所有的人全數定住,而後再慢慢想辦法離開。
然而偏就在這時,肩膀連至胸腔處的傷口竟以比原先數倍的疼痛之感向我襲來,彷彿有十把電鑽同時生生地鑽入我的骨肉裡。我此時哪裡還受得了這種折磨,驚叫一聲便直直昏厥倒地。
是我大意呵……一時之間竟忘了那則穿越條例。
我在懊恨中失去了意識……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傷口的紗布已是全新,衣物也是換過了。
我小心翼翼地慢慢坐起身子,生怕又如上回一樣扯痛了傷口。我是相當怕疼的,前次那段慘痛的回憶我至今還心有餘悸。我不想,也不敢再忍受一次那樣的痛楚了。
眼角瞥見旁側桌上的一碗湯藥,我毫不猶豫地端起將它全部飲下。藥還是溫熱的,也許是剛剛放在這裡不久吧。
我現在因有傷在身而失卻了所有的法術,所以毫無任何能力反抗東吳,更加不可能逃脫。既然已爲刀俎,何不先佯作順從。待我身體康健、法力回覆後自然便可輕易回川。
然而……對於孫權爲何不殺我反倒待我如同上賓。這其中緣由,我一無所知。
我無奈地興嘆了一聲,隨手提了一件大氅披上,有氣無力地踱到窗邊觀雪。
窗外蟲鳥絕跡,北風吹得猛烈。臘梅已謝了大半,餘下的三兩枝被勁風颳得東倒西歪,苦苦支撐著頹敗顫抖的身軀。
去年今日時,正與你相伴。先生,彼端的你是否以爲櫻若已經死了呢?抑或是在責怪櫻若失守荊州的過失?
突然間心頭一陣驚顫,我驀地想到了關羽,我的二哥。
“汝終於醒了麼?”耳畔突然響起一聲話語。我扭頭,看到孫權不知何時已走近我身側。
我深鎖蛾眉望著他,沒有說話。
“我想請問吳侯一件事。”良久,我緩緩開口。
“何事?”孫權也定定地與我對視著。
“我二哥……關羽何在?”強壓著內心的慌懼,我顫聲問道。
吳侯蹙了蹙眉,轉過身背對著我低聲說:“關將軍……已被孤所殺。”
聞言,我眉眼低迴,噤聲不語。
見我半晌不出聲,孫權回身望著我無奈道:“雲長公乃當世之豪傑,忠義之士,若非萬不得已,孤也是不忍殺之。”
似是沒聽到他的話,我依舊面神呆滯地定立在原地。少頃,我淡淡開口:“我想一個人靜靜,吳侯請回吧……”
對於我的淡漠無禮,孫權並沒有介意。只是臨走前向我輕輕說了一句:“節哀。”
此時莫大的廂房中獨剩我一人,室中嫋嫋煙靄微浮於空,更是襯出了我的闃寂與蒼涼。
突然間身側的窗扉被猛烈的冬風吹撞而開,窗屜子相互碰擊著發出“砰砰”的聲響。寒風襲入屋內,包裹著我的全身,將我的傷口吹得生疼。
我趔趄地行至榻邊一頭栽倒在牀,此時身體上的疼痛已然比不上內心中的痛楚。
我不怨天不尤人,怪只怪自己的淺薄與無能。
命運是卑微的可笑,如開弓後就永不回頭的箭矢,一生只一次的命運絕不會因任何因素而重新輪迴。相遇就是相遇,羈絆就是羈絆,愛了就是愛了,恨了就是恨了,永別就是永別。即便是遇錯了,絆錯了,愛錯了,恨錯了,別錯了;錯了就是錯了,便再也回不去了。
野火盡,春風生。萬千繁華,終究夢一場……
室外雪花漫空,屋內淚雨墜地。
我埋首於羅衾之中嚎啕抽泣,把一牀被褥浸溼了大片,哭得幾欲氣絕。
我哽哽咽咽地微喘著氣,胸臆中的痛澀久久都無法散去,如同千斤巨石一般壓抑在我的心口,沉痛得叫我欲罷不能。
這一次的嚴冬,是我自始以來最爲感到寒冷的,酷嚴到已將我全身心都凍結萎敗。
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不停地往下落,我死咬下脣,一絲腥氣的液體於瞬間滑入了我的舌苔。
“二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