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四點十五分十七秒。秒針一直襬動著。
江浥塵卻感覺恍若隔世。他揉揉自己有些發漲的腦袋,盯著一個地方迷迷糊糊發了會兒呆,腦子裡的記憶好像打碎的拼圖,此時正在神經元的工作下不斷修復,變得越來越完整,終於,他想起了一件大事。
“壞了,今天一過,明天又要死人了!”江浥塵猛然想到了這個恐怖的事實。自己的一醉方休,恰恰是再爲另一個無辜的死者做鋪墊啊!
完了。一個聲音在心裡想起。
不!我還沒有失敗,我還有幾個小時可以努力。不要放棄!不要放棄!
腦子頓時炸成一團。一面是血腥的挑戰,一面是無辜的生命,無論如何,也要戰鬥到底!他拿出手機,撥打了王永川的號碼。
十五分鐘之後,A市公安局,王永川的辦公室。
王永川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王永川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幾個小時沒有見到,王永川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江浥塵似乎受了很多,也許是剛剛睡醒的緣故,他的眼睛似乎縮到了額骨下方,下巴和顴骨高高凸起,如果迎面撞過去,說不定會被尖利的下巴刺穿。
“還有九個多小時了……”王永川說。
“是啊。”江浥塵眼皮似乎仍然在打架。他甩甩頭,卻仍舊不能保持思考,或者說他的思考方向總是走向夢境。
死者,編號,座標……刀殺,槍殺,還有什麼……刀,王啓天送給我的刀,真好看……如果可以的話,我一定要親手殺死這個兇手……你憑什麼殺死這麼多無辜的人!?你在挑戰我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活著的人!我恭候你的挑戰,只是讓我們堂堂正正的來一場對決吧……不要再殺人,不要再殺人……停止吧……
隨後意識越來越模糊。
每一次思考好比齒輪運轉,總是逃不出對於兇手停止屠戮的渴望。
這是許願嗎?多麼扯淡的東西。這是自己的僥倖心理。是對自己的不自信。你比兇手差什麼?每一次殺人,那個提示究竟是什麼意義?
是羞辱嗎?
是挑釁嗎?
也許真的是一種憐憫,一種站在上帝的角度上的給予。
你不會是我的造物主!我不是你的棋子,不是你的提線木偶!在你與命運博弈的時候,我會跳出棋盤,徹底翻盤;在你演出犯罪大戲的時候,我會脫離你的掌控,成爲你最強的對手!最強的對手!
江浥塵心裡在吶喊,但是面色仍舊是一片冷凍的。
“你在害怕什麼?”王永川忽然問。
“害怕!?”江浥塵斟酌著這個詞語的分量。“我有什麼可以害怕的?就算他在我身後,我也會拿起刀子和他搏殺!”說著,他一個轉身,往後一指,陳業虎頓時往後小跳半步,生怕被江浥塵戳到。
“我害怕那個兇手嗎?”江浥塵忽然站起來,在辦公室裡手舞足蹈。“我並不害怕你!”他指了指一個空著的位置。“我害怕的不過是你的屠殺!你憑什麼像個縮頭烏龜一樣,在獵鷹擡頭仰望天空的時候,才畏畏縮縮的探出頭來咬出一口,然後銷聲匿跡,仍憑獵鷹對你的硬殼無可奈何?”江浥塵此時神經頓時變得亢奮。“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你殺掉這麼多人,卻偏偏不把屠刀揮向我,你不想殺掉我。”江浥塵忽然興奮到不行。“你是要毀掉我。你不會讓我毫無痛苦或者伴隨著劇痛死去,你要讓我痛苦的活著。你要讓我的靈魂從上到下粉碎的一點渣都沒有,讓我拖著沉重的軀殼茍活!”
這一番話劇臺詞一樣的語言,讓陳業虎若有所思。王永川卻是有些著急,生怕江浥塵在警察局裡直接發瘋。
“你冷靜一點。兇手就算是要毀掉你,也不會這麼快。你這麼亢奮,只能是自己毀掉自己,你難道就這麼輕易讓兇手得逞嗎?”王永川努力讓江浥塵平靜下來。
江浥塵卻絲毫不理會王永川的言語,只是自顧自說下去:“既然你這麼希望我崩潰,那麼現實生活中,你一定是一個有過失敗經歷的人。是我打敗了你。我打敗過你嗎?是你認爲我打敗了你。而那恰恰是我的無心的行動。我到底做了什麼?在近段時間裡,我做過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讓你蒙羞嗎?”
