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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東風(10)

“罷了, 日後給你換兩個人來,”晏清源忽坐起從身後環住了歸菀, 兩人氣息交錯, 直撲面來,歸菀身子發僵, 進不能,退不能,由著他一雙手往自己領口裡探, 輕一陣,重一陣的輕薄個沒完。

看她含羞相忍,眉頭一會兒舒展,一會兒緊蹙,晏清源笑了一笑, 替她掠了掠鬢角:“換兩個南地的婢子照料你可好?”

歸菀肩頭不自覺一縮, 含糊間, 竟不知是該應下還是不應,殷切了,怕他起疑, 不殷切,又擔憂錯過了難得機會, 腦子裡正轟轟飛轉著, 卻聽晏清源又說:

“府裡是有幾個漢人婢子,只是,我看她們都粗粗笨笨的, 怕你也看不上。”

他這個人,太會把攥人情緒了。

歸菀一顆心登時又被提到雲端,咬了咬牙,終輕聲說:

“大將軍不曾離開故土,不會知道鄉音可貴,我還是喜歡聽吳音。”

晏清源不由失笑,颳了下她鼻端:

“你怎知道我不曾離開故土?我生於懷朔,長於晉陽,如今身在鄴都,我自幼說的是鮮卑話,後跟著盧師傅學習典籍,你說說看,我算是哪裡人?”

歸菀聽他幾句就將平生說完了,有些暈眩,一時也不知如何應答腦子凝滯了一般,呆了片刻,才道:

“我不知懷朔在何處,是蠻荒之地麼?”

她是江南人,至多自父親口中知曉晉陽、鄴都、洛陽、長安等北地,懷朔卻是頭一回聽說,想北魏這些蠻人定是起居在蠻荒野外,貪得無厭,才覬覦中原乃至天下,在歸菀的印象裡,那些人茹毛飲血,是未開化的蠻子,風俗教化,也迥異中原,於她而言,完全是未知的世界。

腰間一緊,晏清源將她徹底擁住了,他下顎抵在自己頸窩,歸菀又是一顫,他的呼吸聲太分明,語氣也似帶了分迷離:

“懷朔,跟江南是天壤之別,它在北方的邊境,那個時候,大相國秋天會來洛陽覲見天子,等到春日,再回鮮卑部落,被稱爲‘雁臣’。而懷朔的人們,逐水草而居,以天地爲家,住氈帳,喜狩獵,人人尚武,草原上牛羊成羣,不過……”

晏清源的聲音不知爲何,染得有些蒼涼,“這都是我幼年記憶,如今想起來,邈若山河。”

歸菀默然不語,她實難能勾勒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才生養出晏清源這般毫無心肝可言的人物,又恨他最後一語,竟也是家國之思一樣的沉重,叫她說不上來是悲是嘆:

他這樣的人,也會起興慨?

那一聲嘆息,彷彿撞在胸口間,久久不散,混著他特有的嗓音,歸菀有些出神,定了定,正要開口,忽發覺晏清源凝視著自己,笑意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麼,忽的,又起了身,朝香爐走去,更不知在做些什麼。

晏清源立在案前,摘了爐蓋,自袖管中取出一件香合,脣角一彎,置於鼻間低嗅了一陣,放置好了,一面慢慢重新闔上,一面注視著爐蓋上的狻猊,張牙舞爪的,仰著大嘴,他的手沿著鐫刻的線條上游走了片刻,等嫋嫋香氣,自獸口而出,才住手。

歸菀看他動作,猜他在添香,果然,看晏清源振了振衣袖,卻已經岔開話:

“給你配的木樨香,用的習慣麼?”

她看不見他脣角彎起的笑意,來此間,對其陳設也了無興致,視若不見,悶悶“嗯”了聲,思索片刻,主意一定,還是撿起剛纔沒完的話頭:

“聽大將軍方纔那樣說,懷朔是個四野蒼茫遼闊之地,既然如此,你們爲何不一輩子在那守著你們的牛羊過下去?”

真是孩子話。

晏清源一下被她逗笑:“好孩子,牛羊怎能比得上你?我若是不離開懷朔,怎麼遇見你?”

他調情總是這樣手到擒來,拍了拍手,轉身回來,就抱住了她。歸菀羞惱,從他懷間掙了一掙,晏清源忙壓下了她,扳正身子,忍笑戲謔:

“把你比牛羊不高興了?”

