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菈菈默唸，看著遠處昏紅的晨曦薄霧，而後輕輕道：“看來，那是對你而言很重要的人。”
“你好像很意外。”武天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女孩。
說是小女孩，但可能真實年齡要比武天還要大了。但是兩個人連物種都不同，單純比較年齡的數(shù)字來判斷誰更成熟，無疑是愚蠢的。浮游的生命只能以“天”來計，如果出現(xiàn)一個活了十年的浮游，那麼顯然要比四十歲的人類，更像一位長者。
武天的壽命在地球人中是意外的長壽，而菈菈在神殺族中卻是正常的年紀。
菈菈點頭，“我以爲(wèi)，你是不會在乎任何人想法的人。”
武天嘴角含笑，說道：“我也這樣以爲(wèi)。”
菈菈驚訝地擡頭看他。
“曾經(jīng)這樣以爲(wèi)。”武天補了一句。他席地而坐在荒野上，左臂搭在左膝蓋，望著遠方緩緩升起的一輪紅日，追憶道：“我不知道你們神殺族這樣天然長壽的一族在漫長的歲月裡是怎樣調(diào)整自己的心態(tài)的，但我作爲(wèi)地球人類中因爲(wèi)意外的原因而活得比較久的那個，其實曾經(jīng)活的還是蠻辛苦的。”
“這是爲(wèi)什麼？”菈菈蹲下來，像只小狗，抱著雙膝，木木地望著遠方的旭日，“活得久，不好嗎？”
“怎麼說呢，”武天搖頭，“可能是習(xí)慣了地球人類百來年的生命，當(dāng)人生的長度超過正常的年歲之後，作爲(wèi)‘我’的部分就開始到了極限，開始慢慢忘記了自己是誰，甚至記不住經(jīng)歷了什麼。
“那段時間裡，雖然也想通了一些事情，也暫時克服了一些心理上的障礙，但我自己卻很清楚，有的東西在心裡正在慢慢消散著。因爲(wèi)不喜歡被打擾，所以我常年住在遠離塵世的地方。如果是其他正常的社會人，這種事很難發(fā)生，因爲(wèi)與其有著社會關(guān)係的人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會去阻止。但我不同，與我同時代的人早就死光了，我也沒有朋友，沒有人能阻止我，也沒有人有立場阻止我。”
菈菈的表情沒有多變化，遠方的晨曦暖光灑在她小小的臉龐上，靜靜地聽著。
“就好像是一團不斷膨脹的怪物。”武天張開一隻手，“因爲(wèi)沒有束縛，沒有限制，沒有規(guī)矩，所以就任由自身地在膨脹，朝著一個比較混沌的方向。連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會成爲(wèi)什麼人，因爲(wèi)行事的標準全然只是靠著本能，原則、道德感、是非觀……當(dāng)他的力量比起星球上的所有人而言，就像是一羣螞蟻堆裡的萬丈巨人的時候，這些東西其實顯得很模糊。”
他笑了笑，“曾經(jīng)聽過一個比喻。將男人比作劍，女人比作男人的鞘。對我而言，卻不是先有的我這把劍，纔有了她作爲(wèi)鞘；而是她先成爲(wèi)了鞘，我這團也不知道是什麼形狀的東西，心甘情願地進入了其中，才使得我成爲(wèi)了劍。如果沒有她，我可能最終只能成爲(wèi)一頭興趣使然的怪物吧。”
武天怔了怔，望著遠處地平線那裡如金子般的陽光朝這裡蔓延過來。
“那樣的話，在之後的修行日子中，我可能早就已經(jīng)自生自滅了。”
修行自然元氣神性，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以前也就說過，修行神性，越是“客觀”之神性，便越是兇險。因爲(wèi)這相當(dāng)於是以“我”而修“它”。“我”是自我、本我；“它”，對武天而言，便是自然元氣神性了。
