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漸亮,客棧四周安安靜靜。
沒有兵馬列陣,也沒有箭矢破空,馬蹄踏踏,人仰馬翻。
晨光下也沒有太慘烈的場面,只零星躺著幾具屍首。
先前箭矢,毒煙造成的死傷,因爲(wèi)就在眼前,所以對方方便把傷者和死者都拖走了。
再後來的進(jìn)攻觸動了拒馬,馬被攔住,人栽在地上,旋即落入遍佈尖刀的坑中,後翻板合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看著散落的幾具屍首,遠(yuǎn)處的幾人忍不住催馬,但立刻被其他人攔住。
“那個(gè)不是牀弩。”他們說,指著另一邊圍牆。
圍牆上那架弩機(jī)一動不動,但他們現(xiàn)在不會認(rèn)爲(wèi)只要換個(gè)方向或者分散就能避開。
那弩機(jī)是能轉(zhuǎn)動的,四面八方,且射程不減。
那幾具屍首就是因此喪命。
馬蹄躊躇不前,先前還可以憑著一腔勇氣向前衝,但接二連三的挫敗,更可怕的是,一天一夜過去了,別說靠近客棧,甚至一個(gè)客棧的人都沒見到。
高高的圍牆,安安靜靜,唯有冰冷的箭矢,尖刀,毒煙迎接他們。
接下來還不知道有什麼。
爲(wèi)首的人一咬牙擺手:“撤!”
……
……
奔馳到一條山溝裡,男人跳下馬,不知道是憤怒還是被兵袍勒的臉色通紅,他一邊罵一邊將身上的兵袍扯開,佩戴的各種兵器也扔開。
“亂七八糟的東西太多了,帶著也沒用,反而不如老子一把刀輕鬆?!?
山溝裡坐著五人,圍著還未燃盡的篝火在燻烤什麼。
他們並沒有穿兵袍,聽到這話,其中一人冷冷說:“張不善,做不好事別怪衣服啊?!?
被稱作張不善的男人,露出不善的冷笑:“做不好的事要什麼衣服,難道那些人會懼怕官袍兵袍?”
先前說話的男人倒是沒有再嘲笑,點(diǎn)頭:“的確,我們是不怕的?!?
我們這兩個(gè)字聽起來有些怪異,是指對方的,還是自己?
張不善似乎並不在意這話的語病,噗通在一旁坐下來:“我就不信了,能守兩天三天,還能守一個(gè)月?”
篝火邊的男人伸手從灰燼裡扒拉出一塊幹餅,敲敲打打:“那我可以告訴你,就從目前的裝備看,還真能守一個(gè)月?!?
他說著話敲去焦皮,就這樣啃了一口,毫不在乎嘴上沾了灰黑。
張不善看著他這樣子撇嘴:“放著好吃的不吃,一天到晚啃幹餅吃鹹豆子,圖什麼呢?你們已經(jīng)不是墨……”
他的話沒說完,握著幹餅的男人看向他,眼神陰冷,篝火邊的其他幾人也盯著他,雖然一句話不說,但讓張不善莫名打個(gè)寒戰(zhàn),硬是將話咽回去。
“…..不可能真讓她守一個(gè)月?!彼D(zhuǎn)開話題,又帶著幾分恭維,“她能守城,柯老三你肯定能攻城?!?
被稱作柯老三的男人,收回視線:“攻城是公輸家的技能。”說到這裡又扯了扯嘴角,似乎在嘲笑,“還攻不下墨家的城?!?
張不善沒興趣去討論這些這個(gè)家那個(gè)家,他只在乎自己的身家性命:“這身衣服是借一借,很快就要還,驚動了四周的官府,那可就是腹背受敵?!?
柯老三專注地啃著幹餅一言不發(fā)。
其他幾人亦是如此。
張不善心裡罵娘,這些傢伙明明做惡事還擺出一副清高的樣子,讓他們這些亡命之徒殺人,雙手就不算沾血了嗎?
但他又不敢催促,這些人性情古怪,殺人毫不眨眼,手段極其酷烈。
終於等柯老三吃完了幹餅,擦了擦手。
“你們?nèi)ナ刂膺叄戎俏痪┏莵淼拇蠊??!彼f,“然後解決他。”
他說著看一旁。
“把兵器改改用?!笨吕先f,看一旁堆著的兵器。
這些兵器官兵們的配備,弓箭刀槍盾甲齊全精良,但在他眼裡帶著幾分嫌棄。
另外幾人便從身上解下背囊打開,露出其內(nèi)各種奇怪的工具,圍住兵器開始拆卸。
張不善踮腳看了眼,忍不住說:“你們的好東西,給我一個(gè)唄,待會兒對付朝廷那個(gè)大官。”
柯老三冷冷說:“他還不配被我們的兵器殺死。”
張不善心裡罵了聲,但也不敢再多說,整理好衣袍,重新上馬,招呼隨衆(zhòng)疾馳而去。
柯老三站起來,看著遠(yuǎn)去的天光。
“給你一把箭。”身後有人說。
柯老三頭也不回接過,往身後一背。
“走。”他說,“懲奸除惡去?!?
