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識裡的蒼荷和墨獰是看不見對方的，他們只能用他們的思維交流，蒼荷自然也就看不到墨獰的表情，

但是墨獰說話的聲音，蒼荷就可以從中聽到了墨獰對他自己那段回憶的抗拒和憂傷。

而在現(xiàn)實中，蒼荷的手放在了墨獰的眉上，蒼荷的眼睛緊緊地閉著，墨獰睜開自己的眼睛，

他的眉頭皺成了好看的弧度，墨獰的眼睛看了看蒼荷，又把眼神轉到了地上，

他的眼睛裡，是暗潮洶涌的悲傷，如同海洋一般的深刻。

墨獰深深地舒了一口氣，他接下來要說的，是他記憶裡每每想起都會讓他痛不欲生的一部分，

可是這不是最絕望的，最絕望的是，這部分的記憶背後，是他最不願意想起的萬丈深淵，在那裡他埋葬了自己，義無反顧地把自己的一切拋棄，

讓自己在新的身份下，茍且偷生，惶惶不可終日……

蒼荷默默地站在那裡，她已經(jīng)習慣了墨獰說話時的停頓，也許他不是不想告訴蒼荷，

只是他的回憶太過久遠，光是想起來就要費一番功夫，

又或是他……在面對自己的記憶時，自己也需要醞釀勇氣，才能稍微平靜地和蒼荷敘述。

果然，在蒼荷等了一會之後，墨獰的聲音開始重新出現(xiàn)了，這次他的聲音比前幾次都要小一些，

蒼荷要集中精力才能聽清楚，墨獰的聲音好似從天飄來：

“我的父親，從小和你的父王一起長大，也就是龍王。龍王在老龍王那裡，並不受寵，但是有了朋友的陪伴，少年不知愁滋味，龍王沒有任何的煩惱。

如果不出意外，龍王會接手一塊不大不小的領海，在那裡當一個悠閒的小龍王。

可是突然，蛟族開始攪動天下風雲(yún)，蛟族不滿於自己的地位和待遇，

他們開始出兵攻打三界，他們首先要攻打的，就是龍族，他們就和瘋了一樣，沒有任何的節(jié)制，只要是擋在他們面前的人，他們就會殺掉。

蛟族因爲自己的殘暴爲自己打開了通向九重天的門。

而在和蛟族的戰(zhàn)鬥中，剿敵最多，貢獻最大的，就是你的父王。

因爲他有一個好的幫手和最鋒利的劍，那就是我的父親。

他們兩個人配合的天衣無縫，他們所到的地方，都是蛟族節(jié)節(jié)敗退的消息。

後來，蛟族最後的賭注壓在了蛟族王子青離的身上，

可是青離王子自從上了九重天之後，就如同是在三界蒸發(fā)了一樣，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天界也沒有給出他最後的歸處。沒了青離，蛟族如同一盤散沙一樣瞬間潰不成軍。

