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飯送來之後,江浥塵才知道什麼叫做效率。
警察們結果盒飯,手電筒往腋下一夾,左手端飯盒,右手拿筷子,嘴巴張著,讓食物一路滾進去。似乎到了警察的嘴裡,固體總會變成液體,因爲江浥塵根本沒聽見他們在咀嚼。實際上也是如此,警察們出任務的時候,若是一人一崗位,則一日三餐基本會選擇稀粥,若是奢華一點,就是白米飯配上湯,調製在一起,一口一口灌下去,說到底還是稀粥。這幾年骨頭飯比較流行,消費者中,其實警察也佔不少。
今天的盒飯是警察配置,便當卻不是。警察左挑右選,還是把菜挑了出來,調製出粥,吃掉,這些菜被撞在小塑料袋裡,很多份加起來,也有不少。陳業虎又是跑上跑下,把菜混合均勻,然後分成十六等份,一人一份送去“一塊”菜。
江浥塵看著,鼻子有些發酸。
這種景象在江浥塵看來是如此傷感,潛意識裡對警察的牴觸,也消散了幾分。警察們卻是樂不可支,沒有其他乾糧,直接空口上菜,一小條牛肉,一小片帶魚,似乎在他們的嘴裡都是美味。陳業虎撕扯著半塊烤豬排,顧不上說感謝了,他也餓壞了。
五分鐘後,這些警察抹抹嘴巴,在制服上擦蹭了一會兒,就各回崗位上工作了。
江浥塵靠在樓梯扶手上,看著陳業虎一絲不茍搜尋著樓道。
“你們吃飯都這麼快嗎?”江浥塵問。
“廢話不是!”陳業虎說。“想當年我出任務的時候,兩三天不睡覺,就爲了抓個賊!當時我還在派出所當民警呢!還好在局裡當助手,否則我得累死。就這個案子,倒不是多惡劣,而是社會影響太大了,結果我一個助手都要上崗。不過比起以前,現在每天可以睡個七八個小時,算是輕鬆了,好吧。”
江浥塵不解:“你抓賊爲什麼要抓個兩三天?在一個地方盯梢?”
“對啊。其實那個人根本還沒開始偷。就是被抓前幾天,他估計是頂上了服裝店,結果把玻璃窗砸了好幾次,店主覺得事情不大,就沒有報案。結果一連砸了幾次,店主忍不下去了。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小民警,就被派去做這種事情了。”陳業虎回顧著並不光榮的歷史。
江浥塵擠擠眼:“結果呢?”
“嗯……結果我盯了兩三天,被那個砸窗的反偵察了。”陳業虎搖搖頭。
“然後?你怎麼抓的?”
“告訴你,得虧你大哥我聰明,裝扮成了一個模特穿著時髦衣服站在櫥窗裡,那個孫子剛跑過來,砸下去,我就從櫥窗裡跑出來,把他給逮住了。這個事情結果很複雜。”陳業虎賣關子了。
這麼稀奇古怪的案件,江浥塵還是第一次聽說。他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那個砸窗的,其實只是犯案人員之一,同夥還有商場保安,他負責把監控給修改了,害得我們初期調查一無所獲。那個砸窗的可邪門了,學過犯罪心理學,什麼一大堆專業的東西,要是放在學校裡,肯定是學霸。”陳業虎娓娓道來。
ωwш★ttкan★¢o “哇,太神了!”江浥塵讚歎。“砸個窗戶都要學這麼多。我學的這些東西,估計偷窨井蓋也不行……對了,他爲什麼砸窗?”
“因爲他要保安取出衣服,跟保安分贓。但是前幾次行動,那個保安還有一個同事一起值班。就這麼簡單。最後受傷的其實是我……”陳業虎委屈的說。
“怎麼了?”