歸菀擡眼不避他,徐徐搖首:“不,你們有你們的日子要過,我們有我們的,可你們太貪心,總想著佔別人的東西,才離開的懷朔,不是麼?你們本就是逐水草而居,又不耕作,也不桑織,如今,卻來坐享其成了,是不是?”

晏清源見她一臉正色,擲地有聲,神情莫名熟悉,皺眉思忖片刻,到底想起來了,當初洛陽那些文官便不乏這樣的神情,同等的質問,同樣的不甘,他輕描淡寫地應了一句:

“這天下,有能者得之坐之,公平得很。”

見他心安理得,恬不知恥,歸菀冷冷一笑:

“可是這片土地,本是我們漢人世代居住的,不是你們的。”

晏清源第一回見她如此認真,要跟自己吵辯上似的,越發孩子氣了,他面上的笑意也就更重了:

“什麼你們我們,我也是漢人,既然中原王朝可更迭換代,我怎麼就不能角逐天下了?”

他怎麼有臉說自己是漢人,歸菀氣怔怔地看著晏清源,想罵他,半日找不出一句,小臉不覺成含愁模樣,晏清源看得發笑,搖了搖她的小下巴: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定是在想,爾等累世北邊,習其俗,早就是鮮卑人了,怎還是漢人?”

歸菀面上一白,想起他那些傳言來,暗道你學習典籍不過爲收買人心,裝模作樣罷了,行同狗彘的人物,讀典籍又有何用?遂低頭不語,恨不能問問他是不是未曾讀過《史記》的一句話:

夷狄之人貪而好利,披髮左衽,人面獸心。

晏清源似知曉她腹誹這半日,偏還要存心逗她,和悅帶笑:

“不過,入鄉隨俗,我日後教你幾句鮮卑話,再給你取個鮮卑名,你看如何?”

這話一出,歸菀像被蟄了般,面上難看的很,卻是什麼也未說。晏清源笑著將她抱過來,邊揉著纖手,邊又埋首到她跟前:“說這半日無關緊要的,真是耽誤良辰……”

不待她反應,已分了衣襟,開始拉扯她衣裳,歸菀掙扎間,烏髮照例散亂鋪開,汪洋似的,歸菀頓時又覺自己就漂盪在這荒蕪人間,全然不見半點希望。

她努力拒著,縮成一團:

“求你了,我不想再有身子,太疼了……”

箭在弦上,晏清源哪裡聽得進去,撩撥著她,不管不顧的。歸菀記起上一回的事,一顆心又被他攥得死緊,怯怯看著他那雙染透情、欲的眼,本是一池子水一樣清亮,可又分明,捲起了漩渦,她忽生了極大的懼意:

彷彿那漩渦,要將自己吸了進去。

兩人目光對上,晏清源動作也暫時停了,看她嬌紅雙靨,閃著春花一樣的光澤,一雙含情目,就這麼毫無依傍地看著自己,有千言萬語,卻又欲說還休。

一股憐惜涌上來,他笑了:“別這樣害怕。”

說著咬噬起歸菀紅透的耳垂,嗓音暗下來:“菀兒,你怎生的這樣香甜,江南的水土,養出的女孩兒……都是你這樣的麼?”斷斷續續的話,交織在他抑不住的換氣中,格外低沉。

“我不要再有身子……”歸菀耐不住這樣的親吻,無力抵著他的胸膛,徒勞掙扎,晏清源哼笑,慢慢撥開眼前碎髮,托住小臉,低喘著:

“有了就給我生出來。”

歸菀瞳孔猛得收緊:“不,我不要,我不能!”

晏清源按住她一隻手,略含揶揄,戲謔的笑意立時旋入了眉心:“害怕生養?不要怕,有我在。”他不讓她再說這些敗興的話,拿脣堵住了。

薰爐中的香,芬芳馥郁。

一室內,徹底成爲了春天。

許久,晏清源尚不能平復自己,他扶額摸了摸一頭的汗,忽的輕飄一笑,卻是笑他自己,這樣撐額,一側目,見歸菀還未回神,只是癡癡盯著一處看,嬌慵無力的。

他隨手扯來一件衣裳,披上了,走到門口,喊來伽羅:

“去燒些熱水送進來。”

裡頭動靜大時,即便隔得不近,也時不時被伽羅聽見了,此刻紅著臉應話擡腿就走。

晏清源回房,走到幾案前,倒了盞茶,微抿了口試溫,不熱,卻也勉強能用,上前將歸菀一攬,低笑道:“流了這麼些汗,該口渴了。”

歸菀身子仍是顫,扶著他手臂借力,才擡起臉來,晏清源見她一副不勝模樣,笑了一聲,自己先飲了,吻下去,一時嗆住了歸菀,她下意識去推,一張臉,又惱羞地飛霞成片,晏清源笑道:

“怎麼,這是嫌我麼?”

