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wèi)清晨露重，秋寒透骨，所以兩人到了午時左右，才相攜著出門。乘上一輛絲毫不起眼的青色馬車，向著城外走去。在南門口被軍士像模像樣地粗略檢查了一番之後，兩人以及駕車的弄月纔出了燕京城。

白雲(yún)寺是燕京城大大小小的寺廟之中往來香客最爲(wèi)鼎盛的一間，位於燕京城南邊秋氓山脈上晤明山的山腰，這一整片山脈之中只有白雲(yún)寺這一間寺廟，其他的山頭上各種猛獸出沒，只有到了晤明山，這樣的情況才減緩。

馬車離山愈近，但山路卻不見狹窄，一直是楚國一級官道的制式。穿過道路兩旁鬱郁蒼蒼的山林，一片金秋的美景便撲面而來，略帶著枯黃的秋草之中夾雜著幾朵未凋的野花，白皮青枝淡疏葉的樹林分佈在草地之後，無數(shù)層次感極豐富的色彩，像被畫匠塗抹一般，很自然地在四周山林間散開，美麗至極。

醇厚的茶香氣息自馬車內(nèi)飄出，在謝永暮的刻意吩咐下，弄月特意放慢了馬車的速度，且內(nèi)部鋪著鵝黃的軟墊，所以葉楨也不覺得顛簸，想著無聊，在車上泡了一壺上好的巖茶。偶爾掀起因爲(wèi)擔(dān)心她風(fēng)寒加重而被掖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窗簾，望著車外的美景。一邊小酌著，一邊和麪前的男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眼看著距離白雲(yún)寺越近，往燕京城內(nèi)走的車馬卻越來越多，葉楨不由得有些奇怪，想著今日是中秋節(jié)，晚上是闔家團圓的時刻，正午時分正好是寺廟香客廣進(jìn)的時候，爲(wèi)什麼會有這麼多人折返而去呢？

於是她擡起面前檀木桌上剛剛沏好茶水，微微地?fù)哿藫凵厦娴牟枘瑔柕溃骸敖袢詹皇侵星飭幔觞N這麼多人…卻往回趕？”

謝永暮隨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窗外的回折的人羣，知曉是自己昨日裡做的事起了效用，但是他也不明說，只是輕輕地笑了笑，擡起自己面前的香茶，輕輕地飲了一口，讚道：“九兒親手泡的茶…還是這般醇厚。”

葉楨見著他的樣子，自然是知曉了這件事與他有關(guān)，於是也就不再多問，笑著搖頭，看著窗外寺廟的青絲板路，想著還有多久才能到達(dá)。

……

沒過多久，在弄月極富特色的“籲—”聲之中，馬車緩緩地在白雲(yún)寺的門口停了下來。謝永暮在葉楨的怪嗔之中，將她攔腰抱起，下了馬車。

白雲(yún)寺的前半部修建在晤明山腰一處天然的平臺智商，後半部則沿山而上，漆上金箔的飛檐在午後的陽光下暈成了一團，帶著些許暖意。黃牆聳天，在山林的掩映下，似乎是延綿無際，不知其大幾何。

在寺廟門口，站著兩排雙手合十的灰色僧袍小沙彌，見著兩人從車上下來，其中稍稍年長的一位，輕輕地踏前了一步，站在謝永暮的面前，恭敬地問道：“施主，您可是謝定安謝公子？”

謝永暮見著他的樣子，也按著佛法中的古禮，一手持於胸前，一手自然下垂。回了一禮，說道：“正是在下，請師傅帶路吧。”

“請。”僧人這才微笑著伸出了一隻手，向謝永暮和葉楨邀請。

“多謝。”

寺廟前是兩株很古老的桫欏樹，看那至少須得五人才能夠合抱的粗壯樹幹，也知曉了此樹至少是生長了幾百個年頭。

葉楨看了一眼那兩株榕樹，覺得有些熟悉，想著自己以前應(yīng)該是來過這裡的吧。但是她還沒有來得及多想，便已經(jīng)隨著僧人跨過了寺門，走到了白雲(yún)寺中。

一邊走，僧人一邊問道：“敢問謝公子…那位殿下，何時能到？”

謝永暮用餘光看了一眼自己身旁正在看周遭環(huán)境的葉楨，看著她並沒有注意這些，便回答道：“大約是傍晚吧。”

僧人輕輕地?fù)u了搖頭，向謝永暮說了聲謝之後，便想著，吳國的那位太子殿下...似乎太過於胡鬧了些。這樣的佳節(jié)，本是香客最爲(wèi)鼎盛的時刻，卻偏生因爲(wèi)他一句話便讓全寺上下都停下手中的事情，接待這一男一女兩位香客。

在一旁的葉楨雖然是在打量著周圍的情況，但是依舊是注意到了兩人的交談，聽著僧人口言“殿下”，她眸中不禁閃過一絲別樣的情緒。思索了片刻之後，她走到了謝永暮的身邊，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袖口，用口型問道：“謝永暮…到底是誰？”

……

面前的男子面色一窒，然後輕輕地?fù)u了搖頭，沒有理會葉楨的問題，而是轉(zhuǎn)過身去，向僧人吩咐道：“大師，之後的路我們自行走吧，您毋需相伴。”