……
……
天光大亮,外邊安靜無聲。
阿貓站在院中仰著頭喊花鈴姐姐:“他們都走了嗎?”
花鈴在高桿上點(diǎn)頭:“走了,原本遠(yuǎn)處留了人,現(xiàn)在也都不見了?!?
“姐姐,趁著沒人,我們兩個(gè)換換?!卑⒇埣奔闭f,羨慕地看著高桿,“我不要推絞盤了,我要登高望遠(yuǎn)?!?
坐在轉(zhuǎn)射機(jī)上的陳十撇嘴:“你安穩(wěn)點(diǎn)吧,登高望遠(yuǎn)太危險(xiǎn)了?!?
阿貓喊:“我不怕危險(xiǎn)?!?
花鈴在高桿上笑說:“我也不怕啊——”
她的聲音未落,坐在院中正吃茶老漢做的蒸餅的七星忽地大喊“花鈴拉繩——”
伴著這聲喊,她將手一揚(yáng)。
與此同時(shí)犀利的破空聲響起,夾雜著花鈴一聲驚叫。
阿貓伸手掐著脖子避免自己尖叫出聲,陳十握緊了弩機(jī),抱著柴火的老頭僵直身子,在地上和衣而臥的孟溪長跳了起來。
沒有血肉飛揚(yáng),花鈴手拉著繩子在高桿上跌落下來,但就在她的頭頂上方,一隻箭穿透半塊蒸餅沒入桿子,尾羽還在輕顫。
這不是箭穿透了蒸餅,是被蒸餅攔住往上飛了一寸,否則此時(shí)此刻被擊穿的就是花鈴。
院落中似乎片刻的凝滯,下一刻七星再次高聲喊“升軟幕——”
伴著她的喊聲,站在宛如井架前的魏東家快速搖動搖櫓,花鈴也在此時(shí)鬆開著繩索跳在地上,隨著咯吱咯吱的聲音,破敗的屋宅上滑出大旗般的黑色軟幕將院落罩住。
犀利的破空聲接二連三響起,宛如碎石砸在湖面上,濺起漣漪。
漣漪不會傷到人了。
花鈴按著心口仰頭看著上方。
“這是射程也太遠(yuǎn)了。”她說。
竟然超出了她的視程。
那射箭的人要有多強(qiáng)的臂力,視力。
“或許只是弓箭不一樣?!逼咝钦f,踩地躍起,從軟幕上抓下一隻箭。
阿貓好奇的圍過來,看起來也沒什麼不同啊。
“配重不同了?!逼咝钦f,“這不是官兵們的箭。”
阿貓還要問什麼,七星喊:“陳十,左邊——”
那邊陳十隨著她的喊聲踩下機(jī)扣:“阿貓,別看了,轉(zhuǎn)絞盤——”
阿貓貓一般跳過來一聲大喊轉(zhuǎn)絞盤。
伴著篤篤篤密集的弓弩聲,茶老漢站在窺望孔,看到遠(yuǎn)處有影子逼近,但不是人影,而是宛如牆板一般的盾甲。
如雨般的箭落在盾甲上,絲毫未能讓盾甲的移動停下。
他們的速度很快。
“拒馬——”茶老漢忍不住喊。
但當(dāng)盾甲滑過拒馬所在時(shí),並沒有觸動機(jī)關(guān)。
這是怎麼回事?
“他們用了平滑船,不會觸動拒馬?!逼咝钦f,“孟溪長——”
這兩天一直閉目養(yǎng)神,連柴都沒有去抱的孟溪長伸出了鐵手,隨著轉(zhuǎn)動一把刀彈出。
“開暗門。”七星說,“出城殺敵?!?
人如流星奔向圍牆,孟溪長緊隨其後,眨眼間兩人消失在大家的視線裡。
茶老漢不由更貼近窺孔,看到兩人的身影出現(xiàn)在外邊,雖然一個(gè)雄壯,一個(gè)纖瘦,但宛如兩道重拳砸滑來的盾甲。
轟一聲響。
盾甲碎裂,其後幾道人影翻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