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裡殘花盈盈,落葉簌簌。屬於夏天緋紅青紫的顏色早已凋零殆盡,開滿庭隅的是濃重的深紅和耀眼的金黃。我坐在迴廊的盡頭,怔怔看著花瓣一片片從枝頭飄落到池中,劃出道道瀲灩波紋。
寒花開已盡,菊蕊獨盈枝。
快到九月九了呢。
我不知道這六年我是怎麼過來的,只清楚在這數年以來,我始終都是默默地伴在諸葛亮身邊。只要他開心我便高興,他若是憂愁我也頹喪,彷彿他的一顰一笑都能將我的神思牽動迴繞。我不想承認,然而我的心卻不會欺騙自己。
我好像是愛上了孔明。愛上了這個早已流逝了一千七百多年的男子。
胸間驟然一陣抽搐,我急忙用手緊緊捂住胸口,指尖因過於用力而微微泛白。
心又痛了……
我無奈地扯了扯嘴角,闔上雙目。每次想到這裡胸腔中總是會莫名地抽痛起來,彷彿是在嘲笑我的矇昧與不真實。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亡。
自我出生以來就沒有愛過任何一個異性,所以從不知道愛情究竟是何滋味;如今好不容易真正愛上了,卻是一位青史流芳、與我遙隔了千百年的古人。這究竟是可悲,還是可嘆?
遠處突然想起噠噠腳步聲,我緩緩張開眼,看到一襲月白色直裾的馬超正從我身邊走過。
若是在平時,我定會主動上前與他搭話。但偏偏現在的我不想和任何人多言。於是我重新閉上了雙眼,假裝沒有看到他。
腳步聲倏地停了下來,少頃,馬超那渾厚的嗓音在我的頭上方響起。
“汝是何人?在此作甚?”
我擡眉輕睇了他一眼,淡淡回道:“馬將軍真是貴人多忘事,入帳多久竟不認識同僚。”我直接懷疑他是不是有健忘癥。
馬超沉吟片刻,似是在回憶。
“莫非汝是納蘭軒?”
終於想起來了,那麼病還不算太嚴重。我微微點了點頭。
“汝既是女子,何故作如此打扮?”
我這才站起身,拍了拍衣襟,懶懶道:“我要隨時同主公奔波征戰,若以女裝豈非不便?”
“哈哈……”馬超看著我笑了起來,“汝一介婦人焉能與我們相比之?汝嬌小弱氣,豈能如男子一般英勇決戰。我看你年紀不小了,早便該嫁爲人妻,相夫教子矣!”
本來我對馬超的印象還挺好的,但聽完他的這番話後我真想抽自己兩個耳刮子。我激憤地走到他跟前,不顧禮儀地對他吼道:“一介婦人又怎樣!我告訴你馬孟起,別認爲女子就要永久低下於男子。巾幗不讓鬚眉,誰說女子不如男?只要懷有志氣與決心,女子亦能精忠報國!你不要以爲自己有多厲害便可以這般看不起人!”
馬超愣愣地看著我,想是沒料到我居然會這麼大聲地對他說話。而我也不甘示弱地回瞪著他。我們就這樣對視著差不多十秒的時間。
終於,眼前的男子長長地吁了口氣。馬超彷彿敗下陣來,看著我的眼神也變得柔和了不少。他慢聲道:“櫻若,像汝這般的女子不合在軍營之中征戰討伐,若你認爲單憑美人計或是取數把個城池便可成就大業,那就大謬不然了。要想在此亂世之中獨爭立足之地,汝還差的太遠……你好自爲之。”馬超說完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兀自離去了。
我木然地立在原地回想著方纔孟起的話語,瑟瑟秋風吹著我單薄的身軀,顯得更加地煢煢無依。
自我進軍以來,不是奪了幾個城就是殺了幾個將,貌似真的沒有做過什麼值得一提的戰績。想想其他人,關雲長過五關斬六將,張翼德於當陽橋頭嚇退曹軍,趙子龍單騎救阿斗,龐士元巧授連環計……還有我那多智的先生就更加不用提了。難道我的存在並沒有爲我軍帶來益處,反而給他們增添了不便?
我顰眉憂忖著,緩緩向我的房間踱去。殊不知,有個身影一直在暗處默默關注著這一幕。
入夜,劉備房中。
“什麼,讓我嫁給馬超?!”在聽完劉備說要把我許配給馬超時,我不可置信地驚呼出口。
原以爲叫我前來是有什麼正事要與我說,不想這丫的又要自作主張來定下我的終身大事。
“唔,備以爲孟起形容錦繡,雄姿偉岸;櫻若你姿妍俏麗,韻致非常。若是汝二人成雙,可謂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主公所言極是。櫻若,雲曾答應你,若見有英才雄略之人便替你挑作夫婿。如今馬超可是最佳人選吶!”就連一旁的趙雲也開口勸我。
我嗔怪地覷了他一眼。莫非這件事是趙雲惹出來的?