他們被剝奪了神籍，永不得再入仙位。蛟族雖然已經(jīng)覆滅，

但是曾經(jīng)在和蛟族的戰(zhàn)爭中貢獻過力量，爲天地間斬妖除魔的人，是不能被忘記的。

你的父親，和我的父親一起上陣殺敵，龍王的聲譽從一個一開始並不受寵的龍子，便成了威震四方的龍族希望，

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友誼，卻一直沒有變過，還是和年少時一般的堅定純潔。

老龍王也因爲在蛟族之戰(zhàn)里名聲大震的龍王多加讚許，後來也發(fā)現(xiàn)你的父王的確文韜武略，

由本來只有一小塊的領海，最後在老龍王去世時，便成了滄海。

雖然已經(jīng)成了滄海之主，但是龍王並沒有因爲身份的改變就和我的父親生過任何的嫌隙，

龍王甚是爲我的父親在他的龍椅旁，也設了一把椅子，就是你現(xiàn)在看到的這一把。

兩個人共同處理滄海的事務，幾乎是沒有失誤過。

滄海在他們的治理下變得越來越好，欣欣向榮。後來龍王到了該娶親的年紀，他娶得是上古尊神寞黎的孫女凝末仙子，也就是你的母親。

龍母的母上，也是滄海里從前的公主，所以龍母雖然從小在九重天長大，但是身上流著一半龍族的血。

龍王和龍母喜結連理，因爲是天界和滄海的聯(lián)姻，所以就顯得更加重要。

姻婚樹昭告天下後，三界普天同慶三個月，連人界也受了喜事的招撫，三年內(nèi)風調(diào)雨順。

滄海一時間充滿了前來道喜的各類仙家，各類種族，滄海里是從未有過的熱鬧景象。

在那場三界都爲之動容的婚事上，我的父親碰見了我的母親，她是四海龍族分支裡的一個庶女，他們兩人的地位本是完全不對等的。

但是我的父親執(zhí)意要娶我的母親，沒有人可以阻攔得了他，我的父親說，她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美麗的人，連凝末仙子也比不上分毫。

龍王爲了自己的好兄弟可以名正言順的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他和龍母就商議，讓龍母認我的母親爲義妹，

這樣她名義上也就可以和凝末仙子一樣，成爲上古尊神的孫女，和我的父親在身份上，也算是沒有地位上的差異了。

於是他們兩終於可以理直氣壯地在一起，可舉辦婚事，雖然不如龍王和龍母的盛大，但是也是高高興興地舉辦了一個月。

我的父親母親，和龍王龍母，在滄海里，就這樣平靜而度過了一年又一年。”

墨獰說完了自己父親和滄海的故事，他終於停了下來，一直縈繞在蒼荷耳邊的聲音也消失了。

蒼荷立在那裡，她的眼神有些迷離，蒼荷還在想著剛纔墨獰說的一長串話，雖然他們現(xiàn)在處在虛幻的記憶裡，但是每一句都是那麼的真實。

聽著墨獰的話，蒼荷覺得自己彷彿能看見當時龍王和墨獰父親的雄姿，他們在戰(zhàn)場上將蛟族的一切碾殺，

他們一起坐在這個雄偉的龍宮裡決斷事物，他們帶著自己的妻子在滄海里笑談人生……

原來，父王曾經(jīng)也有這樣的一面，他也不是那個在龍宮裡威嚴地看著一切從來不顯露笑顏的那個父王，

在蒼荷的眼裡，自己父王和母后的印象突然就鮮明瞭起來……

她看著那個端坐在那裡的男人，他是墨獰的父親，他曾經(jīng)也是意氣風發(fā)和龍王在一起生殺決斷的，可是他爲什麼……

最後的結局是被人殺死……而且還是被自己的兒子殺死……這難道真的，不是一種諷刺嗎？

墨獰看起來那麼隱忍和溫和的一個人的又怎麼會去殺了他自己的父親……

明明墨獰給蒼荷解釋了這麼多，可是她除了知道墨獰父親的身份，其他的一切事，彷彿一個更大的謎團，

把蒼荷一層層地帶入了謎團的中心，她環(huán)顧四周什麼都看不見，只能靠著墨獰在那一片茫然中給她的話語，

蒼荷才能看到事情的真相，才能知道墨獰的過去，才能知道，要怎麼樣逃離心魔，救出蒼溟。

蒼荷擡起頭，她看了看龍王，龍王的側臉和蒼溟也十分相似，都是一樣的堅毅，看向龍母時，卻是那樣的溫柔。

蒼荷不禁想了蒼溟看著自己時的眼光，千百萬年，千百萬年啊，她卻從來沒有注意過蒼溟那樣炙熱而又剋制的眼光。

她甚至沒有好好地看過蒼溟，只有在生命的最盡頭，她纔想起來用力地奔向蒼溟。

蒼荷只希望，她的覺悟不算太晚，留給她和蒼溟得時間還多，他們還能在一起……

蒼荷的淚水忍不住涌了出來，在她那動人的眼眸裡，蒙上了點點的星光。

蒼荷的手放在龍椅上，她的龍化還沒有消失，龍爪上的尖刺深深地刺進了龍椅裡，蒼荷，緊緊地抓住了那根龍椅的扶手。

她的嘴脣微微顫抖，如果墨獰的父親真的和龍王一直居住龍宮裡，那到底爲什麼，墨獰會殺了他的父親……

蒼荷想了想，最後她問到：

“墨獰……那最後，你的父親是……怎麼……”