修行的過程中，其實是以“它”爲(wèi)主體，修行者要做的是“參悟”這個“它”，將自己的心靈融入進去，這時候要做的是“忘我”。但是，另一方面，如果一昧地忘我，最終的結(jié)果也無非是被“它”所同化。
具體而言……如果當(dāng)年武天沒有遇見海瑟薇，不，應(yīng)該說，是當(dāng)海瑟薇如果沒有去找到武天，武天任自我隨波逐流下去的話，當(dāng)他開始修煉自然神性之後，或許早就因爲(wèi)自身的“我”太過於混沌，而被輕鬆地同化了吧。
古之修行者，殞身者大多爲(wèi)此。
修行自然元氣，“忘我”只是入門，“有我”纔是至關(guān)重要之處。
沒有自身的“我”來駕馭神性之“它”，又談何所謂的修行？
武天的“我”，是海瑟薇幫他從無比混沌的彼岸給喚了回來的。在海瑟薇以前，武天的人性中沒有具體的形狀，是一團混沌的膨脹物；在海瑟薇以後，武天才漸漸成爲(wèi)有了在乎之物的人，有了些微想要守護的人，至此，混沌才坍縮了，變成了一把安然歸鞘的劍。
如果是最初的武天，當(dāng)年武照、武照的妻子拉維尼、武星星等人去世的時候，他壓根不會有任何反應(yīng)，人死如燈滅，是自然循環(huán)，他雖然不會像中國古代的莊子那樣在親人葬禮上擊鼓而歌，但漠不關(guān)心的冷淡袖手旁觀是肯定的。
如果是現(xiàn)在的自己……
武天捫心自問，如果是此時此刻的自己，被海瑟薇的溫柔目光“馴養(yǎng)”後的他，或許不辭辛苦也要尋得長生之法，讓兒子、孫女、親人過的更好一些吧。甚至是對於自己一手創(chuàng)立的“武仙流”，也會更重視，更在乎一些，管的更多一點，不像當(dāng)初的那樣，只是出於對武泰斗的承諾，創(chuàng)立之後就撒手不管。
看著武天似乎陷入某種思考中，菈菈偏過頭問道：“你……在思念你說的那個她麼。”
“是啊。怪想她的。”武天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也是這時候才真切的感受到，當(dāng)初把她扔在外面等了我二十年，是多麼混賬的做法。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現(xiàn)在，更加地認識到了。”
“這樣。”菈菈木木地抱著雙膝點頭，過了一會兒又道：“還是不懂。”
“還不懂麼，我說了這麼多，是因爲(wèi)你現(xiàn)在就跟我以前一樣，也處於一種混沌的狀態(tài)。”武天拍拍菈菈的腦袋，“如果你只是神殺族，這是你的生存之道，那我不會說你什麼。但你以後成爲(wèi)地球的天神的話，‘地球天神’四個字，便是你的‘鞘’了。”
他的眼神略凌厲了起來，按住菈菈的頭頂不動，“做了地球的天神，就把你天性中任性自我的殺意收一收吧。”
菈菈張了張嘴，突然感覺自己是不是上當(dāng)了……
她看著已經(jīng)升起一段高度的朝陽，悶悶地道：“不是我成爲(wèi)天神，是我的分身而已……”
而在他們兩人後面不遠，荒野的地上，東河看了看那邊坐在一起看日出的兩人，又低頭看起手機。
他反覆看著武天用他的賬號發(fā)的那條狀態(tài)，主要是那段文字的後半段：【……我本人倒是創(chuàng)了一套武神拳，二十天後，等一切事情了結(jié)，我會將部分武神拳連同呼吸法的傳承一起，留在武林塔裡。】
武神拳？武天之前在神殿上似乎是提到過，還爲(wèi)這個要他改名來著。
呼吸法？就是武天之前在神殿上講的那些狗屁不通的東西？東河又是不屑又是疑惑。
“可是，他說的這‘武林塔’在哪兒？”東河很是不解，他抓著手機佇立在原地，四顧張望，可茫茫荒野中，一望無際的都是空曠與荒涼，又哪有什麼“武林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