“大哥之前不是曾應我說今後絕不提此事麼,爲何如今卻要食言?”我略帶不滿地冷冷道。
“只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爲兄實在不忍誤汝之終生大事。”
我瞬時想起了今日馬超對我說的那番話。難道劉備真是嫌我累贅才總是要替我選夫麼?我偷偷拿眼角瞥了一眼劉備身旁的諸葛亮,發現他此時也是皺著眉頭。
我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我到這兒來是爲了替孔明分憂的,不是要讓他煩心。先生每日都要爲國家大事而操勞憂慮,我不要他還分心於這些瑣碎雜事上。我不忍。
罷了罷了,嫁就嫁吧,反正這裡的一切都是虛幻的,但嫁無妨!只要能減少先生的憂愁,我做什麼都是心甘情願。
正當我鼓足勇氣欲開口答應時,諸葛亮竟先於我一步對劉備道:“主公,櫻若既是不願,主公何必強人所難呢?況且櫻若生性好自由,又曾下定決心要助主公匡復漢室。若嫁與孟起,成日受閨不出,豈非磨滅了其心志?反而是害了她……”
我訝然地看著孔明。我記得他不是第一個揚言要將我嫁出去的人麼,現在居然會替我求情。
經過諸葛亮的一番勸阻,劉備才怏怏應允了下來。最後他望著我發出了一聲惋惜的長嘆。
夜晚,還是那所迴廊。
蕭瑟的秋夜,風有些涼,獨我一人還在庭院中浮想聯翩。一枚枯葉飄飄落在了我的髮梢,我沒有理睬,依舊對著夜幕發呆。
“櫻若。”一聲低微的叫喚將我從遐思中拉回。我回首,看到諸葛亮不知何時已至我身後。此時的他一身素白色曲裾,在月華的映襯下顯得飄逸脫俗,只是手中卻沒有攜著他那把從未離過身的鵝毛羽扇。
“先生。”我低眉向他揖禮。對於他的突現我已不再詫異,因爲孔明總是會常常帶給人出其不意的驚喜。習慣了,也便成了自然。
諸葛亮走到迴廊沿下背對我,擡首漫不經心地問道:“櫻若可看到空中之流雲否?”
我疑惑地點了點頭,不知道他想要表達什麼。渾然忘了他此時是背對著我而看不到我所做的任何動作。
“行雲雖有天際之籠罩,卻憑其所想。從流飄蕩,任意東西。並不會因穹蒼的桎梏而妥協枉屈。”
……太深奧了,沒聽懂。我蹙眉不明所以地歪頭看著他。
諸葛亮轉過身來,看著我緩緩開口:“亮素來認爲汝是敢做敢爲、甚有自主的女子,爲何今日卻因孟起的一番話而變得優柔寡斷,荏弱無己?”
聞言我無比驚愕地擡眸盯著諸葛亮。爲什麼他總是能對塵事無所不曉?爲什麼他總是能如此輕易地便猜透人心所想?而我,卻是什麼也做不到。我們的距離,終究是相隔得太遠了……
胸口又是一陣痛澀。我閉了閉雙目,良久,淡淡道:“馬超他說的對。我一介小小婦人,豈能同軍中將士相提並論?論武,帳中虎將們威懾天下,誰人不駭?論智……”我極快速地瞥了一眼孔明,自諷道,“有先生在此何需別人。櫻若來這裡,真的給我軍帶來了不便麼……”最後一句話和著冷風被空氣送了出來,縹緲無力,似是問孔明,更似在問我自己。
“誰言櫻若從未有過功績?”諸葛亮走近我,略略大聲道,“當日主公攜民渡江,若非汝從旁協助豈能安順脫逃?在夏口遭遇刺客,若非汝及時相救主公豈能存活?力奪五郡時,汝以勇志便輕易奪得了湘南;在涪城,汝不顧生死僅憑一人之力便殺得了劉璋……如此之功,豈能說你毫無所成?”
我怔怔地聽著孔明道完那番話,眼淚如脫了線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原來他都記得,記得那些我爲了接近他而窮竭心神所製造出的虛假戰績。
“即使如此……我仍無臉面今後再繼續跟隨先生……”言已至此我仍不罷休,心中的那份任性還在作怪。
“櫻若,你一女兒家何必如此要強?”孔明伸手將我髮梢尖的那片黃葉拈去,輕聲嘆氣, “亮並全非是爲此纔將你留於身邊……”
……那是爲了什麼?我很想這麼問他,但內心很怕他所說的答案會令我失望。因爲怕受到傷害,所以我選擇沉默不言。與其驚破了潛藏其中的曖昧,不如就一直維持著此時的良好關係。
由於強迫壓抑著內心,所以淚水再一次地決堤而出。
孔明眼底彷彿劃過了一絲憐惜,轉瞬即逝。他擡手輕輕拭去了掛在我頰上的眼淚。
“櫻若,亮望你今後勿再多念……安心留于軍中便可。”
言訖,諸葛亮轉身揚長而去,直至消失在迴廊的盡頭。
我深深凝望著孔明離去的方向,手指緩緩回拂過面頰,彷彿還能感受到他方纔殘留在我肌膚上的餘溫。淚水復落。
這一次,不需要再逃避,也不需要再驗證各種假設。於胸腔中那旖旎繾綣的情愫便足已闡明一切
——我是真的對他動了情,如此而已。
【穿越法則十八:倘若奕者“老死”於異域,則不會回至現世。而是將永遠地灰飛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