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府。
竇南箏同竇憲在一起用著早膳,陡然一個下人通報,雲姑姑被傳了進來。竇南箏瞥了她一眼,說道:“二小姐還是沒有找到?”
雲姑姑點頭。竇憲便不以爲然地說:“小孩子心性,畢竟還小,貪玩也是有的。告知官府,仔細巡查著,還有城門看守,務必看仔細了別叫她出了雒陽城便是。想來貼身奴婢還是不夠,得給她配一名護衛,時時刻刻盯住了人才好。”
爾後,她說:“奴婢根據昨晚小姐的動靜,有一些不實的揣測。不知當說不當說。”
“說。”竇南箏看了一眼竇憲,穩穩地說。
“二小姐對五侯爺同那卑賤舞女的事情總是掛心,我尋思著,她就是一個人摸索著去了挽金閣,也不是不可能……”
哐啷——
竇南箏的碗沒拿穩,重重放在桌上,竇憲疑惑地瞥了她一眼,平時她不是這樣粗枝大葉的人。卻見她臉色不好,竇憲心裡揣摩了一下,忽的臉色也變了變。
“這丫頭,哪一日去不好,偏偏挑今日!”竇南箏拿上桌上佩劍,吹了聲哨子,天空中立刻飛來一隻純白的隼,那鷹眸子清冷銳利,姿態從容,勢如急風,一看便是萬里挑一的雪隼。
她看了看周圍,唯有燭臺下墊的那一塊兒是紅布,抽出劍微動,轉眼輕靈之下就割下一塊紅布,她將布纏繞上白隼的腳,急急地往空中一拋:“快些去,阿白!”
白隼一衝飛天,如離弦之箭。
紅色,是行動終止的意思。
她劍歸了鞘,走出門去,對著竇憲說:“事情只怕不好了,我得去阻止。”她走出門去,竇憲也放下了碗筷,衝著外面說:“管事,把副將的九風給她牽出來!”
九風,是在戰場上隨著南箏出生入死的戰馬,陪伴她一起累下戰功赫赫。是御賜的一匹日行千里的汗血良駒,價值連城。在尋常地方,是不會輕易請出這位功臣的。
雲姑姑雖然沒大聽懂什麼意思,但是瞧著這懾人的氣魄,便手心直冒冷汗。
---
轉了幾個彎,便走到了後門。君騭不知道往那看門小廝手裡塞了些什麼,說了什麼,然後就衝著她招手道:“過來。”
爾後,竟然就這樣大搖大擺地進去了。
走到裡邊,他便大致指了指青釉的屋子的方向,她風一樣一溜煙地跑了上去。
他斜睨著她的背影,本來想要跟上去。忽的像是聽到什麼聲音,往偏院走了幾步,繞進長廊內。仔細再聽了聽,忽然一個擡頭,縱身一躍立在了橫樑上。
他倒掛在高高的橫樑上默無聲息。不一會兒,一組便服男子出現在了長廊另一端。雖是便服,但從身形氣度不難看出,都是些軍爺。
他眉頭一皺——難道是他哪裡露出了馬腳,被發現了?不敢輕舉妄動,然而卻眼尖地發現了領頭那個人腰間的牌子,一辨認才發現,這竟然是竇家的人。
竇家偷偷撥一堆官兵來挽金閣,這是要做什麼。無論做什麼,是非之地還是要遠離,免得牽連了自身。
待到那一組官兵離開長廊,他悄然跳下來,小二衣衫掩蓋不了他俊逸挺拔的身姿氣度。他目測了一下對面白牆的高度,三兩下步子上了樹,打算翻牆而過。
然而在即將跳出牆的前一刻,他暗自忖度了一下。
眼眸中精光一閃而過。
-
竇歸荑恰巧在最高層的內廊遇見了剛剛踏出房間的青釉以及薰尤。
其實原本,歸荑也從未見過這個名爲青釉的舞姬,只聽說她一舞動天下,哪怕是在美女如雲繁花似錦的雒陽城裡,那也是拔尖的美人兒。並且聽聞這個名爲青釉的近一年來實則是挽金閣的門面,性子清淡,是玉雕一般的人兒。
然而當她看到那個人的時候,不知爲何,眼神一下就被抓住了。
歸荑從未見過那樣風骨出塵的人,眉目間似是騰起嫋嫋的煙靄一般不真切,眼神幽深而淡然。
“請問這位姐姐,可知道青釉在哪間房內?”心下已經有了幾分肯定,歸荑趕上前去試探道。果真見那人停下了腳步。
一旁的薰尤瞥了一眼青釉的臉色,看著歸荑聲音低沉:“你是何人,找青姑娘又有何事?”
這下,竇歸荑篤定她就是青釉。她陳懇地道:“我知道你就是青釉姐姐,我五叔叔要我來找你,青姐姐,我們好好聊一聊好……”
陡然,薰尤瞬間手影一動使出暗器,暗器擦著她的鬢角飛過,她驚得瞬間哽住了,話也沒說下去。
她沒有回頭,卻聽到身後有血肉撕裂的聲音和悶哼,但很快,就被凌亂地腳步聲打斷。
歸荑回過頭,看到一批便服的人,手持刀劍朝著這邊衝過來。
薰尤眼中暗光一閃,雙手擲出暗器,又傷了兩人。看向竇歸荑說道:“原來是這小丫頭帶著竇家的人來暗殺我們的。青姑娘,你說得對,竇家果然有人容不下我們!”
