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椿國紀年：天鳳二十三年，夏四月初九上午。

楓林郡栝柏縣榆林鎮(zhèn)叢府。

知道此次來此的目的不是如往常那般只是來度假玩耍，而是爲楓林郡上月突發(fā)的疫情而來。臨行前的晚上，父皇曾再三叮囑，在保證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儘量弄清楚發(fā)生在楓林郡疫情的真相。所以，儘管心裡暗暗驚訝不已，雲(yún)杏公主並沒有過多的心思去追究發(fā)生在這座宅子裡，顯得有些莫名其妙，又異乎尋常的事情。

因爲事先囑咐過肖軍，讓他帶領手下和武陵郡仵作儘量多蒐集一些路上遇到的骸骨，以備今天開始研究，所以等雲(yún)杏公主第二天早晨來到街對面，肖軍等人所住的宅子裡時，院子裡已經(jīng)堆放了不少白色的骨頭。

看到公主殿下走進來，正在忙活的仵作紛紛跪倒行禮，肖軍等侍衛(wèi)也單膝跪地，大禮參拜後，才起身向雲(yún)杏公主彙報道：

“啓稟公主殿下，末將已帶人蒐集來大中小各三份遺骸，以及各類家禽的骸骨各兩份。如果還有需要，請公主殿下吩咐。”

“就這些吧，如果需要會告訴你的。帶你的人到門外等候吧。”

“是，公主殿下。”

雲(yún)杏公主只留下六名仵作，以及帶在身邊的霞雲(yún)和紅雲(yún)兩位丫頭。

“說說你們的觀點。”

知道六名仵作肯定已經(jīng)研究半天了，所以雲(yún)杏公主想先聽聽他們的看法。

“回公主殿下，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小人活了這麼多年，在郡上做仵作已經(jīng)三十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如此蹊蹺的瘟疫。”

一位鬚髮都有些花白，年齡接近六十歲的仵作開口道。

另外五人也紛紛附和。

“有什麼不同的地方嗎？”

雲(yún)杏公主彎腰拿起一根橈骨，邊看邊問。

“公主殿下請看，所有死人的骨頭，不論是正常死亡，還是因病死亡，亦或者突遭橫禍死亡，骨頭的顏色無不是青灰色，除非中毒而亡者骨頭呈現(xiàn)黑色，而現(xiàn)在這些骸骨卻一律是慘白色的。另外，所有骨頭之中均沒有一點骨髓留下。若是死去多年，骨髓會消失尚可以理解，可是瘟疫不過是一個月前才發(fā)生的。有些死去還不到二十天時間，是絕不應該這個樣子的。”

說著，一名稍微年輕的仵作，隨手摺斷了一根股骨頭，遞給雲(yún)杏公主看。

果然裡面空空如也，如同用什麼東西掏挖過，一點骨髓的影子都不見。

而且，看那名仵作折斷股骨頭的樣子，並沒有費什麼力氣，雲(yún)杏公主也學著他的樣子，手上輕輕用力，拿在手中的橈骨很輕易就被掰斷了。

“還有呢？”

“還有就是，無論是人，還是動物，只留下骸骨，除此之外，不論是衣服，還是毛髮都沒留下絲毫。更甚者，連地上的昆蟲都消失的無影無蹤，沒有留下絲毫皮殼之類的存在。”

“所以我們認爲，這應該不是瘟疫。”

“嗯？！不是瘟疫是什麼？”

經(jīng)眼前幾名仵作提醒，雲(yún)杏公主也覺得發(fā)生在楓林郡地面上的事情，遠不是瘟疫那麼簡單。

“具體是什麼，我們也想不出來。瘟疫不過是奪去人或者動物的生命，不可能連血肉都奪去。按照現(xiàn)在這個季節(jié)的溫度，人或者動物死去後，要想徹底腐爛，至少需要三到四個月，怎麼可能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就只剩下骨頭呢。何況一些昆蟲的殼是非常堅硬的，並不遜於動物的骨頭，若只是遭了瘟疫，死去後是一定會留下皮殼的。”

“眼前看到的情景不能不讓人懷疑，是被什麼東西給吃掉了。”

另外一名仵作補充到。

“難道連衣服和毛髮都吃嗎？再說，骨腔裡的骨髓哪去了？”

“是啊，太讓人困惑了。先不說飛禽走獸和昆蟲，僅是楓林郡的人口，一十三縣少說也有三十多萬人，什麼東西有那麼大的胃口？”

靜靜聽著六名仵作的對話，雲(yún)杏公主也沒了主見。

的確，仵作們分析的都沒有錯，想簡單以“瘟疫”二字解釋發(fā)生在楓林郡的事情是不可能的。可如果不是瘟疫，又會是什麼呢？顯然說是被什麼東西給吃掉了也絕不可能。雲(yún)杏公主也見過各地上報的關於楓林郡突發(fā)瘟疫的奏摺。裡面清晰到記載了瘟疫爆發(fā)時的情景，人先是變成殭屍，隨即就會隨著一聲爆裂而化爲一堆白骨。