陳業虎眼看江浥塵走到窗前,生怕江浥塵跳樓,趕緊一把把他抱起來,拽回座位上:“你夠了!江浥塵!你破了一個案件,就不要以天才自居,你終究是一個大三新生,就算你再有天賦,哪個兇手會看得上你!你這是自恃過高!兇手留下標記都是隨機的,放在你的門上很可能僅僅是知道你參過案……對!王隊,我們可以從自己內部排查,看看誰有作案時間。上次A大的綁架殺人案,江浥塵佔了頭功,很可能讓內部的人產生了嫉妒心理。”
王永川點點頭。
這是一個很好的思路,說不定值得一試。
十五分鐘之後,參案警員的資料已經匯入一個文件夾。江浥塵拒絕了請側寫師的要求。他認爲,自己可以感受到兇手,一個獵物,是最能感受到捕食者的。
兇手,性別未知。不過參案的警員都是男性。江浥塵感覺自己頓時少了不少的工作量,如果兇手是個女性,那麼還真的要請側寫師了,因爲男女之間,有一些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而這勢必會影響最終的判斷。
兇手,身高172cm以上,從圖書館槍殺案可以看出,兇手從三樓翻窗而出,所需的身高至少爲172cm。另外,在A大校門口無名屍體案件中可以獲得其他有趣的信息,比如屍體脖頸處的刀傷,是從左到右斜向下的,無名屍體只有166cm左右,兇手的身高也要有172~176cm,但是由於調查有限,所以其他可以斷定身高的信息不多。
兇手,身體輕盈,動作迅速,受過力量類訓練和技巧性訓練。江浥塵得出的這些條件遭到了陳業虎和王永川的質疑。江浥塵解釋說:“如果一個人可以用吸盤爬窗的話,那麼他的體重肯定在一定範圍內,我認爲陳業虎拿出的那幾個大洗盤應該和兇手使用的大小差不離。因此兇手勻速下滑的時候收到的摩擦力和體重應該是一致的。陳警官,您有多少斤重?”
陳業虎脫口而出:“53.7,哦,是公斤。”
“那就在105到110斤左右。”江浥塵說。
陳業虎不大情願的記下了這一組數據,因爲自己也在嫌疑人員之內,他撇撇嘴,說:“早知道我就不幹了,做了貢獻還是要被懷疑。”
江浥塵聳聳肩:“沒辦法,誰讓做實驗的人是你呢?”雖然是一句輕鬆的玩笑,但是陳業虎看到,江浥塵眼中的狂熱依舊沒有褪去,於是他自己的心中,也忽然生出一股熱烈的火焰,驅使著他繼續工作。江浥塵似乎也感受到了陳業虎眼中的光芒,他微微笑了笑。
兇手的頭腦十分聰明,有極強的反偵察能力。案發現場的不留痕跡,槍聲過後的迅速撤退,都可以體現出他的能力,這也是警察具備的素質之一。另外,兇手有極強的耐心,去等待一個合適的殺人時間——這也許是江浥塵給刺激的,但是無論怎樣,這個作案特點是不能去掉的。然而耐心和兇手極想張揚的特點似乎有所矛盾。
不過兩者其實並不矛盾,一個狙擊手,可以在惡劣的環境中潛伏幾天幾夜,就是爲了打出致命的一槍,讓敵方產生恐懼的感覺。而一個淪爲殺手的警察,會憑藉自己盯梢搏擊的經驗,融入角落的黑暗,等到受害者完全暴露的時候,才施施然從黑暗中現身,給出致命一擊。人們盡力去保護,卻又不得章法。他看著人們恐懼,驚慌,後悔……
他要讓江浥塵後悔!
想到這裡,江浥塵頓時醒悟了。果然,對方就是以摧毀自己心靈爲目的而殺人的。後悔是世界上最痛苦的感情,每個事件都歷歷在目,卻只能是虛幻的影像,無從改變一絲一毫。無論是誰,如果生活在後悔中,那一定是個痛苦的人,最痛苦的人。
是啊,自己難道不曾後悔?
面對標記,他到現在還沒有摸通門道,而兩個標記旁邊,已經染上了死者鮮紅的血。死者就在停屍間中,他們閉著眼睛,江浥塵卻感到了從停屍間處傳來的怨氣。
爲什麼還沒有明白?
爲什麼還沒有找出兇手?
爲什麼!?
停!不要被兇手給玩弄。他正享受著控制我的快感,他一定想看著我死去活來。不能讓他得逞,他在挑釁我的同時,我會反抗!我會回擊!
江浥塵頓時冷靜下來,他面對著電腦屏幕,重新開始篩選。電腦發出的光籠罩著他的上半身,他本來就消瘦的臉,變得更加無神,卻隱隱透出一股剛氣。王永川讚許的看著江浥塵,這的確是一個有天賦的小夥子,只是他太感情化。
陳業虎也看著江浥塵,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