說話間,已經伸手將最近的歸荑制住,一把利刃橫在她脖子下,喝道:“不想要她性命就儘管再向前吧。”
那幾人停下了腳步,互相對視一眼,看向了歸荑,覺得眼生得很,也不知是哪裡來的丫頭。便徐徐步子繼續向前。
想來竇歸荑住在侯爺府裡見過的人本就不算多,只怕這一批竇家的人都沒有見過她,現下只把她當成了無關緊要的尋常人家丫頭。
薰尤一見挾持下的歸荑完全起不到威脅作用,一伸手便要利索地解決了她。奈何手中的短匕還沒揮下,陡然不知被什麼狠狠擊中。“哐當”一聲落在了地上。
衆人順勢而上,薰尤一把推開青釉,要她先走,自己擋在前頭。但敵人人數實在太多,她攔不下所有人,漏下幾個立刻去追毫不會武功的青釉。
歸荑方纔剛剛脫險,一看場面混亂得敵我難辨,再一看有幾個人朝著青釉追去,心下大感不好。立刻拔腿追了上去。
青釉剛下一樓不到,眼看就要被身後的人追上,那人揮刀便朝著她脖子削去,歸荑一急搬起凳子就朝著那人遠遠丟去,奈何她力氣小,只起到了打草驚蛇的效果,所幸那人被巨響驚得刀偏了偏,錯愕下之削斷了青釉幾根頭髮。
“臭丫頭!”發現了歸荑的礙手礙腳,那人摸出腰間的利刃,朝著她飛速擲來,她嚇得面如土色,而刀在距離她半丈的地方又被什麼重重一擊。“鐺”地一聲刀刃偏離了方向,釘入了旁邊的柱子。
咦,好像剛剛那個兇巴巴的面具女劫持自己的時候也是這樣。
歸荑看了一眼四周,卻什麼也沒看到。她大聲喊道:“可是有哪位高人仗義相助,若肯略施幫手,日後定感激不盡!”
彷彿聽到了什麼聲音,她再次環視了一下四周,卻什麼也沒看見。
她垂下眼,一片失望。然而同時,她卻聽見了不遠處傳來的輕笑。
少年立在窄得只能容下一隻腳的窗臺上,雙手抱胸斜靠這牆,一派悠然地看著裡頭一片刀槍和鳴的景象。
“君騭?!”她一下認出了窗閣上的少年,想起他曾經負傷那麼重,一定是個會武功的人,她急急說道:“你快出手,幫幫青釉姐姐吧!”
“她們,關我什麼事?”他挑眉,語氣風淡雲輕。
“人命關天,天大的事啊!剛剛難道不是你救了我兩次嗎?”歸荑一邊說,一邊看著樓下青釉的情形,又是一陣驚心動魄,她都快急哭了。
“我只救你一次,第二次,是那個面罩女的飛鏢救了你。”他徐徐地回答著她的問題,理了理袖口有些皺的衣袂,說道:“救你,那是報恩。如今恩報完了,我走了。”
說罷就要跳下樓去。
“不要!”竇歸荑連忙喝住他,她說,“好生之德人皆有之,見死不救你不會良心不安嗎?!算是我求你了,救救她吧!”
“好生之德?良心?呵。”那人彷彿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指了指裡頭,饒有興致地問道:“你知道這裡是哪嗎?挽金閣,雒陽第一風月之所,可不是什麼偏僻的山溝。這麼久都沒有護衛來救你們,剛剛樓下的巡邏兵聽見動靜想要衝進來也被瞬間攔下了。”
“懂我在說什麼嗎?想殺她的又不是我,知情而不救的是千千萬雒陽子民。我有什麼好不安的。”他冷哼一聲,理好了衣襟。
歪理,這人怎麼總是滿嘴歪理?!她好像要說什麼,卻聽到青釉一聲尖銳的叫喊。
不好!
竇歸荑往樓道下看,只見青釉倒在地上,被那人踩住了手腕,那人的腳略用狠勁,她便痛苦地□□起來。
他高高舉起了刀,眼看就要刺向她的胸膛!
“住手!”歸荑嘶吼道:“你可知她是誰,殺了她竇家的人不會放過你的!”
那人冷哼一聲。刀利落地刺下。
歸荑倒吸一口氣。不料青釉不顧手腕處的劇痛,拼盡力氣側身一翻。
刀深深地插入了地板中。
青釉大聲喘著氣,趁著那人用力拔刀,捂著手腕跌跌撞撞地爬起趕緊跑,而那人卻拉住她的頭髮硬是將她拽了回來。
一側頭,少年還在窗邊,歸荑覺得此刻更加不能激怒他,否則他真的撒手不管了那麼青釉姐姐就真的死定了。她走到他面前說:“我知道你功夫肯定很厲害,竇府那麼高的牆,你重傷之下說翻就翻過去了。我求你,求你救救青釉姐姐。”
“你說我就要救嗎,你這下的是聖旨啊,還是懿旨啊。你該不會以爲,憑你一個竇姓,就能號令天下吧。”他冰冷的笑意讓她覺得心寒無比。
“那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救她?我答應你,事後給你一百銖好不好?”她想了想,覺得不對勁,於是說道:“不對不對,一千銖,一萬銖,十萬銖……我沒有錢,但是我五叔叔有錢,你要多少他都會給!”
“你打發要飯的呢?”他譏誚的聲音如同閻羅。
“你到底要什麼?!你說!”歸荑也總算是聽懂大半了——
原來,原來竟是個趁火打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