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這是張韻蘭心中最初想到的三個字。仇恨。這個看上去又賤又聰明的男人背後，究竟隱藏了多少秘密？然而江勇天沒有留給他更多思考的時間，而是拍拍張韻蘭的肩膀，示意她快走。張韻蘭就茫茫然得被推出好幾步遠。

她剛回頭，卻發現江勇天早已轉過小巷一角，消失在牆壁後。她猛然想起了正事。她掏掏口袋，竭盡全力去體會錄音筆的質感。可是沒有。手裡似乎被一個不軟不硬的帶刺球體摩擦著。她掏出來，卻是一枚紙團。

張韻蘭想起江勇天拍拍肩膀這個動作。可能江勇天已經知道錄音筆的所在地了。她氣得舉起手，就要丟掉這個紙團，心裡卻一動。她緩緩放下手，打開了紙團。上面亂七八糟塗抹了十幾個字：四月九日，上午十點，兩公斤硝酸鉀，清塘高架入口，放在綠化帶裡。

張韻蘭想象著江勇天的語文成績，及格了那是不可能。連時間地點人物可以搞錯的人，成績能好都難——她如是想著。然而這麼晚，哪裡來的硝酸鉀？她想了想，忽然快步跑上自己的車，駛向A市工業區。

即使到了夜晚，這裡的空氣依舊是嗆人的，令人透不過氣來。這也爲A市空氣質量差到爆表打下了堅實的基礎。試問A市空氣爲何物？答曰不帶防毒面具不上路。

張韻蘭皺皺眉頭，搜尋著亮著燈的安保室，或者有響聲的工廠。走了幾圈沒找到，倒是在路邊發現了幾輛警車和一輛大貨車。幾個警員正在查處司機。這司機也是老可憐了，裝貨裝的3米高，亮瞎了全世界的眼睛。

可是這司機卻是一個敢於和世界對抗的主兒，捶胸頓足，唾沫橫飛，張韻蘭皺著眉頭聆聽雙方對話，似乎司機還佔了上風。

“誰叫你送貨的！？”一名警員一邊記錄一邊擡頭詢問，語氣甚是不耐煩，似乎面前的人，不是一個唯唯諾諾的受罰者，而是一個欠債不還錢的老賴，自己是債主。

“你們管得著嗎？”那司機白眼一翻，頭偏向一邊，心想老子多少事情，全被耽誤了，然而轉念一想，發現警察好像真的管得著。於是瞬間換一副嘴臉，低聲下氣道：“是……哪個……是老大。”

“老大是誰？”另一名立刻詢問。

“老大……就是老大唄。”司機唯唯諾諾道。

這話一出，幾名警員實在是無語了，看來這司機就是個炮灰。但是這裡面的化工原料很常見，非要滿滿當當裝成這個樣子，好像世界上的原料只有這麼一點似的。

張韻蘭趁著他們糾纏不清，偷偷溜過去，打開一個硝酸鉀的箱子。嘿呀，也是奇了怪了，竟然是整瓶整瓶的，張韻蘭抓過兩三瓶，掂掂分量，似乎足夠了，就趕緊轉身就跑。

等張韻蘭回到家裡，才發現自己沒有去簽到，今天算是曠工了。數數口袋裡的鈔票，狠狠一甩，心想下個月又要吃鹽水白麪了。她看看放在櫃子上的一幅黑白照片，照片前的小盆裡，香已經燃盡。張韻蘭拉開一個抽屜，拿出一把轉輪槍，六顆子彈卸了又裝上，重複多次，無聊至極，張韻蘭卻樂此不疲，似乎玩弄的，是一個曾恨之入骨的人。

“哥，我會給你報仇的。”

時針和分針在不停地旋轉，A市中心的現代鐘樓，敲響十二下。市中心的確是熱鬧不亞於白天——白天的市中心其實沒什麼人——總之是比較熱鬧。也有的地方，在燈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在白天故意隱藏起來的部分人，似乎有著吸血鬼的基因，在黑暗中悄然復活。

彭州，或者蘇俊飛，從牀上翻身滾下，隨著砰的一聲，在牀的另一側，一個女人揉著眼睛，迷迷糊糊探起身子。

“彭州，你怎麼了？”女人問道。儘管同樣的事情，每晚都在發生。“又掉到牀下面去了？這牀不好你就換一個吧！”

彭州揉揉似乎有些腫脹的腰部，搖搖晃晃站起身來，重新爬到牀上，蓋好被子，催促女人說：“沒事，雪梅，睡吧。”

應雪梅的內心卻平靜不下來，她看著這個男人，渾身散發著危險黑暗的氣息，一開始，她感到緊張，感到刺激，然而相處久了，就感到恐慌和害怕。從彭州到蘇俊飛，這一連串名字都代表了同一個含義——A級通緝犯，A市系列假中毒案始作俑者。