“前面不是說,我等他把櫥窗砸了再去抓嗎?所長說我沒有保護好目標,造成了當事人的經濟損失,這玻璃窗的錢,我賠!”陳業虎一臉冷漠。江浥塵頓時笑出聲來。
陳業虎很不滿意地說:“你還笑!你想想,如果我非要護著這塊玻璃,那麼接下來碎掉的玻璃肯定不會減少,對吧?所長也是蠻厲害的,算數都會,這明明是棄卒保帥,還沒有保護好目標……”如此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
江浥塵聽著陳業虎碎碎唸了好久,好不容易憋住笑。
“你哪裡來的心情笑呀!”陳業虎似乎有點急躁了。“你說,這兇手再不殺人,我們也弄不到新的證據,這和當年砸窗戶一樣了。這麼幹等著肯定不行,我們應該讓他繼續殺人……”江浥塵聽了大驚失色:“不是吧,注意你的身份。你可是警察誒,兄弟。”
陳業虎很不滿意地撇撇嘴:“切,你以爲我真的捨得這一套警服嗎?如果我有一個機會可以選擇的話,我寧可去當一個罪犯。警察的屬性是隨著犯罪的能力上升而提高的。”
似乎說的也有道理。江浥塵這麼想。
陳業虎晃晃腦袋:“算了,不說了。繼續值班,等三點鐘休息一個小時,又要回來。天這麼黑了,洗洗睡吧。”這算是下了逐客令,江浥塵也的確有些睏乏,就回到303寢室。酒精的效果褪去,江浥塵沒有麻醉的感覺,只有說不出的疲憊,卻不得不保持一定的警惕。
江浥塵敲敲門,隔著門板,寢室裡傳出鞋子的踢踏聲,張夜笙開了門。江浥塵走進臥室,直接翻身上牀,被子矇住腦袋,二氧化碳濃度上升,加上週圍連月光都沒有的黑暗,他很快沉入了夢中。
黑暗中一切似乎都是沉寂的。但是對於他來說,黑暗是感官的天堂。一絲風,一陣踢踏,一滴水從水龍頭慢慢匯聚變大,低落在瓷磚上,這些聲音,都被蒐羅進了大腦,進行快速的處理。走廊裡沒有人。他走到303旁邊,停了很久,然後他緩緩吐出幾個字:
“你會明白我是什麼意思的。”
說完,他繼續朝前走去。黑暗中的走廊,在他的腳下,似乎被無限延長。
江浥塵這一覺睡得極其安穩,可是安穩過了頭,他自己都開始慌張了。儘管是在夢的深淵裡,江浥塵卻明顯感覺到在他的上方,一把銼刀已經解開麻繩,飛快的降落下來。
孫銘有早起晨跑的習慣,所以五點半剛過,不從鬧鐘那裡借力,他的生物鐘自動催促他起牀,跑進廁所去接冷水,以備刷牙洗臉。他不喜歡去水房打水,也不喜歡在宿舍裡燒水,因爲他討厭那些潮溼的氣息,也不像讓自己的寢室一天都供不上電。
可是今天有點奇怪,孫銘睜開眼睛的時候,下意識瞟了一眼鬧鐘,然後目光轉向衣褲上,可是眼睛還沒有聚焦完成,他就趕緊將頭扭回去——真的,千真萬確,已經五點四十五分了。雖然只是短短十五分鐘的時差,但是他還是很迷惑,過去的大學生活兩年,他從來沒有出過差錯——一分鐘的誤差也沒有,就是在幾周前,標記殺人案件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他也不曾晚起——這讓他感到莫名其妙的憤怒。
他一天的精神一下子就蔫了。他無精打采地換好衣服褲子,登上拖鞋,一搖一晃的走向衛生間。在他的認識中——也是大多數人的認識中,那個殺人的任凱,已經永遠的死去了,再也沒有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機會了——所以儘管廁所以前是個任凱呆過,充滿兇兆的地方,他還是不害怕。
他擰開水龍頭,開到最大,白色的激流刷刷刷衝入盆中,惹得有些發脆的臉盆震顫連連。水灌到一半左右,孫銘擰緊水龍頭,端著臉盆,又以剛纔的姿勢走回宿舍。當他走到302門口的時候,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就在剛纔,他往301窗戶看去的時候,似乎看到了一個很高的人。是的,一個很高的人,他的脖子已經夠到了上鋪牀板。他雖然不關心周圍的人,但他知道:這時法學院,不是體校,怎麼會有這麼高的一個傢伙!
他往回退了幾步,回到301窗口,向那個人望去。
那個人也回望著他。隔著水霧,孫銘只能感覺到這些。他走到窗前,抹抹水霧,一切都清晰起來。其實那個人根本沒有看著他。他的眼球中,只有眼白,臉上的肌肉因爲抽搐的緣故,完全扭曲了,而舌頭也伸了出來,拉扯到一個正常人無法做到的長度,最後,孫銘看見那個人的脖子上套著一個繩索,繩子懸掛在天花板的吊扇上……
好一會兒,孫銘才明白一個恐怖的事實。
手中的臉盆掉到了地上,濺起冰冷的水花,潑灑在牆上,地上,還有他的腿上,他已經來不及感到寒冷了。他驚叫起來,跑到303寢室,不斷敲打門板,他知道這個寢室裡的江浥塵對這起案件的認識不淺,同時,他的喊叫聲驚來了警察。
江浥塵被一陣敲門聲驚醒。他知道出事了。
他昨天衣服沒有脫,於是他直接下了牀,鞋子穿好,直奔出事的301,陳業虎在301的窗口,臉色慘白無比。江浥塵往窗戶看去,臉色大變,他試著推門,卻發現根本推不動!陳業虎急了,一把推開江浥塵。
江浥塵被推到一邊去,和孫銘撞成一團。
他看到陳業虎用力去撞門,門似乎無法承受這麼大的重量,一下子開了——因爲陳業虎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然後,是木器的撞擊聲,掉落聲。江浥塵跑回301,從門口望去。陳業虎跌坐在地上。他的眼前,是被麻繩勒死,在空中搖晃著的金武,金武的腳下分明是一張倒掉的椅子。室內亂成一團,桌子,牀鋪因爲碰撞都傾斜了擺放角度,門板依靠在牀鋪上。但是最顯眼的,莫過於白色的牆壁上,那一組標記。
(B,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