沒有停留過久，雲(yún)杏公主便拿著手裡的一段橈骨返回了叢府，直接來到後院湖心的假山亭子裡。揮手示意丫鬟都退出去，一個人靜靜坐在裡面沉思著。

從小喜歡醫(yī)術，五六歲時就時常光顧宮內的太醫(yī)院，幾乎裡面的御醫(yī)沒有一個不喜歡這個懂事早，又聰明伶俐的小公主，雖然偶爾會顯得有些任性。

關鍵是，雲(yún)杏公主自小就在醫(yī)術方面表現(xiàn)出異於常人的天賦，幾乎不論是醫(yī)理還是藥理，一教就會。這也是所有御醫(yī)都喜歡她的主要原因之一。另外一個原因則是，誰不想有一個公主殿下的徒弟，更不要說雲(yún)杏公主自小就是當今聖上的掌上明珠了。

不過，雲(yún)杏公主也相當奇怪，儘管對任何醫(yī)術都喜歡，卻唯獨對瘟疫一道情有獨鍾，所以太醫(yī)院裡熟諳瘟疫一道的景春便成了雲(yún)杏公主最喜歡的御醫(yī)。只要有空閒，必定是圍繞在景春身邊。自然景春也願意把畢生所學的知識傳授給這位小公主，尤其是每次去地方上處理疫情歸來之後，無不把疫區(qū)發(fā)生的點點滴滴都仔細講給小小的雲(yún)杏公主聽。

只是，到雲(yún)杏公主十一歲的時候，也就是前年春天，景春外出處理一處疫情時，不慎被傳染，因其年事已高，自身抵抗力大減，又因爲一時大意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以至於病死在了疫區(qū)，也算是以身殉職了。

消息傳回京城，傳到雲(yún)杏公主耳中後，很是悲傷了一段時間。等雲(yún)杏公主從景春逝去的悲痛中恢復過來後，連皇上都發(fā)覺女兒似乎突然之間長大了，成熟了，以前經(jīng)常鬧點小性子的雲(yún)杏公主變得越來越賢淑起來。

特別是當跟隨景春前往疫區(qū)的隨從回來後，轉述景春臨終遺言，囑咐把他用畢生精力寫成的《瘟疫縱覽》一書留給雲(yún)杏公主時，雲(yún)杏公主在內心深處已是把景春當成自己的師傅了。並暗中懇求父皇厚葬景春，同時厚賜景春家人，以表達對景春的敬意。

獨坐在亭子裡的雲(yún)杏公主並沒有從記憶中找到有關發(fā)生在楓林郡上疫情的合理解釋，心中鬱悶的她不得不返回中院的四間平房，從隨身帶來的行李中翻出景春留下的《瘟疫縱覽》，仔仔細細從頭看了起來。

等她快看到最後時，是景春留下的關於瘟疫的一些傳言。也就是說景春也並未親見的疫情。其中有一段是這樣描述的：

“吾年輕時喜歡上山採藥，當聽說金善國所處的西北高原上有一種蟲草，被當?shù)厝水敵缮袼帲妒浅鲮逗闷妫贿h萬里前往探看究竟。等萬里迢迢趕到金善國西北高原時，果然在當?shù)厝说闹敢峦诘搅怂麄兛谥兴^的神藥蟲草。仔細觀察，再加上當?shù)厝说慕忉專K於弄明白了蟲草的來龍去脈。原來是一種菌類在秋天繁衍後，由其自身分裂出的幼小後代鑽入地下，鑽入一種蝗蟲幼蟲的體內，藉助蝗蟲幼蟲的身體爲?zhàn)B分，等到來年夏秋之際，破土而出，於是便形成了蟲草。

所謂蟲草，從直觀看來即是地下爲蟲，長而爲草，所以當?shù)厝死u會如此稱呼。其實不然，長出來的是菌類，而非真正意義上的草。

這種現(xiàn)象，在醫(yī)學上來說也是寄生的一種。區(qū)別於其他，此處的菌類寄生者是把宿主當成了生長的養(yǎng)分而已。

類似情況吾也曾在森林中見過，比如，同樣是一種菌類，會以昆蟲爲宿主，其繁衍的後代以昆蟲的身體爲?zhàn)B分，菌類成熟時，昆蟲則只剩下一具空殼。

除此之外，並未見過此種菌類以大型動物，或者人類爲宿主的事情發(fā)生。”

這一大段描述，給了雲(yún)杏公主一定的啓發(fā)。

“景春師傅所說的蟲草中的菌類，會不會是製造楓林郡人和動物，以及昆蟲全部死絕的罪魁禍首呢？”

隨即，雲(yún)杏公主又搖搖頭，心想，按照景春師傅的描述，那是需要整整一個冬春的時間，菌類纔會吸收掉宿主的血肉。楓林郡的情況實在是時間太短了。何況，這也無法解釋逝去之人的衣物和毛髮是如何消失的。同樣無法解釋的是，死去動物的皮毛，以及昆蟲皮殼都去了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