“彭州，我感覺，你是不是做的有點過了。”應雪梅開口道。

她卻沒有想到,彭州會頓時激動起來：“什麼！？我做的有點過分？我過分在哪裡？我最不要看的就是這些自以爲是的僞君子！就是**，傷害了不止我一個人，我報復，有什麼問題嗎？憑什麼——我，就因爲當過農民工，就得不到尊重？憑什麼**拆遷，在我的房子廢墟上蓋起高樓，我卻要躲到下水道！”

此時，李慧瑤已經調取了彭州的主要資料，在彭州25歲之前，他的身份都是農民，25歲之後，**在他的家鄉拆遷，然而彭州卻沒有得到應有的補償款，導致居無定所，淪落成一個無業遊民。

“這麼說，彭州也是個可憐人。”嶽鈞道。

可憐。江勇天琢磨這個詞語。

“到他30歲的時候，他不知道哪裡來的錢，註冊了一家公司，卻在2年中破產，主要原因是資金跟不上，導致大虧本，不少人跟他討債，這個時候**直接扣押了彭州，彭州在一間小平房裡被關了三個月。”

“接下來，彭州叫人送來了錢，**才放人，從此彭州就銷聲匿跡。此外，彭州還和一個女人，保持不正當男女關係，叫應雪梅。”

又多了一個人。江勇天如是想道。越來越複雜了。

四月九日。天氣出奇的晴朗，A市難得看到了太陽，風很微弱，只能感覺到空氣的捉摸不定。江勇天打開窗，來了個深呼吸，不料尾氣撲鼻而來，咳嗽幾聲後，趕緊閉上窗戶，心想莫非霧霾會隱身術。

幾瓶硝酸鉀，完整的放在清塘高架入口的綠化帶裡。張韻蘭將車開到約十米遠的位置，然後坐在駕駛座上，打開了相機。對著那幾瓶硝酸鉀，這個位置是觀察的好地方，有一排灌木叢擋住，來往車輛不多不少，而且旁邊還有一輛麪包車停在此地，不容易被發現。

張韻蘭看看手錶，十點還差五分鐘，五分鐘後，不知道有怎樣的奇遇。瓶子放在綠化帶裡，明晃晃的十分扎眼，很引人注目，張韻蘭卻不敢上前打掩護，生怕江勇天忽然出現，自己盯梢再次被發現，這是不允許的。

十點鐘整，卻沒人出現，等了兩三分鐘，倒是一輛清潔車緩緩開到了這裡，一個環衛工人身著環保服，慢吞吞挪下車，在綠化帶裡仔細搜尋。張韻蘭緊張起來，這硝酸鉀被人拿走就壞了。但是跑上去也不行。真是進退兩難。

張韻蘭祈禱這環衛工人眼瞎，可以略過這個瓶子。然而環衛工人畢竟具備良好的職業素質，很快發現了這幾瓶東西，這環衛工人小心翼翼撿起這瓶子，慢悠悠上了車，走了。張韻蘭一拍腦門，心想完了。不過沒有什麼負罪感——一是因爲不知道江勇天要硝酸鉀有何用，二是江勇天自己遲到了，和她無關。

“砰砰砰！”有人在敲車門。從後視鏡望去，是那個環衛工人！

張韻蘭趕緊低下頭去，難道這環衛工人是僞裝的？對手已經知道江勇天的行動了？

“嘿！”熟悉的聲音。其實沒那麼驚心動魄，這環衛工人就是江勇天。張韻蘭扭過頭去，看著這幅奸笑著的嘴臉。啊，這臉上抹了兩片泥巴，下巴好像抹了點光溜溜的東西，閃閃發著光，不是蠟，就是脣膏。這化妝成本雖然很低，但是不得不承認，效果還是蠻不錯的。

然而長鬆一口氣的同時，另一個問題緊接而來——自己盯梢再次失敗！這下張韻蘭倒是蠻同情於生何光了。這兩貨平時就很二，跟江勇天鬥智，估計是趕鴨子上架了。

張韻蘭搖下車窗，沒好氣道：“車和衣服，哪裡來的？不會是搶的吧。”

江勇天笑道：“過獎，就是借的，給了那人600呢。”說著伸手過來。

張韻蘭驚訝道：“幹什麼！”

江勇天說：“廢話，你不知道我的GDP拉低全國平均值嗎？來個財富分配唄。”

張韻蘭又好氣要好笑，但還是翻開手提包，想起昨天已經曠工了，再支出六百，可能下個月鹽水面條也吃不起，得少吃幾頓了。不過轉念一想，錢乃身外之物，給他又何妨，實在不行厚著臉皮蹭飯又有什麼了不起？

江勇天倒是也不客氣，鈔票到手，連謝謝也沒說，開著環衛車走掉了，不料逆行了，趕緊掉頭過來——真險，再過十米就要有監控探頭了，到時候可要出事情。

張韻蘭付完六百塊錢卻有點後悔，警隊裡，都不怎麼熟悉；重案隊，全都是爺們呢。食堂上午中午都是開放，可是下午呢？跟那些爺們喝酒吃燒烤去？可是江勇天沒有留給她後悔的時間，開車走遠了。