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肺病,終究是幾副方子治不好的。
“咳,咳……”我側著身子躺在榻上,身上蓋了厚厚兩層錦被。連續數日的咳喘,已讓我夜不能寐虛弱無力。臉色蒼白,兩眼無光,此刻的我看起來著實狼狽。
“主子,藥端來了,快喝吧。”紫煙端著藥碗跪在我的塌下,洛兒則是坐在牀沿,探手撫上我的額,試了試溫度,“還好,燒已經退了,可這咳喘怎麼總不見好?”
我脣齒微啓,乾裂的脣角勉強勾起一抹淡笑,“不是身上的毛病,而是……心中有恙。”
洛兒與紫煙皆是沉默了一陣,倏而才齊齊道,“主子,快些把藥喝了吧。”如此的異口同聲,似心有靈犀,她倆亦是稍稍一愣,轉而相視一笑,雖然仍顯得些許尷尬。前些時日因爲墨玉的事,她倆心存芥蒂互不理睬,如今總算是盡釋前嫌了。
我心中欣慰,手卻並不去接那藥碗,而是輕聲問道,“陳公公那邊可有消息?王爺他……他可會來看我?”語氣中帶著些微悵惘,些微期待。
可洛兒的回答,卻讓我的心立時涼了半截,“陳公公說王爺這幾日正爲攻打秦國的戰事忙得焦頭爛額,憂心忡忡,下人們都不敢貿然出聲,生怕驚擾了王爺落得一身責罰。”
“連陳公公都不敢嗎?”我急急問道,聲音又低了幾分。
洛兒有些爲難地說,“奴婢已使了不少銀兩,可如今確實不是適當的時機,陳公公雖是總管太監,卻也是愛莫能助吶。”
也罷,既然王爺以國事爲重,家事爲輕,我又何苦奢望他能來看我一眼,一切努力也只是徒勞。想當初他納我爲妃,便是爲了籠絡爹爹,加強對軍隊的控制,鞏固他這得來不易的江山。我不過是顆棋子,任由他人擺佈。既是棋子,又何來乞求真愛的資格,更無須談奪取一個君王的心。他曾經對我的關懷備至、獨寵一身,如今想來,皆是惺惺作態假戲一場罷了。
想到此,淚水不自覺地盈滿了眼眶,眼前霧濛濛一片潮熱。這些事,我是早已知曉的,可爲何每每想起總會黯然神傷呢?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漢時有班婕妤,風韻美豔,才情出衆,這樣得寵的妃子不也在趙氏姐妹入宮後瞬時失了神采。深宮寂寂,歲月悠悠,華不再來,心如止水。便有了那一首首宮怨詩聊以自傷:新制齊紈素,皎潔如霜雪。裁作合歡扇,團圓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飈奪炎熱;棄捐莢笏中,恩情中道絕。
只道是:自古君王多薄情,饒是美人空沒殤。
趁我恍惚失神的時候,紫煙已偷偷溜出了傾樂宮,可我並未注意。
“咳,咳……”又是一陣咳嗽,洛兒慌忙遞來一方帕子。我掩住口,良久才勉強止住。揭下帕子時,洛兒“啊”地驚叫一聲,那上面分明有了嫣紅一片血跡。
“主子,你……你咳血了……”她顫抖著聲音,眼中波光粼粼似是馬上就要落下淚來。
“慌什麼,只是出了些血,還要不了我的命。”我嘴上說得雲淡風輕,可心中早已顫若危崖。孃親,在我記憶中,就是生生咳出幾口鮮血才藥不能醫坐待死期的。而我如今……
也許,這就是我的宿命。大事未成,身先死。
“王爺駕到!”故意拖長的音調,在空蕩寂寥的傾樂宮中悠悠傳來。他終於來了,踏著厚重卻失了幾分耐力的步子,快步朝我的病榻走近。盼來盼去,闊別多日的相逢竟是在這樣的場景。
“夕顏拜見王爺……”我掙扎著想要坐起身子,奈何全無力氣。
他一手抓住我的臂,制止住我這一番徒勞無益的動作。那手厚實有力,因常年習武握劍的緣故,上面起了不少繭子,觸上去有些扎癢的感覺。我曾一度想要避開他的手,此刻,卻覺得只有被這個人的手攥著纔會踏實。
“王爺,現在的我是不是很難看?”我窘迫地問他,嘴角牽強地扯出一個笑。
他哈哈一笑,捋了捋我稍顯凌亂的發,柔聲道,“怎麼會?本王最寵愛的妃子,自然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
我苦笑,最寵愛的妃子?經久不予理會,便是他中山王寵愛一個人的方式?四目相對,我卻始終看不穿他那雙深邃的眸子中究竟藏了些什麼。
“夕顏,本王近日忙於政事,怠慢了你。你的病……可有好些?”他俯下身湊近了我的臉龐,那粗重均勻的呼吸
,近在咫尺。
“我……好多了,多謝王爺惦記。”
“什麼好多了!”洛兒終是忍不住,也顧不上尊卑禮數,大聲嚷道,“王爺,我家主子這些天來總是一陣陣地咳喘,時好時壞,可方纔……”她有些哽咽,卻絲毫不失底氣,“方纔主子竟咳出了血……”說著,她把那方帕子展開,殷紅的血跡此時看來更顯悚然。
王爺頓時大怒,厲聲責問,“是哪個太醫爲舞妃診的脈?怎麼連一個小小的咳喘都醫不好,反而病得更重了?”
“王爺,”我輕輕喚他,氣若游絲,“不怨太醫,是夕顏沒傳太醫來診脈,只服了些藥,這才耽擱了病情。”
“你……你這又是何苦?”他的怒氣消了大半,緩下聲音,一臉不解。
我欣然看他,溫聲道,“若夕顏沒有病成如今這副模樣,王爺還會來看我嗎?”雖然中氣不足,可那話裡話外的酸澀意味顯而易見。
……
一派沉寂。
良久,他纔開口,並不答我,只是命人速速傳太醫來。我知道,他是在刻意迴避,迴避他的薄情寡義,迴避我的灼灼目光。
須臾,御醫所的李太醫小跑著奔了進來,一見王爺在場,立馬伏在地上,便要三叩九拜。王爺的耐心此時已剩得不多,怒聲喝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這奴才還講這許多規矩,還不快快爲舞妃診脈。”
“是……是……”他哆哆嗦嗦地起身,迅速提起藥箱坐到我牀榻邊的小凳上,略帶些喘息地扣上我的脈搏。
約摸半柱香的時間,他仍未把完脈。王爺急了,怒道,“怎麼還沒好?莫非你這太醫的身份有假,根本不識得診脈開方?”
“王爺息怒,微臣只是……”他踟躇著站起身,跪在王爺腳邊,顫著聲音道,“娘娘的病,並非只是簡單的咳喘,而是……而是毒性未散。”
“毒性?怎麼會……”王爺騰得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地問,“是何毒藥,你可清楚?”
“若診脈無誤,應是番木鱉,但還有一種毒藥,恕微臣才疏學淺,實在不知。”
“什麼?還有一種?”他怒氣更盛,忽然似是想到了什麼,眸光一閃,聲音立馬軟了幾分,“那……你可有解毒之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