僧人錯愕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點點頭，便行禮離去了。

看著心上人地動作，葉楨知道他必定是有什麼想要講與自己聽，也就沒有阻攔僧人地離去。雖然她全然忘記了白雲(yún)寺地路到底如何走，但是隻要她身旁的這個人在，她就覺得，無所不能。

身旁的人見著僧人離去後，便將腳步緩了下來，拉著葉楨的手，繞過中央巨大的銅爐，踏上後面的百步梯，柔聲說道：“這…很重要嗎？”

“嗯。”

謝永暮在心底微微地嘆了一口氣，想著...自己到底如何向她說呢...若是往好了說，自己會覺得不好意思。若是往壞了說...似乎也對不起自己。

於是他斟酌了片刻之後纔開口說道：“那人…是吳國的太子，在楚爲(wèi)質(zhì)。”

吳國的太子…

葉楨心下一驚，自她失憶之後，在雲(yún)水村助那個男人時，似乎是一直沒有看到來自吳國的東西。但是...那人卻是吳國的太子。想著半年前自己曾經(jīng)告訴那個人的東西，又結(jié)合到自己昨夜裡才知曉的身份。

……

分明是涼風(fēng)習(xí)習(xí)的秋日，葉楨的後背，卻是冒出了一陣?yán)浜埂?

擡眼看了一眼自己面前微笑著的男子，她將手中攥著的袖口緊了緊，似乎是想要尋找些安全感。但是她又想到，自己的心上人是那個人手下的人，突然間覺得…這一切是否有些太過於巧合。

謝永暮自然是猜想不到葉楨現(xiàn)在到底在想些什麼，他見著葉楨略帶孩子氣的小動作，心底有些歡喜，卻又有些糾結(jié)。

歡喜的是，她對自己的依賴越來越重。

糾結(jié)的是，她似乎在害怕著自己的另外一個身份。

於是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將自己袖口的纖手握於掌心，略帶著寬慰的語氣說道：“別怕，我在。”

“嗯。”

女子特有的柔軟聲音響起，猶如秦淮河夜裡飄蕩的絲竹悅耳聲響，他感覺到自己的手似乎被女子略帶著涼意的手握住，貼合著溫暖。

他看了一眼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的女子，皺了皺眉，又繼續(xù)拉著她向上走去。

踏過百步梯，便能看見聳立於整個寺廟中央的大雄寶殿，單層三疊重檐，氣勢嵯峨。殿前沒有人，想來應(yīng)該是被之前那個僧人帶離了。目光越過未關(guān)的殿門，在殿裡繚繞的青色煙霧中，他似乎是看到了一個寶相森嚴(yán)佛祖塑像，也看到了...一個黑色的人影。

於是他皺了皺眉，想著那件事還是儘快處理了比較好。

於是他便拉著葉楨快步走到了大雄寶殿前，向葉楨輕聲說有事，稍候。

葉楨便點了點頭，任由著自己的心上人離去。

......

......

寶相森嚴(yán)的栴檀佛像矗立在整個大雄寶殿的中央，左手下垂，此爲(wèi)“與願印”，表示能滿衆(zhòng)生願。右手屈臂上伸，上伸名爲(wèi)“施無畏印”，表示能除衆(zhòng)生苦。兩側(cè)立著塗上了金漆的的十八羅漢，目光越過正中佛壇，能隱約看到背後的拿著淨(jìng)瓶的海島觀音像。

看著面前的景色，葉楨輕輕地咬了咬下脣。

目送著男子遠(yuǎn)去，然後跪坐在殿前那個黃色的蒲團上，雙手合十，開始想著...自己這樣做。

到底是對是錯。

......

她是楚國的公主。

她認(rèn)爲(wèi)他是敵國太子手下的人。

自己在雲(yún)水村因爲(wèi)不知曉世事已經(jīng)透露了太多的東西...

現(xiàn)在若是繼續(xù)用當(dāng)年整個秦國的皇室財富交換...

是否太多...

＊＊＊＊＊

白雲(yún)寺桃園。

由於白雲(yún)寺位於山腰，所以在秋天的桃園裡，桃花以及其他的樹木多已經(jīng)枯黃了，只餘下幾根枯枝在桃園中直愣愣地向天插去，枯黃的樹葉幾乎佔領(lǐng)了整個桃園，偶爾纔會有幾片帶著綠意的葉子在滿目的蒼黃中顯現(xiàn)出來。

儼然入冬。

謝永暮隻身走在桃園之間，青色的身影掩映在枯黃的枝椏之中，顯得有些突兀。

他面前不遠(yuǎn)處是一個黑色的人影，

身形與他相仿，面貌...

與名爲(wèi)謝永暮之人...近乎一模一樣。

黑色的人影自然是聶榮。

他走到謝永暮面前，躬身問道：“殿下，您...打算怎麼做？”

謝永暮輕輕地?fù)u了搖頭，沒有回答聶榮的問題，只是問道：“雲(yún)水村的事情...處理好了嗎？”

“是。”

“到了晚上...你再出現(xiàn)。”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