最後一個字蒼荷沒有辦法說出來，那個字對她來說太過沉重，不僅是因爲墨獰的這個行爲讓她震驚，

而是，她怕，怕蒼溟也會面對那樣的命運……蒼荷的心裡現(xiàn)在滿滿地都是對死亡的恐懼，

如果她不曾看見生命在她的眼前消失也許她不會這樣的抗拒和恐懼，

但是當死亡這個詞具象化，在蒼荷的面前把死亡的最後一層遮羞布扯下來以後，蒼荷看到的是她最愛的人的離去，那麼殘忍，那麼痛心……

那是蒼荷無法承受之痛，她抗拒那個結局，

所以她纔會在這裡，所以她纔會把自己交給心魔，所以她纔會站在墨獰的記憶裡，看著他經(jīng)歷的一切，感同身受著自己的的痛苦和恐懼……

蒼荷在問完這個問題之後，墨獰又如同是一陣風一樣地吹拂在蒼荷腦海中，他柔和地聲音說道：

“爲什麼不來看看我的生活，也許看完以後……你會唾棄當時的我……但那些都不重要了，有一個人可以分享回憶，也許也是一些不錯的事吧。”

當蒼荷問墨獰那些問題時，他的確每次都要猶豫很久，到底要不要告訴蒼荷，到底要不要把自己那段不堪的往事告訴蒼荷……

但是最後，墨獰選擇了對蒼荷袒露心跡。當墨獰把他的父親他的母親的一切告訴蒼荷以後，墨獰並沒有感受到他認爲自己會感受到的痛苦，

反而，莫名覺得自己內(nèi)心，彷彿是輕鬆了一些。是不是有的事，說出來，反而比憋在心裡，更可以讓自己解脫？

墨獰在聽完蒼荷的問題以後，他沒有再急於給出了他的答案。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沒有辦法說清楚的，

只有蒼荷直接去看，去看曾經(jīng)那個不堪的他，曾經(jīng)那個遭受萬人辱罵，沒有顏面在三界生存下去的他，纔會知道這件事的答案。

所以這一次，墨獰主動對蒼荷提出了邀請，他邀請蒼荷去他的生活裡看一看，只要，蒼荷不回因爲曾經(jīng)他做出的那些人神共憤的事，而對現(xiàn)在的他不再信任……

蒼荷點了點頭，這是第一次，墨獰那麼快的就回答了她，一向是躊躇良久的墨獰這次居然要帶著蒼荷去他的生活裡看一看，

蒼荷不知道自己會看到什麼，但是她聽著墨獰的語氣，她覺得，對於曾經(jīng)的自己，墨獰是極度不喜歡的，甚至，可以說是厭惡的。

的確……這個殺了父親的自己，誰都不會沒有負罪感，誰都不能和什麼都沒走發(fā)生過一樣……

蒼荷可以理解墨獰，是因爲她曾經(jīng)也傷害過自己最愛的人，用一種最冷漠和鑽心的方式，忽略他，忽略他的愛……

蒼荷的背後，浮現(xiàn)出了鈺兮的臉，他的手裡提著那盞似乎從來不變的六錦宮燈，他笑著對蒼荷說到：

“蒼荷，不用擔心……最後離開的那個不會是你。而你，只需要帶著對他的思念，好好地活下去，直至這個世界變成灰燼……”

所以結局，註定無法更改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