他從一堆凌亂中挑出帕子,給她擦拭乾淨,大喇喇擁著歸菀:“方纔怎麼不嫌?嗯?”

歸菀本就紅暈未褪,此刻更是赧然不能言,晏清源也想起那一陣迷醉至死的快感,便勾了勾她小臉:

“這一回,不疼了罷?”

燭光映在他的笑眼裡,別樣溫柔,他蹭了蹭她尚溼潤的額角,彷彿還纏戀不夠,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閒話。

歸菀渾渾噩噩地聽著,長睫兀自發顫,不敢細想兩人那一幕,再嗅著薰香,難能定神,身子軟透了,好不易捂住胸口,顫顫巍巍想要下榻,晏清源手疾眼快給她裹了半邊被衾,“你要做什麼?”

“梳頭。”歸菀厭惡極了自己現下這個鬢髮亂斜的模樣,晏清源難免好笑,等她坐到梳妝檯前,往身後一站,雙手搭在她肩上一瞬,俯身過去拿起銀梳:“我都忘記了,菀兒愛整齊,我來罷。”

她一頭好青絲,又涼又滑,只是還帶著點潮溼氣,晏清源掂在掌心裡,同樣愛不釋手,不辭勞怨似的,一下下給溫柔梳理著,往後退一步,搭眼一看,可不是及腰的烏髮,怪不得每次,覺得滿眼滿牀的到處都是。

歸菀看他梳了許久,也沒有要停的意思,垂了眼簾:“我自己來,大將軍不會。”

晏清源不勉強,把梳子還給她,好似想起什麼,眉頭一蹙:“你都是自己梳髮?”歸菀心口又將將狂跳起來,點著頭:

“她倆個,做事情太粗,我不喜歡,而且我時常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麼,她們也難能懂我的意思,大將軍給我換人服侍罷。”

目標明確,口齒清楚,晏清源面上便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長長“哦”了一聲,一錯神,答應得痛快極了:“好,險些忘記了,陸姑娘自幼也是嬌養的大小姐。”

歸菀手底一鬆,正要謝他,聽外面忽然有了動靜,是那羅延的聲音,並不真切,只像有點急,顯然,晏清源也耳聞了,也要動身,兩人就見那簾子一甩,淙淙響纏,徑直闖進個人影來。

“阿兄,父親咳嘮了血!請阿兄速速回去!”進來的是晏清河,蒼白的面上,有急色,聲音卻只是比往常高一分而已。

歸菀見是陌生男子,一雙婉怯水媚的眼睛擡起時,羞得就往晏清源身後躲,晏清源倒未見亂,只不動聲色擋住了歸菀,看著目光始終未曾遊移一下的晏清河,臉色微微一沉:

“去外間說。”

兩人前後走出來,站定了,晏清源瞥他一眼:“怎麼回事?”

“父親怕是今晚見了故人,飲酒過猛,忽就咳血不止”晏清河憂心忡忡,“我尋不到阿兄,問了下人,才知道阿兄在東柏堂,一時急的無法,”他停頓了一下,又像素日裡習慣,低著頭,對晏清源說,“這個時候,阿兄應當在父親身邊,他,畢竟有了年歲。”

話有些長,晏清源沒有多少表情,拿過搭在屏風上的氅衣,一面系,一面往外走:“請大夫了麼?大夫如何說?大相國這會兒可好些了?”

他問話極快,晏清河也答得極快,一轉眼,東柏堂府門前,那羅延已經伶俐地備好了馬車,見兩人過來,趕緊迎上去,即便長燈昏黃,那羅延還是看清了,世子爺的眉眼間多了道鋒芒--

正是朝向自己的,只一霎,人影鑽進馬車,再也瞧不見了。

那羅延忙不迭躍上去,執繮揚鞭時,心頭也透亮:他沒能攔住二公子,世子爺,這是動怒了。

再一想,二公子看著羸弱,勁兒卻著實不小,就這麼闖進去,自己剛一猶豫,人便攔不住了。

那羅延咂咂嘴,苦著臉,朝大將軍府撒開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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